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副本通關
董茹姚終于完成了自己長久追求的夙願,肩膀松松地垂下,深陷在床褥之中悵然失神。
她釋懷了,折磨着她的噩夢與怨恨消散了,但支撐着她一直求生,與病魔抗争的那股韌勁,同樣消失了。
她沒有茫然自己剩下的人生應該要做些什麽,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
不多時,眼淚已經打濕她的枕巾,她似乎忘記了眨眼,只如垂死之人一樣望着虛空。唯有亂了節奏的呼吸聲,能證明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洪俊給她抽了張紙巾,又挪動着靠近了一點,在她邊上擔心問道:“你沒事吧?”
董茹姚久久才回神,對他笑道:“洪哥,謝謝你啊。”
洪俊說:“你謝我什麽呀?”
董茹姚說:“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
洪俊聽見這話,內心的酸澀跟着湧動出來。
沒人知道他心裏的苦悶,他的孤獨無法跟任何人訴說。他不需要大度,也不需要他人的憐憫,他願意做一個一輩子都放不下仇恨的陰暗的人。但是對于同樣失去了親人,且是同一個仇人的董茹姚,他莫名有了種同病相憐的安慰,也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在那樣的境遇裏,遇見一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朋友,無異于深淵中伸出的一只手。他是,董茹姚也是。
洪俊低頭,将紙巾對折,幹啞說:“會好起來的。現在已經結束了。”
董茹姚心說她的人生早就已經結束了。延續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她含淚回憶道:“我把軒軒交給丁陶的時候,我以為他能帶我兒子過上好生活。我那時候太難了,你知道嗎?一分錢得掰成兩分花。小孩子特別會花錢,生一次病連底都掏空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我脾氣差,忙,學歷低,沒法給他很好的生活,也沒法給他普通的教育。他跟着我,肯定會被人看不起。我沒有辦法,我想他畢竟是丁陶的親兒子,丁陶會好好對他的。就算我不甘心,我也認了。”
“我讓他走的那一天,他不願意離開我,我還動手打了他……”董茹姚泣不成聲,“他叫我媽媽,我不應他,冷着臉要趕他走。到了第二天,他端着早餐爬到我的床上,說他愛我。我為什麽要趕他走?我要是再堅持一下,說不定他就不會死了。到今天,他就快要成年了……這世界上怎麽會有我這樣的母親?”
洪俊看着痛心,險陪她一起哭出聲來,幹巴巴地安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
“我一想到軒軒,我就恨。我恨死丁陶了,我恨他們一家。”董茹姚抽噎道,“丁陶死我都不能原諒他!”
她擡手抹了一把眼淚,似要将那個名字生生咬碎。
“他縱容他兒子殺害軒軒,我就讓他兒子殺了他。丁陶死得公平。這就是他們一家的報應!”
洪俊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
“如果你真的了解你兒子,你就會知道。董茹姚想要接近丁希華,太容易了。”
穹蒼平靜的态度與沈穗的驚慌形成鮮明對比,她不急不緩地補充說:“哦,董茹姚就是董菲現在的新名字。”
穹蒼說:“像丁希華這樣戒備多疑的性格,他會對主動幫助自己的人,抱以懷疑,猜測對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對外的形象一向是親和熱心、樂于助人,所以他對受過自己幫助的人,反而會放松警惕。因為那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有受人愛戴的自信。”
“董茹姚的身份多麽卑微啊。清潔工的工作原本就是社會底層,學校附近魚龍混雜,人流量又大,她很容易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欺負。說不定某次無意間,丁希華幫助了她。于是二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賀決雲摩挲着下巴,聽得認真。沈穗也沉默下來。
她心裏其實已經有所猜測,只是還不願意承認,等着穹蒼證實她的愚蠢。并期待着能從中找到漏洞,再給自己一點自欺欺人的機會。
“董茹姚可以用一些小小的禮物,對丁希華表示感謝,并無意中向他透露自己的狀況——外鄉漂泊,中年無子,惡疾纏身,無依無靠。她沒有任何需要圖謀,或值得別人圖謀的地方。有時候這種一無所有又沒有未來的人,會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她接近丁希華的同時,還會去接近丁陶。丁陶對她心中有愧,本身又品行不端,想要找到他的錯處,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董茹姚沒有輕易動手,她的目的不是簡單的報仇。普通的家庭矛盾,不足以推動她的計劃。她選擇等待,收集更多的線索。”
沈穗抱緊自己,感覺周身遍體寒意。
“一個母親的憤怒和耐心,超乎常人的想象。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時候,獲得了丁希華全然的信任。冒犯地說一句,比起二位疏離的家長,那段時間,董茹姚跟他的關系或許更為親近。沒想到,丁陶真的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包養了夏夏,一個愛慕丁希華的女生,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中年得子,他一定很開心。”
穹蒼拿過一旁的筆,夾在指尖轉了一圈。
黑色的陰影連成一個圓圈,猶如整個案件裏無一逃離的參與者,橫貫十二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于是,董茹姚覺得,機會來了。”
·
董茹姚偏頭看着窗外,眼睛裏布滿血絲。
“丁陶剛見到我的時候,都快認不出我來了。好長啊,我才發現原來十二年有那麽長。在我痛苦的時候,他卻過得那麽逍遙。”
