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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清晨一點兒也不安靜，喧嚣擁擠又吵鬧。

許聽月好不容易才從地鐵口擠出來，仰頭看着不遠處高高聳立雲間的摩天大樓呼出了一口濁氣。

初秋空氣涼爽，地鐵口的兩端卻仿佛是兩個季節。

她将耳機取下來放回盒子裏，快步朝大樓走過去。包裏的手機這時候卻響起來。

許聽月伸手摸到手機，屏幕上的“陳女士”正赫然在列。

“媽媽，”她說，“怎麽了？”

陳方英的語速依舊很快：“你今天上班路上還順利嗎？天開始冷了，不要再用普通的杯子裝水，要換上保溫杯。女孩子要喝熱水，熱熱乎乎的才好，哎呀，我說了你也不信，但是你得聽媽媽的話，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

“媽媽，”許聽月邊走邊無奈的打斷陳方英的話，“已經換上保溫杯了，是熱水。我剛到樓下，該上去了。”

陳方英這才放了心，趕緊應了兩聲：“我和你爸爸都在網上查過了，淩之是家大公司哦，你好好上班，別忘了要謝謝董老師給你引薦。”

“好的媽媽，我記住了。”

許聽月挂斷電話，無奈搖搖頭。

她當然知道淩之是家大公司，這也是為什麽她還在英國時就直接答應跟淩之HR網簽的原因。

除去是董老師引薦之外，還因為淩之是整個北方地區首屈一指的頭部翻譯公司，能從這裏上班，是所有翻譯員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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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樓是商務區最核心的一座摩天大樓，淩之豪氣的包下其中視野最好的五層。

許聽月沒有門禁，進不去，只能給HR打了電話老老實實在樓下大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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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姐？”

她聽見聲音轉過頭，是之前在微信上視頻見過的周小婷，淩之的HR。

“您好，我是Dalros，許聽月。”她伸出右手。

周小婷跟她短暫相握，替她打開了門禁：“跟我來。”

周小婷沒有帶她去等擁擠的公用電梯，而是拐了兩個彎走近角落裏的兩部私人電梯。

周小婷指着标B的那一座說：“這是咱們公司的專用梯，往後你上下班走這一部就好，人少。”

許聽月應了，眼神卻落在另一座電梯上。

周小婷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解釋說：“這一部是兩位老板的專用梯。”

兩位老板？

她有些怔。

她只知道淩之的老板姓唐，名叫唐淩，是董老師曾經的學生。

另一位也許是某個副總吧，她想。

電梯裏是寂靜的空氣。

許聽月不善言談，只覺得淩之包下的五層樓着實有些高了，高到她已經思索了三遍該和周小婷說些什麽可電梯還沒到。

身為HR，善于言談是他們的本職。周小婷先開了口：“Dalros，你比視頻裏更漂亮。”她看着許聽月深栗色的卷發，“燙的好自然。”

許聽月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不是燙的，我是自來卷。”

周小婷嘴巴微張，頗有些驚訝：“我還以為是燙的。Dalros，你真是天生麗質。”

能得到另一位女士真誠的褒獎，這當然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許聽月笑笑，唇角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隐若現：“謝謝。”

“您能加入淩之，是我們的榮幸，”周小婷的眼神裏有掩飾不住的贊賞，“您的簡歷我們都很佩服，像您這樣的人才，可遇不可求。”

“能加入淩之也是我的榮幸。”

這種商業的客套不是許聽月擅長的項目，所幸電梯發出“叮”的一聲，終于到了31層。

周小婷邊走邊給她介紹：“咱們公司一共5層，31到35。31是後勤行政部門，人力資源部、財務部、法務部、市場部在這一層。32到34就是翻譯們上班的地方，業務上一共分兩塊，翻譯部和審校部，翻譯部人最多，在33和34兩層。35是老板們和助理們的辦公室，還有會客廳，沒有預約不能上去。”

穿過明亮的走廊，許聽月跟着周小婷在盡頭拐了個彎。

“進入中國市場的全球500強中，有157家跟淩之是長期合作關系，另外還有國內的9大出版社也是淩之的客戶。為了翻譯質量，咱們公司沒有外聘的合同譯員，都是專職譯員。翻譯部按照語種分成了好幾個組，Dalros，您在英語組，是英語組的高級翻譯。”

周小婷話音落下，朝她示意跟進來。

一些手續合同在網上已經簽過，現在要做的無非就是再讓許聽月核對一遍。一切确認無誤之後周小婷給她了一個盒子，裏面裝着門禁卡和一些辦公用品。

“歡迎您加入淩之，許翻。”

許聽月抱着盒子，不算沉，但她卻覺得沉甸甸。

一路苦讀，漂洋過海，終于得償所願的安定了下來。這讓她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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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34層，翻譯部的經理袁偉康已經等在了電梯口。

