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照顧

遲子建那一下， 差點氣得七竅生煙了， 但他涵養素來很好，喝了口茶，消了消火，恢複了平靜，旋即， 遲子建聲音清冷地開口：“遲早離開這個家獨自闖蕩的時候才十六歲， 在我看來， 她就是個還沒長大幼稚至極的小孩， 哪怕她二十了， 也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你在我眼裏，也不例外。你們都……太小了一點。”

這其實是在婉拒……

衛骁當然聽得出來， 他心頭頗為沉重， 但好在他對此早有準備，當下， 便道：“我知道不論是我跟遲早，年紀都還小， 也不夠成熟，甚至可以有些幼稚， 但就算幼稚不成熟， 我也在愛她，我會好好寶貝她的。”

遲子建顯然沒被打動， 他沉默着喝茶， 不吭聲了。

氣氛， 凝停。

只餘下淺淺的啜飲聲響在寂靜的夜裏。

衛骁也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淺淺飲了一口，思忖片刻，衛骁突然道：“你知道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遲早她是什麽樣的嗎？”

遲子建偏頭看他，顯然有些好奇。

衛骁回憶起來：“我是在楚柯林的生日宴上見到她的，她當時剛和楚柯林合作完那部校園劇，但是劇還沒播出，她還沒紅，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出現在宴會上，我當時看着她，就覺得，這小丫頭真是漂亮，就是太憂郁了一點。”

“再後來見到她，她已經靠那部校園劇大紅大紫了。十七歲的當紅女星，就算不驕傲跋扈，也該意氣風發了，可她還是那樣的脆弱、焦灼、迷茫、不安，她身上，真的，沒太多十幾歲女孩該有的朝氣。”

“我當時的想法說出來你應該會嘲笑我，我當時心想，小丫頭，以後跟老子混，老子是這北京城裏的大魔王，你就是小魔王。”

“我總覺得，像是遲早這樣長得賊漂亮的小姑娘，理應目中無人無法無天張揚恣意，她就該用鼻孔看人不把任何男人看在眼裏。”

“嗯，長得美，有男孩子捧着，任性。”

“不夠任性，沒事，我來慣，把你慣得無法無天。”

想到這些往事，衛骁臉上劃過幾許暖麗的笑意，可随即，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道：“但顯然，我終究還是失敗了的。”

“遲早的性格，真的跟張揚跋扈相差十萬八千裏，她安靜、沉默、敏感、懂事，雖然現在的她不再像是三年前那樣脆弱不安，但也沒嚣張跋扈到哪裏去，就是那種很乖巧很懂事的性格，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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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衛骁望向遲子建，目光毫不閃躲地直視入他的眼簾，道：“遲叔叔，我跟她在一起三年，現在的我絕對比你更了解她。她其實就是個孤單的小女孩，極度缺愛，只要你對她好一丁點她都會回饋你無數的好。她想要的也不是榮華富貴又或者大紅大紫，她只是想要個家，想要有人一直陪伴着她，讓她不再孤零零一個人。”

“我知道遲叔叔你很忙，也要過自己的個人生活，所以，把遲早交給我，我來照顧她。我跟你保證，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把遲早交給我，我來照顧她。我跟你保證，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一番話，清脆且擲地有聲。

遲子建定定看向衛骁，這個連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的大男孩面龐仍透着青澀稚嫩，但眼神卻堅定且鋒芒畢露。

女朋友懷孕，他一沒分手，二沒堕胎，而是同意生下來：被爆出去醫院的視頻，醜聞纏身他也沒出來解釋或者甩鍋；跟女朋友回家見家長，主動坦誠，誠心求娶，而不是龜縮在女朋友身後……

遲子建锊了锊他最近幹過的事。

發現，衛骁雖然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一個，卻挺爺們的，辦的都是人事。

而且，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遲早。

不論什麽事，都擋在遲早前邊。

遲子建對他改觀了不少，但是，怎麽說吧，結婚是事關女兒一生幸福的事情，自然要慎之又慎。

遲子建絕不會冒冒失失地就同意這樁婚事。

尤其是衛骁實在是太小了，如若他二十七八歲，到了合适的結婚年齡，工作穩定收入穩定，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然後求娶遲早，遲子建只會爽快同意。

但衛骁才二十一，他本身的未來都充滿不确定性，再有一個脾氣古怪的二十歲女孩子當老婆，還得再生一個小孩出來……

遲子建光想想就頭痛。

衛骁卻接着道：“我知道這次的事情過後，我有八層的概率會糊，我能不能重新翻紅，還得看明年我電影的票房成績。就算出成績了我個人的口碑也不會太好，公司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捧我，本身的商業價值也會受到影響。但是，只要在這圈子內混，能接的到戲，錢還是能賺到不少的，大富大貴顯然是很難的，但一份優渥的生活我還是給的起的。”

