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芳華

七十年代的火車，是那種老舊的綠皮車，窗戶可以向上推開，座椅還是木質的，火車一開動起來，四面漏風。

火車站裏的人很多，大家人擠人的往自己的車廂奔去，許念被擠得一個踉跄，還是劉峰及時的扶住了她，之後，許念就拉着劉峰的軍裝袖子往前走，劉峰身上大包小包的背了一堆，都是文工團裏家在北京的戰友，家裏人給捎帶的東西，劉峰全給背了回來，兩個人随着人流向前。

“終于上來了，小萍，這裏有個空位，把你的行李遞給我，我先把它放上去”，劉峰把許念的行李放好，從包裏掏出水壺遞給許念，“先坐下喝口水吧，一會肯定人更多。”

許念把自己兜裏的手帕遞給劉峰，“看你滿頭大汗的，擦擦吧！”

許念手裏拎着一個大布袋，身上斜跨着一個軍綠色的書包，裏面放着鋼筆本子針線包，還有師傅留給她的一副銀針，書包上印着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車上的乘客大多數都背的是同款，有的印着□□萬歲，在這段歲月裏，□□在人們的心目中，更是偉大的存在，人們崇敬他，愛戴他，時刻紀念他。

劉峰接過許念的手帕，胡亂的在額頭上抹了抹，手裏的手帕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和他在許念身上聞到的味道一樣，他耿直的跟許念說，“小萍，部隊上不讓用香水。”擦完汗，劉峰鬼使神差的把那方手帕裝入了自己的口袋裏，“髒了，我洗過後還你。”

“不用了，是我用舊衣服自己做的，你留着用吧！”許念都被他逗樂了，“我沒用香水，我哪裏有錢買得起香水？大概是我收拾草藥時間太久了，身上沾染上了那個味道。”

“哦”，劉峰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兩人坐了下來。

火車上嘈雜聲一片，大人叫孩子哭。加上火車上的味道，實在是一言難盡，飯菜味中夾雜着汗臭味，腳臭味，還有人有狐臭，許念因為練武，五感超平常人太多了，她凝神靜心，封閉了自己的嗅覺，要不然，再這樣下去，她快要窒息了。

“你沒事吧？看你臉色不太好啊！”劉峰關心的問許念。

許念朝他微微一笑，擺擺手道：“沒事，只是剛上來，有點不太習慣，一會就好了。對了，我帶了幹糧，自己做的肉幹、肉醬、大餅還有茶葉蛋，味道不錯，你要是餓了，就吃點吧？”

劉峰确實餓了，他來到北京是幫着團裏領個獎，順便接許念去文工團，“那我就不客氣了，還真是餓了，小萍，你這手藝也太棒了，太好吃了”，劉峰一邊吃還不忘記誇贊許念，許念笑着跟他說：“好吃你就多吃點！”

火車慢慢的行駛，車上的乘客也陸續的開始進餐，絕大部分乘客，都和許念一樣，自帶幹糧。吃餐車供應晚餐的，只是少數人。火車餐，在往後的幾十年中，也是一脈相承的價格高質量差。

劉峰是文工團裏的舞蹈演員，不過他為人熱情，真誠善良，是個誰有困難他都會幫把手的好人。用當時的話說，那個時候人們歌頌默默無聞的英雄，歌頌平凡中的偉大，就是歌頌劉峰這種人。

晚上，四面漏風的火車上挺冷的，許念的位置又靠窗，窗戶并不嚴實，冷風從窗縫裏飕飕的灌了進來，劉峰細心的發現了，他小聲跟許念說，“小萍，我們換個位置坐，你那邊有風，我身體好，抗凍！”

拗不過劉峰的堅持，兩個人還是換了位置，劉峰一再堅持，許念便沒有拒絕，後半夜的時候，許念睡着了，不自覺的就開始尋找熱源，她靠在劉峰懷裏，睡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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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峰也睡着了，兩人離得近了，許念身上的那股淡香萦繞在兩人周身，劉峰尋着香味，将許念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兩人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劉峰發現自己抱着許念睡了一宿，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胳膊腿兒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不過看看對面和周圍，很多都是靠在一起睡的，他才沒有那麽尴尬。

許念也醒了，她輕揉了一下眼睛，離開劉峰的懷抱，“早上好，劉峰。”

“早、早上好！”許念的突然離開，讓他的懷抱一空，他對剛才那個溫暖的依靠，竟然有了幾分留戀，劉峰在心裏不齒自己剛才的想法。

“劉峰，你的袖子怎麽破了？脫下來我給你補補，我帶了針線”，許念發現劉峰的軍裝肩膀處開線了，想想也不難知道，應該是昨天擠火車時弄的。

劉峰擡起胳膊看了下，還真是開線了，“這麽大一個口子啊？”

許念穿針引線，晨光中她低頭縫補着衣服，劉峰看到這一幕，火車裏的嘈雜聲在他耳邊遠去，只留下許念的替他縫補衣服的倩影，這一幕，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心裏。