“我找機會,告訴丁陶,說丁希華已經把當年的真相全部告訴我了,并嘲笑他養出了這麽一個兒子。我說丁希華向我叫嚣,他當初可以殺了董軒軒,以後也可以殺了另外一個私生子。他如果敢結婚,丁希華一定會報複他,這是他的報應。丁陶很憤怒,同時也很恐懼,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兒子真的有可能那樣做。他被我不停騷擾,日複一日地思考、懷疑,慢慢的,恐懼占了上風,他真的信了。”
董茹姚想起丁陶當初的模樣,笑了出來,繼續說:“我又去給丁希華傳遞信息,說無意間聽見丁陶想離婚。不止如此,這個不合格的父親還罵自己的兒子是一個變态,是一個殺人犯。我裝作很局促地去向丁希華求證,他沒有生疑。他也是一個可憐人。越是享受不到父愛,就越是奢望。最後發現奢望沒有着落的時候,就變成了失望。”
洪俊用一種陌生又複雜的眼神看着她,對自己朋友的這種狀态感到迷惘,卻又不忍反駁。
董茹姚沉迷于自己的回憶,沒有發覺。
董茹姚神情裏帶着瘋狂:“我挑撥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他們兩個人,都很驕傲,自以為是,從不認為會被我這樣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欺騙,所以他們都信了。他們爆發了争吵,最後不歡而散。丁陶就是一個脾氣暴躁又無情冷漠的男人,他現在有了新的孩子,對于丁希華開始漸漸覺得陌生。本身他們父子的感情就有着裂縫,現在,維持不住了。”
董茹姚諷刺道:“丁陶生氣的時候,會口不擇言,放各種狠話。比如,用丁希華的過去來威脅他。而丁希華,他無法分辨。”
·
鏡頭從房間的角落照下,将審訊室內三人的神态都照得一清二楚。
“董茹姚是個絕症病人,她進行煽動情緒的時候,讓人難以分辨她的動機,看起來好像真的是為了丁希華好。”
穹蒼清亮的聲音極具畫面感,每一個音節都猶如敲在沈穗的心上。
“這時候,洪俊可以登場,讓丁希華知道他父親有這樣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段時間,恰好是範淮狙殺人證的輿論最熱烈的時候。董茹姚不停地挑唆,說她可以為了丁希華頂罪殺人,或者,可以将罪行嫁禍給洪俊跟範淮。當語言形成的畫面出現的次數多了,就算是丁希華,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沈穗嘴唇翕動。
穹蒼說:“人情緒的崩潰可能只在一瞬間。或許是酒後的一句失言,或許是無意間的一次指責,或許是為了警告的一句誇張表述,讓丁希華最終決定殺人。他已經殺過一次人,這件事情的影響是深遠而巨大的,比他預想的更為嚴重。也許他意識不到,但在真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更加輕易地選擇舉起屠刀。”
沈穗将頭磕在桌子上,喉嚨裏發出一陣怪音。
賀決雲聽得一愣一愣,不由懷疑道:“你已經審問過董茹姚了嗎?那麽快?”
穹蒼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破壞氣氛。
賀決雲意會,乖巧閉嘴。
穹蒼繼續對着沈穗道:“你是她的母親,他卻沒有想過依靠你。好遺憾啊。替他頂罪,是你最後能表達母愛的方式了嗎?”
沈穗擡起頭,大聲叫道:“你沒有證據!人是我殺的,不是我兒子!丁陶要跟我離婚,去養別的女人,我不允許,所以我殺了他!”
穹蒼:“如果這一切真的是董茹姚設計的,相信我,她會留下非常明确的證據。”
·
“對了,我把……”董茹姚勉強坐起身,氣息微弱地說,“我把和丁希華策劃嫁禍的過程都錄了下來。我偷了你的安眠藥給丁希華,但是我還在裏面加了別的白色藥片。只要法醫驗屍,肯定能驗得出來。證據都被我床頭的小盒子裏,你不要忘了。”
洪俊大感不安道:“你說這個幹什麽啊?算了,你先休息吧。”
董茹姚說:“我病得那麽嚴重,我得告訴你。萬一我沒救過來,一切都白費了。”
洪俊喝道:“你別胡說了!”
洪俊起身去倒水。
一個紅色的熱水壺,被他提在手中,竟然拎不大穩。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熱水倒出了杯子,淋在他的手上。
洪俊連忙将東西放下。
他一面用衣服擦着手背,一面轉過身,問道:“小董?是誰教你這麽做的?到底是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你不覺得那個人也很可怕嗎?”
董茹姚準備開口,渾身一震,彎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洪俊連忙過去,輕撫她的背幫她順氣,準備按下一旁的急救鈴。
“洪哥。”董茹姚費力發聲,反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現在就特別想吃蛋糕。我答應軒軒給他買,可是最後也沒帶他去。”
洪俊說:“我去買,我去。”
“謝謝你洪哥。”董茹姚說,“我特別高興,你能理解我嗎?”
洪俊将手抽回來,攥緊了手指,重複道:“我去買,你等着。”
他急匆匆地轉過身,跑出病房。
·
審訊室裏的三人正在對峙似地沉默,等待所謂證據的出現。穹蒼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聲,構成了房間裏唯一的響動。
随即,一道熟悉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穹蒼直接開了免提,年輕警員喘着粗氣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隊長!我們趕到醫院找董茹姚,可是她已經——她已經跳樓了!”
沈穗擡起頭。
穹蒼問:“人怎麽樣?”
“人正在搶救!”同事說,“但是我們找到了丁希華殺人的确切證據,現在正在趕往董茹姚的家裏搜取。”
穹蒼說:“我知道了。”
她擡起眼,看向對面沈穗灰敗的臉。
與此同時,副本通關的提示在兩人耳邊響起,屏幕畫面轉成灰色。
賀決雲這才如夢初醒道:“結束了?這場也太快了吧?”他好像什麽也沒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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