“袁總，您好。”許聽月跟他客氣握手。

袁偉康年齡不算小了，四十多歲的樣子，肚子微微鼓着，不過臉上的金絲眼鏡倒是給他添了些和肚子有些違和的斯文氣息。

袁偉康很熱情：“許翻，知道你要來，我們公司上下都很重視。像您這樣筆譯口譯雙頂尖的人才，我們很歡迎。你的簡歷我仔細看過，這麽年輕就參加過聯合國的傳譯工作，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跟太過熱情的人說話就只有一個好處，你不必絞盡腦汁想着要說什麽，只需要安安靜靜微笑着聽他說就好。

不過這一次，許聽月的微笑沒有維持很久。

袁偉康親自帶她到了工位上，位置不錯，靠着落地窗戶，是單獨的一張辦公桌，往遠處眺望能看見那一片紅色的古老宮城。不遠處是裝修考究的茶水間，很方便。

“這間茶水間是全公司最大的一間，咖啡機、沖泡機都是最好的，裏面還有專門的休息室，老板們偶爾也會到這邊來。”

許聽月道了謝，還沒等她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就聽見袁偉康說：“唐總知道你今天過來報到，早晨特意安排過，要你安頓好了上去一趟，他想對你表示歡迎。”

許聽月的微笑有些僵硬：“唐總現在就要見我？”

唐淩是董老師的學生，而她又是被董老師引薦過來的，于情于理跟唐淩見面都很正常，可是許聽月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她不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甚至可以說在這方面有些木讷。

上學的時候害怕跟老師說話，上了班害怕跟老板說話，這可能是所有新步入社會年輕人的共性。

“走吧，”袁偉康說，“我送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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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層不同于底下幾層的琳琅滿目，十分的空曠舒展，裝修考究。

袁偉康帶着許聽月往東邊走過去，走進一座木門，裏面還有一扇門，兩道門中間是個小隔間，東側一張辦公桌，坐着一位年輕男人。

他站起身迎過來：“袁經理。”

“沈助，唐總這會兒有空嗎，許翻過來了。”

沈助理點點頭，又沖許聽月笑笑：“唐總剛剛還問過一句，許翻直接進去就好。”

許聽月抿抿唇，壓下心裏莫名的緊張，點頭示意之後自己朝着裏頭那扇門走過去。

“請進。”尚算溫和的男聲傳出來，讓許聽月放松一些。

她推開門，唐淩正坐在沙發上看雜志。

唐淩擡頭看見許聽月，眼神有稍許疑惑。

許聽月回身掩上門：“唐總，你好，我是Dalros，許聽月。”

他起身相迎，對許聽月伸出手：“歡迎到淩之來。董老師多次推薦你，對你贊賞有加，我也看過你的簡歷，确實優秀。請坐。”

唐淩三十多歲，看起來精幹，手指上的婚戒明顯又晃眼。

許聽月從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推拒說：“您太客氣。董老師也過獎了。”

“我剛剛看完你給天利集團董事做的專訪翻譯，”唐淩拍了拍剛才那本雜志，“對你的稱贊絕不是一句空話。你加入淩之絕對是正确的選擇，為了回報你的選擇，我們商量過，你将享受高級翻譯的最高待遇。另外，英語組的組長一直空缺，如果表現優異，我們也可以考慮。”

待遇問題其實早在當初網簽時周小婷就已經跟她商讨過，包括豐厚的薪水，不吝啬的餐補車補，大方的年假，靈活的上班時間，還有一套離公司很近的精裝公寓。許聽月彼時只為淩之開出的優渥酬勞感到意外，但并沒有想到這竟是同級別譯員的最高待遇。

對于一個上班第一天的新人來說，這無疑是比話語更有效的肯定。

許聽月笑着點點頭：“一定不辜負唐總的期望。”

唐淩看了一眼腕表，許聽月自覺地站起身：“那我就先下去了，唐總。”

唐淩起身相送。

許聽月轉身的一瞬，看見了不遠處被唐淩擺放在辦公桌一側的照片。

照片上的唐淩懷裏攬着一個長發女人。女人有着甜美的笑容，亮白的牙齒帶着陽光的溫度，溫煦熱烈。

許聽月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唐淩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十分驕傲的說：“這是我太太羅雨薇。她就職于RH仁恒投資集團，淩之創立之初多虧了她争取到的風險投資和後續的天使投資。我太太亦可以說是淩之的創始人之一。她如今正在孕育我們的小生命，以後若有機會你會在這裏見到她。”

羅雨薇，Vivian。

許聽月這會兒不由感嘆世界太小。

要是讓唐淩知道，她曾經深深地暗戀着他太太的前男友多年，不知道唐淩會作何反應。

也許不會有什麽反應。許聽月想。自己不過是他太太的前男友那衆多暗戀者中的其中一位而已，多麽繞口又遙遠的關系。

“唐總，再見。”她垂下眼眸，蓋住眼中的情緒，轉過身将門拉開。

“對了，”唐淩卻開口叫住她，“公司還有一位老板。不過他今天出去參加一個學會，或者明天會來公司，到時候你再上來跟他見一見。當初是他看了你的簡歷，主動提出讓人力資源部跟你接洽，也是他提出要給你最高薪酬待遇。他在翻譯領域有很深的造詣，也是個很惜才的人。”