就這樣，兩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劉峰帶着許念下了火車，直奔文工團。

還是和前世一樣，天空中下着大雨，不過這次的許念，心裏很是從容。

劉峰把他的雨衣讓給了許念，許念穿着雨衣，劉峰一身軍裝，都快被淋透了，他幫許念提着包，兩人匆匆的向文工團趕去。

雨太大了，經過一個街角的涼亭時，兩人進去暫時避避雨。

劉峰小聲的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小萍，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現在落戶到林大夫名下，入伍政審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在團裏你最好不要跟人說起你父親的事，畢竟他現在還在勞改，還是會有些影響。”之後他看着許念的眼睛堅定的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許念知道劉峰是為她好，她不會拒絕這份好意，她知道以後，一切都會好的。“嗯，我知道了！”許念給劉峰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行啊小萍，軍禮敬的很标準，有當兵的樣子”，劉峰看着許念，笑的開心，和許念在一起，他覺得很輕松也很開心。

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街道上散布着幾處積水的小水窪，兩人避開這些，行到文工團大門外。

對稱而規整的建築，大門旁邊連帶着兩個小側門，再邊上是兩面宣傳牆，用紅底金色的大字寫着時代标語，大門正上方大書五個字，為人民服務，左邊的立柱上挂着，省軍區政治部文工團，右邊是省軍區政治部文化工作站，大門後是一個照壁，上面畫着□□的半身像，他背靠着一面工農旗幟，下方是威嚴的□□，看上去莊嚴而肅穆，許念細細的打量着這道門，這裏就是她未來幾年生活的地方了。

劉峰帶着許念直接來了排練室，正好趕上了文工團在排練，許念站在那裏，她環顧了四周，看到了在何小萍記憶中出現過的那些面孔。

領舞的女生叫何穗子，身材纖細，長的挺漂亮，和何小萍是舍友，是唯一沒欺負過何小萍的女生，但也沒有幫助過她，她像個看客一般。

拉手風琴的女生叫郝舒雯，短頭發，長相雖然普通，但是身材熱辣，她是高幹子弟，父親是軍長，母親是護士長，家境優渥，成分也好，所以她活的很肆意，肆意的欺負和排擠着何小萍，也不會有任何負罪感。

吹小號的男生叫陳燦，長相英俊，平時大大咧咧的，他也是個高幹子弟，父親是昆明軍區的副司令，能量巨大，不過他在文工團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從來不跟別人炫耀自己的出身。直到文工團要解散了，衆人才知道。何穗子一直暗戀着陳燦，兩人卻有緣無分的錯過了。

舞蹈老師安排任務，“女演員休息，男演員排練，準備《行軍路上》，十分鐘後開始排練。”

男演員們齊聲應和，“是！”

這個時候郝舒雯看到了劉峰，她跳出來大聲的說笑道。“呦，劉峰回來了，歡迎我們學雷鋒标兵凱旋歸來啊！”

一群女演員們也圍了上去，對劉峰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劉峰現在在團裏很受歡迎，“歡迎你凱旋歸來。”

說話的女生是小芭蕾，跳舞挺好的，可是為人卻很刻薄，因為一件不知道是誰的自制海綿內衣，她一口咬定是何小萍的，還差點在宿舍走廊裏就扒了何小萍的衣服。

再上來和劉峰握手的是卓瑪，是個少數民族的女生，也是欺負何小萍的主力軍之一。

舞蹈老師這才發現了許念，心想一年不見，這個姑娘變了好多，氣質更好了，“何小萍，歡迎你入伍，來，跟大家夥認識認識。”

許念跟在她身後，她吹響了脖子上挂的口哨，“來啦！我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志，她叫何小萍，是舞蹈隊托劉峰從北京接來的新兵。”

她拍拍許念的肩膀，笑着說道：“小萍，做幾個動作，給大家亮一手。”

許念并沒有推辭，她活動了一下一身，準備做幾個動作。

劉峰走了過來，有些擔憂的說道：“分隊長，我們倆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加上她又沒活動，容易受傷。”

舞蹈老師看着許念，“行嗎小萍？”

“行！”許念堅定的告訴她，她脫了身上的雨衣，取下挎包，拍了拍劉峰的肩膀，“別擔心，幫我拿着衣服，謝謝。”

許念站在衆人之間，一點也沒有怯場，她活動了一下手腳，簡單的拉伸了一下。直接做了一個鶴立，接着一個腳尖旋轉，穿插了幾個動作後，又是一個大跳，像只輕盈的飛燕，優美極了，她跳舞的時候好似會發光，吸引着衆人的目光，而她的幾個高難度動作，更是震懾住了一衆舞蹈演員，她們知道，在這個文工團，沒人能跳的比她好。

“好！太棒了！”舞蹈老師帶頭鼓掌，她走到許念身邊，“何小萍，這一年你進步很大啊！大家歡迎何小萍！”

衆人熱烈的鼓掌，氣氛和諧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