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試探
直播間觀衆對此的感觸,比那兩位茫然的女生更加複雜。
他們今天多數是抱着看一代惡人如何醜态畢露,或者被繩之于法的心态來的,好完成現實中沒能達成的結局。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場無聲的惡刑。
被全世界孤立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它一點也沒有超級英雄的悲壯,它只剩悲哀而已。
那種無力感就像是漫步在一片空氣稀薄的高山裏,舉目四望,空無一人。範淮就是在那樣的失望中,走上了一條沒有終點的逃亡路。
他的聲音不會再有任何人聽見,正義的枷鎖牢牢封鎖住他的嘴巴,禁锢住他的人生。
從範淮徹底消失,到現在已經有将近半年的時間了,他們許多人都是那場轟轟烈烈的讨伐行動中的一員,甚至到今天也不曾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參與了這次的直播,他們可能都快要忘記——哦,原來這是他們曾經那麽憎恨的一個人,憎恨到讓他們變得惡毒而狠厲。
“當時看媒體聲讨官方的時候,我也覺得警方給出的通告聽起來特別腦殘,連敷衍都沒有誠意。現在想想,感覺是因為那時候的情緒特別不冷靜,網上狂躁的氛圍把質疑和發洩變成了一種政治正确,導致很多人的思想都朝着悲觀和極端的方向靠近。【落淚】所以我又錯了是吧?”
“後續氣得沒關注,這個案子原來是這樣的嗎?【呆住】可我當初吃了不少洗腦包,感覺有理有據,沒反轉的可能才上場的。”
“是三夭對範淮的相關劇情做了調整修飾,還是他真的就是這麽一個悲劇性的人物?【網頁鏈接】我把警方所有的公告都搬過來了,大家自己看吧。”
“想想也對。因為範淮的原因,這個案件負責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飛,怎麽可能?”
“默哀三分鐘,下次我還來。——當代網民生态。【攤手】”
·
警方的包圍圈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朝着商業街縮進,然而穹蒼像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依舊漫無目的地在各個商店間閑逛。
這期間裏,她去小巷子的鑰匙店裏買了一串汽車鑰匙模型,去五金店裏買了一打奇奇怪怪的東西,又在飾品店裏給自己買了一把雨傘,讓觀衆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麽。
網友一面看着基層的警員朝着穹蒼的位置不斷靠近,一面看穹蒼兩手插兜在商場裏閑逛,心中的緊迫之情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去掂掂穹蒼的屁股,讓她趕緊跑起來。
這是一場逃亡游戲吧?可不是老鷹捉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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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天才的看題方式就跟普通人不大一樣,他們真的接受不來。
在穹蒼走馬觀花似地逛了一陣,在步行到商業街盡頭處的一家咖啡店時,終于停下了腳步。
這家店看起來生意不大好,地址選得偏僻了些,附近還有許多奶茶店與一家網咖在競争,導致店裏的客人寥寥無幾。
穹蒼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觀察些什麽,當目光落到某個位置上時,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邁着沉穩的步伐走進去。
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把包放在側面的空座上,從裏面掏出一本書,然後翹着腿翻看起來,仿佛在享受午間的閑暇時光。
在穹蒼的前方,坐着一位青年。那人年紀不大,多半還是一名學生,随身帶着一個黑色的書包,邊上并着幾個袋子,應該是在附近買完東西後,順便來咖啡廳裏蹭個網。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其實長得還不錯,只是因為不善打理形象,留了一個不适合他的發型,加上過長又未及時清洗的劉海,看起來有點邋遢,讓人忽略他的五官。
穹蒼收回視線,翻動手中的頁冊。
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配上店鋪中明亮色的燈光,讓她在這昏昏沉沉的陰天裏,格外引人注目。
評論區裏的網友在下面瘋狂高呼,讓她趕緊跑路。警察已經開始在商業街附近進行排查了,很快就會抵達咖啡店。穹蒼穿着一身那麽招搖的古裝,又坐在靠窗的位置,必然會吸引到對方的注意,簡直跟自爆無疑。
可惜穹蒼看不見他們的忠告,全然無視危險的來臨。
沒過一會兒,穹蒼起身,走到前面拍了下那位青年的肩膀。
對方摘下耳機,看見她的時候愣了下,問道:“有事嗎?”