“至于孩子，我和早早會盡量花時間陪伴它教育它，并且提供給它最優渥的教育資源，讓它成長成它想要成長的樣子。”

“總之，別擔心我們，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至此，衛骁該說的都說完了。

再說下去，也不過是一些瑣碎的廢話了。

遲子建放下茶杯，卻仍是沒一個肯定的答複，他只是笑着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我跟早早談談。”

衛骁在跟遲子建談話的時候，仔細觀察了一番岳父大人的微表情，但除了最初因為聽到遲早懷着孩子極度震驚，遲子建表現得都很平靜，衛骁心裏沒底，可他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其實是水磨功夫，他要努力好好表現打動自己岳父，讓他把早早嫁給他。

他也不磨叽，爽快地道：“成，那我先去收拾東西然後睡覺，叔叔你也早點睡。”

說完，衛骁簡單收拾了一下茶具，便前往遲早的卧室。

遲子建看着衛骁無比坦然自若地走向自己女兒的閨房，眼角肌肉抽了抽。

雖然知道閨女已經懷孕了，他倆真的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可遲子建仍是會有一種自己閨女被禽獸欺負了的感覺，真的，從十七歲到二十歲，這麽小，就談戀愛，還被搞大了肚子，遲子建多少有些接受無能。

于是，遲子建幽幽地道：“你睡客房吧！”

那邊，衛骁已經擰開了遲早房間的門，聽到這話，默然片刻，還是應道：“好。”

于是，拿了行李箱，腳步一轉，去了冷冰冰的客房。

遲早在卧室內，已經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房門被打開，她正想去詢問一下她骁哥跟她爸談得怎麽樣了，就聽到了她爸那句“你睡客房吧”。

說真的，遲早也有點無語，畢竟，孩子都懷上了，她跟衛骁已經沒有了純潔這種東西。

但是，她也理解她爸的感受，所以也沒說什麽。

她來到門口，看向她爸，以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遲子建看了下時間，十點多了，遲子建催促道：“早早，你先去睡覺，明天早上我們再談。”

遲早“嗯”了一聲，甜甜地道：“那爸，你也早點睡。”

遲子建微愕，旋即笑了笑。

嘴巴确實甜了一點，人也溫柔平和了許多，确确實實變好了許多。

畢竟，擱以前，她對他，從來都是愛搭不理的。

遲子建點了下頭，轉身前往主卧，只是步伐有些沉重，背微微有些佝偻。

孩子怎樣，關鍵還是看家庭教育。

遲子建知道，對遲早而言，他身為父親的教育是缺失的。

誠然，他提供給了她最好的教育條件，也賺到了她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讓她變成了富二代，但他太忙了，壓根給不了遲早想要的愛跟陪伴。

遲早性子看似柔和，卻從小就執拗偏激，骨子裏更是充滿了極端的因子，青春叛逆期要是走上了歪路只會永劫不複。

遲子建雖然跟她吵架之後沒了往來，其實在她報考美院之後就打通人脈找美院院長照拂遲早一二，但這些都是虛的，雖然遲早沒混娛樂圈改混藝術圈了，但藝術圈也沒比娛樂圈好到哪裏去，一樣很亂，遲早年紀又小，長得又賊漂亮，沒大人在旁邊照看着，很容易走歪。

某種意義上，遲子建覺得自己還是該感謝衛骁。

這場戀愛讓遲早變好了很多，現在的遲早，周正平和也溫柔懂事，不再像十幾歲那樣脆弱迷茫卻渾身尖刺。

這其實是危險的，衛骁是遲早全部愛的根源，是她的信仰，她的支撐。

但萬一有個什麽，也會是遲早全部痛苦跟災難的根源。

若是遲早性格天生比較佛倒也沒事，關鍵遲早從小就愛鑽牛角尖。

“诶。”

進了主卧，遲子建把室內燈打開，重重嘆息一聲。

雖然他希望女兒能得償所願、愛有所得，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世事無常，稱心美滿的事情總歸是少的。

他知道遲早很愛衛骁，所以才會為了他來找自己，她來找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是結婚這檔子事，而是衛骁的前程。

她并不是來讓他這個父親同意這樁婚事的，而是來打通他的人脈給衛骁謀一份璀璨星途的。

遲子建并不是不想幫忙，如若那是自己女婿，是照顧女兒一輩子的人，他自是要努力幫扶。

他怕的是，那不是自己女婿。

所以，他希望遲早能在這場愛情裏清醒一點，別徹底迷失了自己。

明天，雖然知道閨女不愛聽甚至會跟他吵架，但他還是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去給女兒打預防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