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有趣的人

隔天一早，周瑞安被廖涵潇生拽了起來。

“走走走，吃早飯，然後出發！”廖涵潇精神百倍，嘴裏叼着牙刷，一手拎着被子，一手拎着周瑞安的胳膊。

周瑞安眼睛都睜不開，死狗一樣抱着枕頭不肯起床，他感覺自己剛睡着就被薅起來了。

廖涵潇緊趕慢趕，總算把周瑞安哄得坐起來，可他回頭漱口的功夫，周瑞安又躺下了，還把被子罩在了自己頭上。

“快起床，”廖涵潇猛一掀被子，周瑞安一身白亮的皮肉便無處可躲了，然而他依舊垂死掙紮，把身體縮成一團強裝無知無覺。

廖涵潇無可奈何，使出殺手锏，他壓低身形，伏在周瑞安耳畔低語；“再不起床，白菜就被搶光了！”

周瑞安猛地睜開雙眼，身體跟眼鏡蛇一樣，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刷牙洗臉！！”廖涵潇跟哄小孩一樣，拍着周瑞安的屁股催促他加緊速度。

周瑞安雖然坐起來了，但大腦還屬于半睡眠狀态，光着身子歪歪扭扭的往洗手間走，走到半截忍不住，給惡意摸他屁股的廖涵潇一記尥蹶子，又踢中膝蓋。

廖涵潇疼的在原地單腿兒蹦，周瑞安滿意的聽着他的哀嚎，閉着眼睛刷牙洗漱。

半小時後，二人穿戴整齊，直奔向餐廳。

酒店的早餐設有兩部分，非洲傳統的早餐和各種外來餐集合，非洲早餐種類稀少吃不慣，外來餐就是幹面包抹黃油果醬，還是吃不慣，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昨晚廖涵潇告訴他，早餐有炖白菜，尤其是昨天見識過所謂豐盛的晚飯後，周瑞安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也就靠白菜活了。

餐廳人滿為患，平時見不到這麽多人，一到吃飯時間人就不少，其中就有程青。

程青見到二人還很驚訝，問他們為什麽親自下來吃，不讓侍者送上樓。

“給他醒醒盹兒，”廖涵潇指着周瑞安；“太貪睡了。”

周瑞安怒瞪他，才知道還有送餐服務。

幾個人費勁巴拉找到一張空桌子，叫來侍者清理幹淨桌面，一起坐下開始吃早飯。

周瑞安覺得炖白菜也不好吃，白水久炖撒點鹽，但被那些毫無味道又幹巴巴的面包一比，還是可以入口的。

他邊吃邊想，如果首都的那家酒店還算文明先進斯文，那第二城市的這家賓館就是野蠻原始豪放，雖然從設計的角度來看更具美感，但仔細琢磨有點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意思。

它最聰明的地方就是半開放的大廳，人與動物的和諧相處，但這是他全部的聰明點了，等上樓看，就發現地板劣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牆壁劣質，能清楚請見前後左右樓上樓下所有鄰居的聲音；床鋪劣質，躺在上面明顯感覺到某一根彈簧失去彈性，針灸一樣傻愣愣的戳着腰眼兒；飯食劣質，所有肉都柴的不行，毫無味道，面包也是幹巴巴嚼的人腮幫子疼，他懷疑在這吃一個月能讓臉型變成完美的梯形。

然而想想這個國家的處境，能找出一處讓他有心思挑毛病的地方，已經算不錯了。

吃完食不下咽的一頓早飯，幾人出門，坐上預先定好的吉普車，開往景區看動物。

這一路并不孤單，大部分人都是沖動物才來這裏，各種各樣的車沖着一個方向去，像一只松散的車隊，而且每輛車的車主都雇了安保隊，導致這支車隊裏一半的成員都帶着槍。

廖涵潇擺弄着手裏的相機，不斷伸縮鏡頭擺弄焦距，完了還把炮筒對準周瑞安，咔嚓咔嚓的拍了幾張。

周瑞安聽見咔嚓聲，本能的感覺不舒服，他別扭的歪歪身子，把臉轉向一邊。

“哎？還害羞呢，”廖涵潇捏着他下巴讓他轉過臉。

周瑞安皺着眉頭撇了一眼相機；“把它拿開。”