穹蒼拎起包示意道:“你好,我想去一下廁所,你能幫我看下東西嗎?”
青年沒有懷疑,欣然應允道:“可以啊。”
穹蒼笑道:“謝謝。”
穹蒼獨自出門,過了大約六七分鐘,再次回到咖啡店,手上還多了兩杯飲料。
“謝謝。”
穹蒼再次道謝,并把左手邊的杯子遞了過去。
“不用不用。”青年忙拒絕道,“我只是看一下包而已,其實也沒人進來的。”
穹蒼說:“店裏限時活動,買一送一,看見我就買了。你如果不要的話,我也喝不完。”
青年猶豫片刻,還是将東西接了過來。
穹蒼順勢在他對面坐下,和他聊了起來。
“兄弟,你也是學生嗎?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青年:“那你呢?還穿成這樣。”
“來買點東西。社團活動完不想換衣服,就這麽過來了。”穹蒼暧昧笑道,“而且這樣比較受女生歡迎啊。不是嗎?”
青年哈哈笑了起來,正要打趣兩句,笑容漸漸變樣,帶上了一絲痛苦。
他呲牙,抽着冷氣道:“我有點肚子疼。”
“啊?”穹蒼擔心地皺眉,從包裏抽出一盒紙巾,問道:“需要去廁所嗎?是不是因為腸胃不好,喝了冰的東西?”
青年接過手紙,忍着一陣一陣的疼痛,說:“可能吧,老毛病了。”
穹蒼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請了喝了冷飲。”
“沒有,沒有,不關你的事。”
青年站起來想去廁所,穹蒼先一步道:“咖啡廳裏的是員工廁所,他們不高興對外開放。我剛剛是去前面的肯德基裏上的廁所。你要是難受就快點去吧,我幫你看下包。”
青年沒有多想,點頭道:“好,謝謝啊。”
見青年急促離開,穹蒼遺憾嘆了口氣。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多大的人了,還是學不會這個道理。
穹蒼起身,換到對面的位置上。
普通男生藏東西的規律實在是很好摸索。他們會把身份證和公交卡一類的證件,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穹蒼随意一摸,就從書包側面的格子裏摸到了數張電子卡。她快速從裏面抽出身份證和學生證,接着長袖的掩飾,塞進自己的袋子裏。
偷完對方的身份證明後,穹蒼抽出紙筆,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先離開,已經将他的東西寄放在前臺。
她把紙條用杯子壓在桌子中間,然後拎起大包小包去往前臺,跟服務生叮囑了兩句,率先離開。
二代身份證,在遺失之後依然可以使用,因為它的芯片并沒有被破壞。雖然警方可以追查到它是否來自于挂失的證件,但由于程序複雜,一般不會查詢。
現在身份證的使用大部分會關聯指紋或人臉識別,非本人的證件作用不大,但穹蒼正好缺一個,需要暫時借用一下。
·
穹蒼出了咖啡廳,大步朝着離開商業街的方向走去。
如果她能看見彈幕,就會發現屏幕上全是“有危險!”、“別往前走!”、“游戲要結束了!”一類的吼叫。
幾位穿着警服的人,正守在路口對行人做着詳細的排查。
不出意外的,穹蒼撞上了。
穹蒼剛一出現,就近兩個年輕警員的視線就投了過來。二人眼神中并沒有過多的懷疑,只是被她與衆不同的打扮吸引了一下。
這批新人玩家們并不專業,但會尊重專業。他們嚴格聽從章務平的指令,争取将基層排查做到沒有缺漏。只要是身高相似的人,他們都會上前要求查證身份,年齡或者身材,他們已經不局限了,畢竟國內化妝術的偉大他們如雷貫耳。甚至連性別不同的他們也不放過。
這是穹蒼第二次正面撞上警察了,她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那麽快。此時轉身會顯得過于反常,她幹脆走到路口停下,擡頭看着紅綠燈,做出跟街邊每個路人一樣的反應。
一名警員摘下帽子,朝她走過來。
“你好,身份證帶了嗎?”
