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夜盜琉璃心

紫宸神君已經是化神期高手，他此刻喝問，音中自帶紫宸靈力，在場修為不夠的修士們，都有些忍不住雙腿發軟。便是已經跨入元嬰期的九霄上仙，如今淩雲門的掌門趙肖然，都有些雙腿發軟，心中亂跳。

墨婳笑吟吟道：“這其中有個神君不知的緣故，也是早年的機緣。”

紫宸神君此刻雙眸微眯，凝神細聽，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對什麽事兒這麽上心過了。

“我還在凡塵時，曾經救過一只狐貍的命，它當日被獵戶捉去，我從獵戶手中買下這只狐貍，見它眼巴巴的看着我，就心軟把它放跑了。豈料上百年過去，那只狐貍已經練成人形，又再次相見。她自稱十四娘，見我修為低下十分詫異，問我緣故。我告訴她自己資質蠢笨，所以修為難以長進。她說正巧，她手上有號稱天才的根骨，借我化形。我用自身血肉喂養那根骨，等到根骨化為肉身，我便奪舍而用。因為根骨奇佳，故此修煉的快了一些。今日若不是紫宸神君說出來，我竟不知道，這根骨原來是墨婳的。”

紫宸神君冷笑：“你既和我那徒兒是幼年好友，怎會不認得她？”

墨婳一雙美目望向紫宸神君，嘴角帶笑：“幾百年過去了，誰記得幾百年前的人長什麽樣子呢？紫宸神君一眼便認出，可見是對墨婳難以忘懷的。”

紫宸神君不語，只是他身旁的牡丹仙子将一雙手藏在袖子裏，捏得死死的。

現場氣氛詭異的緊，墨婳靜靜的等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紫宸神君起身道：“本君還有它事，不能奉陪了。肖然，你替為師招待衆人吧！”

衆人皆驚愕，不知道紫宸神君為何會突然離席。倒是墨婳看着紫宸離去的背影嘴角微勾，眼眸雖無半分變化，但周圍的空氣仿佛因寒冷生生凝滞了。

紫宸神君獨自一人飄然而去，也未回淩雲峰，更沒去淩雲殿的寝殿，他竟朝着枯骨峰而行，禦劍停到了枯骨洞中。

他靜靜的看着這個山洞，這幾百年來他很少回憶往事，但今日這位瞳煙上仙的出現，仿佛一枚細針，刺入他的心。

“徒弟，為師當日收你為徒時，絕無歹意。”紫宸神君對着空無一物的枯骨洞，低聲喃喃，“只是……只是後來不得已……”

淩雲門當日外面看着風光，但實際上卻是內憂外患，自己作為淩雲掌門，修為一直滞留在元嬰期，面對其他門派的虎視眈眈，除了想盡辦法提高修為，以留存下淩雲門外，毫無它法。

不論是收墨婳的元神，還是和牡丹仙子結為道侶，為的都是兩個字——長生。

長生一途，豈是那麽好走的？

與天掙命自不必說，與修真者掙命，也是常理。若是不夠強，還未等到老天索命，便被其它的修士分刮殆盡了。

況且那時還有妖道，魔道。

紫宸神君的食指在長劍上微彈，低聲問：“徒弟，你可怪我麽？”

長劍上青光閃爍，萦繞出一道道淡藍色煙霞萦繞其上，最後形成一個人形。

那人形，早已不是當年墨婳的模樣，卻還依稀有幾分相似。

失了神志，失了本心，只認紫宸神君為主。

“主人！”劍靈道，“你讓我殺誰，我便殺誰！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紫宸神君的嘴角微微勾起，比起墨婳那個不怎麽聽話的徒弟，他更喜歡劍靈。

“若是，我讓你殺了自己呢？”

“劍靈之命是主人給的，您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劍靈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便……動手吧。”紫宸神君道，“找個無人的地方，殺了瞳煙上仙，将她的屍首帶回來給我！”

淩雲門前日失盜了靈根石碑，如今送上門來，倒是少了很多功夫。

紫金寶劍立刻光芒大漲，劍靈萦繞其上。

紫宸神君從袖中拿出那枚琉璃心，交給劍靈之手：“這是你在兩百年前找到的琉璃心，它也只聽你的話。你帶着去，以防萬一！”