廖涵潇看他表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又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大致猜到了原因。

原來時隔這麽久，他心裏還是有陰影。

“昨天拿相機你不是沒事嗎？”廖涵潇給鏡頭套上鏡頭蓋。

“那是你偷襲成功……”周瑞安看他真的聽話收起工具，心裏舒服了一些。

“是不是拍照都不可以？”

周瑞安想了想，最後搖搖頭；“不知道……就是特別怕被鏡頭對準，還有咔嚓聲，手機去掉聲音，換成前置攝像還能接受，其他的……算了吧。”

“事兒不少，不拍你了，”廖涵潇把相機放好，伸長胳膊搭在周瑞安的座椅靠背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捏着周瑞安的肩膀。

一路上大家的嘴都沒閑着，又因為開車噪音大，全都吱哇亂叫似的聊天，其中頂數廖涵潇的聲音最大，話最多，因為他英語溜，當地話也會，偶爾還能蹦出幾句磕磕絆絆的法語，和誰都聊得來，一顆腦袋恨不得跟貓頭鷹一樣360度的來回轉，幾圈兒下來，他連動物向導、司機和導游的家庭情況都慰問個遍，程青有些奇怪，他在公司都沒有這麽體恤民情，怎麽跑這裏來送溫暖了？

程青問；“你怕他們來路不明？”

廖涵潇搖搖頭，用英語回答；“今早起來，我看保安隊有幾個生面孔，他們換了人，也沒跟我打招呼，以為黑點我就發現不了，我打算不打草驚蛇，今天人多，先看看他們是什麽情況。”

“我跟圖巴還熟一些，等晚上套套他的話，”程青同樣用英語應答。

“無所謂，我看這幾天要是沒事，就把這隊人馬都換了，都換成陪我去礦地的那隊人，那些都被我用錢養的跟兒子一樣親。”

“嗯，我剛來的時候，還有土耳其人聯系我，問我需不需要安保，哎，這麽危險的行當，競争壓力也太大。”

廖涵潇聽了這話想了想；“他們要真是沒問題，也不會讓外國人插進來，安全起見，別單獨出去。”

程青點點頭，兩人繼續聊別的，聊着聊着，又轉回了中文。

周瑞安幾乎沒聽懂他們的對話，但從語氣和個別的單詞裏，聽出他們在談論一件有些緊張的事情，而且不想讓自己知道，那估計就和他們目前的處境有關，可看看周圍車隊，應該不是指現在，也許是說大環境不好。

“你們聊什麽呢？”周瑞安決定還是問問，如果他們大大方方說出來還好，要是随便搪塞，那自己猜的就沒錯。

廖涵潇沖他一笑，表情溫柔标準；“沒事，工作上的事。”

“兩個中國人用英語聊工作？”周瑞安覺得這理由太爛，忍不住敲打敲打。

“嗯……”廖涵潇不想把他的顧慮說出來，怕把周瑞安吓着，正在他糾結時，程青插嘴解圍。

“廖總說昨晚的事呢，說服務員太不懂事，回去要投訴，怕你聽了難為情。”

廖涵潇笑着應和，連連點頭。

周瑞安嗔怪的看了廖涵潇一眼，沒再說話。

雖然他聽不懂英語，但投訴，服務員等等一系列簡單詞彙他還是明白的。果然，自己應該沒猜錯。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一處草原，不遠處是一條淺河，不少動物在那喝水休息，圍觀的人紛紛發出低低的驚嘆，開始拿出長槍短炮拍攝，一時間，噼噼啪啪的拍照聲此起彼伏。