穹蒼适當地表現出一絲驚訝,配合地點了點頭,從兜裏摸出身份證遞過去。
她逛了那麽久,特意挑選的那個人。兩人起碼有三分以上的相似程度,應該可以糊弄一下。
警員拿過證件,認真看了一眼。照片裏的人整個頭發向後梳起,帶着濃濃的宅男的氣息,與面前這個仿佛會發光的人大相徑庭。
年輕警員心裏大叫了一聲“卧槽”,親身目睹這妝前妝後的慘烈變化,差點懷疑人生。不過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左右翻轉着證件,把目光一寸寸在穹蒼臉上移過。
他覺得眼前的人有點莫名的熟悉,可是又說不出來,最後試探道:“這不大像啊,到底是不是你本人?”
他雖然這樣問,其實依舊沒有太多懷疑。
在一般人的潛意識裏,逃犯都是落魄而陰晦的,他們恨不得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哪怕像過街老鼠一樣讓人避之不及也沒有關系,絕對不會刻意表現得特別,還如此張揚。
穹蒼将腦袋湊過去,看着照片說:“哪裏不像了?這不就是本人嗎?三年前拍的照片,誰高中的時候不長這樣?大學肯定變了。”
警員心說,他就不這樣,不管多少年過去,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他把身份證擺在穹蒼的臉側,就近進行比對。
穹蒼被他直勾勾的注視看得不大舒服,皺了皺鼻子,并将距離拉遠一點。
如果是專業的警員,經過多年的經驗,對着一張模糊的照片也可以快速發現兩者的不同。但面前這位玩家不是。
多數人即便沒有嚴重臉盲,對面部特征也并不敏感。所以對着一衆網紅臉經常分不清誰是誰。
警員盯着身份證看得久了,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發現兩者竟然真的有大幅重合。
“你這個就……很複雜吧?”警員不大确定道,“你說像嘛,有點昧良心。你說不像嘛,又确實有點像。臉部輪廓是一樣的。嘴巴也挺像的。眼睛完全看不清楚。鼻子沒有側面照就很難說。”
“化了妝就是這樣的啊,什麽像這就是我本人!”穹蒼加重語氣,面露驚悚道,“你不會是想讓我給你表現一個當場卸妝吧?過分了啊這位大哥,你想都不要想。”
邊上的路人聽見笑出聲來,幫她說了兩句:“cosplay有些妝是比較誇張的,不然照片拍出來沒有效果。”
“證件照本來就不好看的。不用查得這麽嚴格吧?”
“這附近突然多了很多警察,是不是有什麽事?”
穹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摸出學生證說:“真的是我啊。我是C大的學生,化學工程的,你要不要我給你講一講流化床反應器的開發技術啊?”
警員聽她随口的提議,眼睛一亮,覺得很有道理。寧冬冬從16歲起就開始坐牢了,別說上大學,連高中都沒畢業,很可能連流化床反應器是什麽都不知道。
就算進行扮演的玩家自己知道,可利用超過角色水平過多的問題來逃離追捕,也算是一種OOC。
“那你就講講。”
穹蒼跟周圍的人一齊失笑,她挑着相關的內容說了一下,包括它的優缺點。
年輕警員并不是相關專業,自己也聽得雲裏霧裏,不過一些專業性的名詞一聽就好像很厲害。他将證件還給穹蒼,說:“沒事了,你走吧。”
穹蒼揮揮手:“謝了同志。”
正好信號燈跳轉到綠色,穹蒼扯平下垂的長袖,衣袂飄飄地走向馬路對面。
等人離開視線,那位警員捂着耳機跟自己的同僚炫耀道:“兄弟們,我突然發現了一個辨別學渣有效又快速的方法!”
幾人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最後紛紛折服于這位同伴的機智。
“我去有道理啊!”
“寧冬冬學歷才高一吧?這麽多年過去,恐怕都忘光了。用高考題進行考察可行嗎?”
“監獄裏是不是能上課的啊?高三不保準,還是大學專業吧。”
“不是,一般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你們是有多臉盲還得靠知識?還給你給學渣活路了?”
通訊器裏,賀決雲冒出一句頗感困惑的話:“誰告訴你們,寧冬冬是個學渣的?”
衆人:“……啊?”
“這還能不是?他坐牢了啊。”
賀決雲沉默許久,說道:“他智商很高,部分大學課程已經自學完了,還有專門的老師。”
章務平也在此時插了一句:“扮演寧冬冬的這個玩家心理素質極強,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衆人連連應了兩聲,繼續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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