劍靈将琉璃心收走，然後寒光一閃，就此不見。

唯有紫宸久久立在枯骨洞動也不動，思緒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又飄回了五百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時他已下定決心要收了墨婳的元神為己用，只是找不到借口處罰她。

于是故意露出些對徒弟的偏愛，引得門中衆人嫉妒，去找她生事。

足足等了三個月，才等到被欺負的墨婳反擊，以此為借口，罰她上此處思過一年。

豈料才來不到半個月，那個天資聰穎的徒弟就察覺到不對，讓安采蓮前去給骊山老母送信。

當年的紫宸神君怎麽也沒有想到，門裏和墨婳關系最好的安采蓮，居然把信給送到了自己這裏來。

這是意外的意外，也是自己的幸事。

自己當機立斷，就此了結此事。而骊山老母直到數月之後才知道墨婳身亡的消息，果然登門問罪了。

若非安采蓮及時告知自己有所防備，到時候骊山老母登門要人，還真不好對付。

紫宸想到這裏的時候，心中微微嘆氣。墨婳這件事雖然不是他做的最狠絕的一件事，卻是他做的最難過的一件事兒。

他轉身朝外走去，洞外明月淩空，灑下一片清輝。

而在淩雲殿內，牡丹仙子枯坐于此。

她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哀婉：“肖然……你瞧見紫宸看瞳煙上仙的神情了麽？”

趙肖然道：“瞧見了。”

“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轉也不轉，我原以為墨婳沒了，他就會多看我幾眼，這幾百年，他對我雖不算好，但也過得去。如今竟……竟是這樣！”

趙肖然道：“當日師姐在的時候，最讨師傅歡心了；如今師姐沒了這麽多年，猛然見到相似的，自然要多看兩眼的！”

“我不服！”牡丹仙子站起來，她轉過身，伸出手将帷帽的輕紗撩起，愣愣的看着虛無的遠方：“我不比她美貌麽？不比她溫柔麽？不比她盡心侍奉麽？甚至……她只是一個凡間無依無靠的凡人，而我後來前去幻海宗認了親……”

牡丹仙子的聲音幽怨，帶着一絲絕望。

卻在這時，殿外響起一個明亮的聲音：“天下皆傳聞，牡丹仙子傾國傾城，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趙肖然和牡丹仙子都是一凜，朝着殿外看去。

大殿是牡丹仙子下的禁制，竟是何人能夠悄無聲息的突破禁制而來？

卻見鵝黃色長裙，明眸皓齒，耳帶琳琅的瞳煙上仙，巧笑嫣然而來。

牡丹仙子定了定心神：“原來是瞳煙上仙，怎麽不去歇息反而到這裏來？”

墨婳歪着腦袋看牡丹仙子，白天見面之時就覺得熟悉，此刻相見，終究是證實了自己心中所想。

墨婳的的臉上毫無波瀾，心中竟也沒有半點波瀾。

她猜想過千萬遍，當日的好友到底去了何處。

她琢磨過上百回，當日和安采蓮交好的丁染師兄為什麽會跳崖自殺。

她甚至為她擔憂過好些夜晚。

她也有想到過安采蓮會不會去告密，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沒了蹤影，甚至在閃過之後，她還會責備自己怎麽可以這樣想！

但如今，當她親眼見到這一幕！

親眼見到原來紫宸神君的道侶就是安采蓮，往日種種忽的浮上心頭，竟是早有苗頭。

只不過自己一心求道，便以為安采蓮和自己也是一樣的心思了。

怪不得自從自己侍奉紫宸神君以來，安采蓮便和自己的關系又好了許多；怪不得當自己對紫宸神君頗有微詞之時，安采蓮總是說自己想多了；怪不得有一日紫宸神君留自己于淩雲殿傳授功法三天三夜，出去後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一夜未睡的安采蓮！

那時候只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直到如今，墨婳才明白，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麽。

“怎麽？為什麽這樣看着我？”墨婳笑吟吟的問，她如今實力不夠，不能在淩雲門大開殺戒，否則，她定要讓這裏血流成河！

安采蓮忙将帷帽上的輕紗放下，軟軟的說：“因為墨婳師妹是我的好友，你長得有些像她，所以……我失态了，還請上仙不要介意。”

墨婳挑眉道：“我倒是不知道，頂着這樣一張皮肉，竟給牡丹仙子和紫宸上君帶來了如此多的困擾。”