“哦，好。”許聽月應了，跟唐淩禮貌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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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聽月本來只打算在樓下便利店簡單的吃一份沙拉，但卻被熱情的同事們拉着去吃了碗熱氣騰騰的拉面。

學習過同樣知識的年輕人有着比旁人更多的共同話題。

尤其是對于堪稱空降的許聽月來說。

淩之是家大公司，等級嚴格，新進公司的譯員，尤其是剛剛畢業的譯員都是從普通翻譯做起，可許聽月一來就是高級翻譯。

同事們對她的好奇絲毫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衰減，到了下午同事們還時不時過來跟她說話。

跟許聽月工位隔着一條過道的Beryl給她遞過來兩顆芝麻丸：“Dalros，你碩士中間休學的那兩年真的去過非洲？”

許聽月接過芝麻丸：“去過，是跟着聯合國難民署作為随團翻譯去的，團裏有好些是華人。”

她剛剛上班第一天，袁偉康還沒有給她分派任務。許聽月樂得清閑，Beryl也剛結束一個游戲公司新游戲上線的翻譯大單，兩人低聲閑聊起來。

“英國的WT呢？我聽說你在那邊做過高翻助理，那可是所有譯員的殿堂級集團，為什麽沒留在WT？”

WT是全英國最大的高級翻譯機構，許聽月有位師姐在那裏做高翻，她休學的兩年裏有一年都是在WT度過的。

許聽月笑笑：“國內的翻譯行業潛力大，比較吸引我。”

Beryl狡黠的湊過來：“你不是為了江總來的？”

江總？什麽江總？

Beryl見她疑惑，料想她可能真的不知道。于是壓低聲音：“江總可是翻譯界炙手可熱的鑽石王老五，也是咱們公司的老板之一。唐總只負責外面的業務，其他的都是江總在管。江總低調，所以咱們公司對外都是唐總出面，你剛回國，不知道也正常。”

江總。淩之。

許聽月忽然慌亂起來：“江什麽？”

Beryl的話聲音不大，卻好像重錘砸在許聽月的心上：“江望之。”

許聽月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笑還是應該哭。兜兜轉轉好幾年，中國英國幾千公裏，向她伸出橄榄枝的翻譯公司沒有三十也得有二十，怎麽到頭來她還是選了江望之。

大一暑假那件事之後他們兩人之間還算融洽的關系瞬間戛然而止，一下跌破冰點。

自那時到如今他們已經7年未曾見一面，就連手機通訊錄和微信裏躺着的名字也都好似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再沒有人觸及。

唐淩，江望之。

淩之。

她早該想到的。

可她不明白，為什麽江望之這樣的人會願意跟前女友的丈夫一起合夥？

許聽月後悔自己沒有多了解淩之就直接簽了合同。淩之在北方首屈一指，又有董老師的引薦。對方開出的條件待遇豐厚，前景廣闊，這讓她沒有仔細思索就直接點頭同意。如今可真是騎虎難下。

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了7年，但如今想起還是讓許聽月如坐針氈。

——她依然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

許聽月很肯定，如果讓她自己決定，哪怕再過7年她也不會做好心理準備。

當年她就因為清醒後自覺沒法面對江望之，才未留一字一句自己飛去了英國。

如今兜兜轉轉卻要讓自己在江望之的公司上班，做他手下的員工，與他朝夕相對？許聽月覺得人世間的規則實在是荒謬透頂。

許聽月在煎熬中坐到5點，離下班還有1個小時，可她實在坐不住了。

她一下午都在考慮辭職。

但很顯然，坐在淩之的辦公室裏思考辭職，不是一個合适的地方。許聽月準備早走。

Beryl沖她揮揮手：“你走就是了，咱們公司人性化的很。”

許聽月背上包，低頭走出辦公區，沿着記憶中的路線走到角落裏的那兩部專用電梯前。

哪一部是老板專用，哪一部是員工專用？

她忽然有些恍惚，怎麽也想不起周小婷早晨的話。

算了，随便摁一個吧，這個點估計也只有她走。

兩部電梯都停在1樓，她随意摁了A梯，可半天沒動。她本想再摁B梯，可A梯已經開始上升，她便收回了手。

電梯的數字越來越大，終于在34層停了下來。

“叮”的一聲脆響，電梯門打開。

電梯裏一道颀長的身影落進許聽月眼中。

裏面的男人穿着黑色高領毛衣，西裝随意搭在臂彎處，有些懶散的倚在電梯側邊的扶手上。側臉一如往昔，輪廓迷人。

許聽月看着裏面的男人，腦中如雷聲炸響，整個人僵直在原地，只覺手腳全都不歸自己控制。

“好久不見，許聽月。”男人先開了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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