周瑞安聽的後背發涼，他拔長衛衣袖子，小孩子賭氣一樣攥着袖子捂住耳朵，表情嚴肅的望向前方大樹下的公獅……公獅子和母獅子……他們騎在一起幹嘛？好像是在交配……

怪不得他們邊拍邊笑呢……

不對！？怎麽母獅子也有鬃毛？這是兩只公獅子！？

“動物向導說，現在的畫面百年難遇，咱們正在看一對剛成年的公獅子交配，”廖涵潇忍笑給周瑞安翻譯；“這對兒公獅子還上過bbc，很多人都是慕名來看他們，咱們今天碰見實屬意外。”

周瑞安瞪大眼睛，看那對兒鬃毛都沒長全的獅子趴在一棵大樹下面，一只騎在另一只身上，還咬着對方的後頸，另一只趴伏得很低，呲牙咧嘴的發出咆哮，聽上去卻沒有任何震懾性，旁邊一個白人大叔還陰陽怪氣的學它，引來衆人的低笑。

“像不像昨晚上的咱們？”廖涵潇耳語問；“你叫起來就這個樣子。”

周瑞安翻着水汪汪的瞪他，卻發現他拿着手機拍照。

“相機呢？”周瑞安問。

“車上。”

“我問你為什麽沒用它。”

“手機也能拍，懶得拿，”廖涵潇滿不在乎地回答；“別自作多情的以為是為了你。”

周瑞安心中所想被戳了個透，臉上露出些許難為情；“剛想誇你紳士風度呢，就自己把面子揭了……”

“我是紳士，那你是淑女嗎？”

周瑞安不理他的岔，望着那對還沒完事的公獅子道；“是不是淑女，不也跟你滾上床了麽，還跟你來了非洲……我真是暈了頭了。”

“後悔了？後悔也晚了……”說完，廖涵潇用肩膀撞了撞周瑞安；“跟我在一起……有意思嗎。”

周瑞安決定不捂耳朵了，照相聲少了很多，大家都拿着相機或手機在錄像；“你是個有趣的人，當然有意思。”

“只是有趣？我覺得我這個人還行，不只是有趣，你認為呢，”廖涵潇挑起一邊眉毛問。

周瑞安舔舔嘴唇，他不知道該怎麽接廖涵潇的話。

他聽得懂廖涵潇的畫外音，廖涵潇也一定知道他能聽懂，然而就因為互相之間心知肚明，他不好回答，因為一張口，對方就知道他把自己放在什麽位置上。

如果對方是楊桐，他的回答能很逗趣，對方是婁朋輝，他的回答能很深情，甚至是李奧，他甚至可以幹脆不回答，周瑞安跟他們是什麽關系、什麽目的，就回答什麽樣的話，可對方是廖涵潇，他忽然有點犯難。

他跟他沒仇，甚至是希望能達到親密無間的，他相信對方也這麽想，他們最好是像關系過硬的哥們兒一樣，肆無忌憚的開玩笑，又或是陰恻恻的聚在一起密謀，可他們上了床，他們竟然上了床！

現在回憶起來，周瑞安有點後悔，這在當時的氣氛下是合理的，畢竟算是各取所需，或者是助人為樂……但事後想想，這麽一個床，把他們的關系上複雜了，他們走了一條最為糾結而又難以啓齒的路。

廖涵潇一路和同伴用英語交流，通過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周瑞安确定其他人知道他們倆存在肉體關系，什麽樣的肉體關系呢？陪游？炮友？搞對象？

廖涵潇到底是怎麽描述的？

他本來不在乎他們之間的關系，身體契合，意志相投就可以了，可現在明白了，這些都是逃避，到頭來，他們還是要正視一個問題——他們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

扪心自問，周瑞安不讨厭他，肯定也是喜歡他的，不然也不會真的跟他來非洲，那其他的……

正在周瑞安糾結着該如何回答時，導游和動物觀測員忽然對大家打手勢，要求大家都上車，獅子結束交配了，并注意到這邊的人群。

廖涵潇趕緊拉着周瑞安上了車，等大家都做好，司機發動引擎，去下一處景點。

周瑞安還在糾結廖涵潇的問話，好在車子剛發動的時候，廖涵潇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開始用英語交談，說着說着，還轉換成本地語。

周瑞安看他擰着眉毛認真聆聽的模樣，心裏暗暗地舒了口氣，竟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