安采蓮忍不住朝後退了半步，似乎是就要昏倒的樣子。

趙肖然回過頭來，口氣中已經是帶了責備之意：“不知瞳煙上仙深夜至此，是為了何事！”

墨婳道：“忽然想起一些道法上的疑問，聽聞紫宸神君乃是化神期高手，所以想要找他讨教一二罷了！”

“師尊不在此處！”趙肖然道，“此乃我淩雲門的禁地，瞳煙上仙沒要亂闖！”

墨婳微微笑了笑，看着牡丹仙子：“如果紫宸神君不在，牡丹仙子能夠指點一二也是一樣的。”

安采蓮咬唇，片刻之後點頭：“好吧……也算盡了故人之誼，肖然，你也在此。”

她終究心中是內疚的，所以答應了墨婳的要求；但終究又是不安的，所以讓趙肖然留下保護自己。

墨婳道：“如此，有勞了！”

同一時刻，劍靈已經找到了瞳煙上仙的影子！

不在別處，正在枯骨峰的狐貍廟內。

那一身鵝黃長裙，青絲挽起的女修，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劍靈發出一聲細細嗡鳴，朝着那女修直射而去。

卻不料那女修忽然轉身，手中拿着一個巴掌大小的銀灰色小柄一般的東西，她修長又潔白的拇指，在那銀灰色小柄上一按，便有一波波如浪潮一般看不見的能量，将劍靈團團圍住。

“那是什麽！！”劍靈聲音凄厲，猶如厲鬼。

那女修的眉眼微垂，眼底透露出一絲悲涼。

這是墨婳和郝思最新研究的CX-108信號幹擾器，是從腦電幹擾儀所演化而來。早在莫華時期，這種腦電幹擾儀就被各國軍部所掌握使用，用來審訊間諜，醫用精神疾病，甚至用來賭場作弊。它的原理也非常簡單，就是利用電磁波對人腦的電波産生幹擾，甚至能夠制造出幻象。墨婳在現代社會的時候，曾經在克幂立安做過相關的研究，當時技術還不算是十分成熟，幹擾電波也不怎麽穩定，對于波段的解讀翻譯也有待研究。

但如今克幂立安已經成了莫華集團，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在，早已是日新月異。

況且……用來對付劍靈這種純能量波的東西，以空氣為導體，要比通過人腦更為簡單！

很快，劍靈就在這種幹擾儀的幹擾下，産生了種種幻象。

那本來已經認準的瞳煙上仙，忽然渾身泛起黑氣，最後竟幻化成可怖猙獰的魔人。

劍靈叫了一聲不好，知道自己認錯了人，竟然惹到了魔界，正要跑，卻不料那魔人周身魔氣彌漫，使出魔界失傳的魔染三界的魔功，劍靈想要逃，卻發現魔人越來越多，根本逃不掉，最後只能夠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純正的道法被一寸寸的沾染。

而墨婳看着那大雄寶殿外青石板地上的劍靈，拳頭不由的握緊。

當日自己死去，元神一分為二。

自己的這一半元神，始終未老，若是幻化出實體，便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樣貌。

可如今，墨婳看着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元神，她只能夠緊緊的咬着唇。

那……是一個滿頭白發，面上蒼老，身形佝偻的老太婆的樣子！

那……就是被紫宸神君提煉出來的自己另外一半元神——劍靈！

“你為何為成為這樣？”終究是自己的元神，墨婳不可能下狠手弄死，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劍靈，但劍靈厲聲大喝，“魔人！休想傷我師傅！”

劍靈已經……不記得前塵往事，她也不知道來世今生。

她只知道，紫宸神君是自己的主人，是最重要的人。不論他讓自己替他經受雷劫，還是讓自己從虛空之門中撈住琉璃心，她都心甘情願。

雷劫那一次，是她滿頭青絲皆成雪；

琉璃心那一次，是她少女變老婦；

甚至閉關兩百年，她被用來試煉琉璃心的能量，無數次被分割成碎片，又無數次重新凝聚，竟是連脊椎都變彎了，才能夠稍稍控制琉璃心。

此刻，她奉紫宸之命，殺了瞳煙上仙。

她不知道瞳煙上仙是誰，她也不明白自己和墨婳之間有什麽淵源。

她莫名感到難過，但她沒了神志，她為他做所有的事情。

此刻，劍靈在腦波幹擾儀的幹擾下，産生出種種幻象，只道是被魔人侵害，于是纏繞在琉璃心上，将靈力壓縮。

這是她所找到的激發琉璃心強大靈力的辦法，她将所有的精神凝縮成一點，然後朝着琉璃心猛烈撞擊。

轟！聽不到的爆炸在琉璃心中散開，那顆五彩琉璃心浮現在半空中，折射出一道道金色光芒。

墨婳見此場景心道不好，她幹脆的抛出一道防輻射符箓，然後縱身而起，将琉璃心撲住。

頃刻間，墨婳的身體因為承受了琉璃心這一擊，結丹期的她被滅成青煙，連灰也沒留下一絲。

劍靈激發了琉璃心，此刻正在歇息，卻不料此刻微風過堂，一眨眼，十個墨婳再次出現。

她們行動整齊迅速，分工有序，一個繼續拿起幹擾儀操作，一個推出箱子，一個将琉璃心封入箱中，還有一個發號施令。

墨婳不是不想抓走劍靈，但她的幹擾儀只能夠制造幻想，若非她對自己熟悉，若非她熟悉元神，這些幻像都吓不到劍靈。

若論實力，別說是一個墨婳了，就是一百個墨婳前來，恐怕也不是對手，況且劍靈的背後，還有紫宸神君。

這一次，禍水東引是最好的做法，當然琉璃心卻是意外收獲。

只是一眨眼不到，狐貍廟中空空蕩蕩，劍靈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空空的雙手。

她簡直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事兒！

她不僅，沒有殺死瞳煙上仙，還遭遇了魔人，還把紫宸神君交給她的琉璃心弄丢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時，剛剛出了淩雲殿的墨婳，就被紫宸神君攔住了。

“拿出來！”紫宸神君将墨婳攔在半山腰，口氣不善。

墨婳驚訝道：“拿什麽？”

“你盜去了我的琉璃心！若不交出來，本君讓你再死一次！”

墨婳看着紫宸背後朝這邊徐徐而來的牡丹仙子，裝作一臉委屈的說：“神君這話可笑了，我昨夜一整夜，都在淩雲殿和牡丹仙子論道，未曾離開半步，豈會得知什麽琉璃心的事兒？！”

“內子那般修為低下……”紫宸神君說了半句就發現安采蓮在自己身後，他也是因為丢失了琉璃心從而陣腳大亂，否則不可能對方都離得這麽近了，他還沒發現。

安采蓮聽到這句話，默默的低下了頭。

墨婳卻再次笑道：“非但有牡丹仙子，還有淩雲掌門趙肖然九霄上仙作陪一整夜。怎麽紫宸神君連親自提拔起來的掌門弟子都信不過麽？”

紫宸神君眉頭微皺，他也不信區區一個結丹期修士能夠煉化出身外化身，還能夠習得魔染三界神功。他前來不過是詐上一詐，卻不料竟從瞳煙上仙的口中，聽到了讓自己很不高興的事情。

紫宸神君忽然轉身，盯着安采蓮：“趙肖然為什麽會和你在一起？”

安采蓮擡起頭，她掀開帷幕，美目瑩瑩挂着淚：“紫宸，我對你一片真心，你竟不信我麽？”

墨婳聽了這兩人的對話簡直是要笑出聲了。

她轉身而去，卻并不打算就此返回。

淩雲門這一出好戲，她打算看一看。

紫宸神君雖然絕情冷性，但不見得樂意見到自己的道侶和別的男修，有什麽過于親近的行為。況且，還是在狐族十四娘散布了那些謠言，弄得幻海宗弟子都憤憤然的情況下。紫宸神君到底會怎麽做？安采蓮又打算怎麽做呢？

殺了紫宸？那只是讓他得到了永遠的平靜！

墨婳雖然沒有親眼見到昨晚狐貍廟劍靈現身，也不清楚劍靈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但是從昨夜傳來的信息看，好好的半片元神，生生被折磨成佝偻老妪，這個仇也不能夠輕易了結。

她要的，是紫宸神君道心全喪，在天下修士面前堕魔自毀！

是牡丹仙子安采蓮寸寸心碎！

是淩雲門當日參與過此事的人，都無顏于世！

這才算是，為了自己，為了骊山老母，為了劍靈報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