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大早聽到屋裏的動靜,幾個眼下泛着青黑色的奴才一進門, 就看見四爺正替宋琉璃蓋被子。

雖然四爺中途被宋琉璃擾醒了兩次, 可他感覺睡得也很不錯, 眼底的疲憊都少了些。

“不用叫她, 讓她多睡會兒,給爺備水。”四爺淡聲吩咐完,想起自己剛才聽到的呓語, 又沖着蘇培盛道,“今天讓外膳房送些包子過來。”

那其嬷嬷和蘇培盛都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只是累着了

等宋琉璃起身後, 那其嬷嬷想了想,還是特別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格格, 您現在身子大了, 不好再伺候爺, 若是傷着身子就不好了。”

宋琉璃正捏着包子吃得起勁兒,聞言有些沒反應過來“啊沒伺候啊。”

她就記得蒸了半晚上包子,醒來正好饞包子, 沒想到早膳就進上來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胎動特別活躍, 她感覺這倆也快熟了。

“您昨晚不是”那其嬷嬷臉色有些疑惑,若是沒伺候,爺臉上那股子滿足是哪兒來的

宋琉璃清明了些,她笑了笑“沒事兒, 我就是見爺出去那麽久又瘦了那麽多,想看看他受沒受傷爺來的時候,就不要上發物了,來點清淡的吧。”

那其嬷嬷眉頭一緊,也顧不得多想,聽這意思主子爺是受傷了啊,可她也不敢多問,左右格格身子沒事兒,爺的身體自會有蘇培盛好好照顧着,她也不能多說什麽。

四爺回來後,在蘭柏軒歇了三日,看着宋琉璃那碩大的肚子,是越看越驚心。

在那其嬷嬷建議下,便解了她的禁足,也跟福晉說了不用她去請安,解禁是為了讓人扶着她在後花園裏多走走,蘭柏軒畢竟還是太小了些。

那其嬷嬷在四爺回來後就知道了,杜若和半夏都有些身手。所以每每出去,兩個人必定是要跟着一個,許福也特別小心謹慎注意着地面和周圍,倒是也沒發生什麽不對。

其實在四爺出府這段時日裏,雖然沒人有什麽大動作,小動作諸如什麽麝香紅花,食物相克的戲碼也沒缺了。可一來有解食符和未食符,二來宋琉璃讓人在蘭柏軒四個角落都埋了平安符和六甲符,連床榻

底下她都埋了安眠符,軟塌暗格的夾層裏則是用上了靜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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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宋琉璃在不動聲色之間,将自己會的幾種符篆都利用了個徹底,這才安然無恙,也叫四爺進門後覺得放松和安寧。

符篆且不說,那其嬷嬷也确實是有本事,好幾次佩戴着解食符的許福都沒發現不對,還是那其嬷嬷看出膳食裏的門道來。

如此小打小鬧的事兒,那其嬷嬷都懶得上報,總歸每餐都有她看着,斷不會叫宋琉璃在入口一事上中了算計。

四爺連着去了蘭柏軒三次後,也沒顧得上去寵幸新進府的格格們。在七月中,康熙下旨免掉了山東九十四州縣當年的賦稅,丁糧和漕糧也暫緩征收。

直隸順天和河間的災民還有些在京城周邊,康熙又下旨免去了他們三年的地丁錢糧,叫相關官員遣送他們回原籍。

如此幾道旨意下來後,關于萬歲爺和太子以及直郡王之間的暗流湧動,也算是出了個結果。

七月十七日,索額圖被剝去頂戴花翎,以“議論國事,結黨妄行,貪污受賄,欺壓百姓”罪,被下令拘禁宗人府。這位與明相鬥了一輩子的老臣如此下場,滿朝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事兒接踵而至,王國昌被判誅九族,抄家後押解回京,在秋末于菜市口問斬。山東和河間各處官員大大小小都得到了懲處,只有一個人幸免于難,那就是李光地。

他的請罪折子是秘密遞給萬歲爺的,誰也沒看過這密折,但他不止沒有受到責罰,直郡王還在朝堂上因為不大不小的事兒被康熙訓斥了一頓,勒令他在府中反省,這就有些微妙了。

“這李光地倒還真有些本事。”四爺坐在書房後頭的暖房裏,跟一個中年男子一起喝着茶臉色淡然道。

那中年男子面上更是出塵,他捋了捋自己養得極好的胡子,笑容都帶着些世外之人的淡然氣度“康熙九年高中的庶吉士裏,也就他還算是個人物,靠得便是腦子清明。”

四爺點點頭道“眼下直郡王在府中反省,太子于毓慶宮中輕易不出,接下來朝中想來是會安穩一些時候。”

隐居方外許久的邬有道看着眼前昂藏鎮靜的皇子,眼神中多了幾分笑意“也不一定。”

爺擡起頭看着邬有道“先生此話何意”

邬有道喝了口茶搖頭晃腦地回答“此前民不聊生的境地,是由于當地官員的不作為。雖然換了些人上去,他們不敢學着前任大肆斂財,可若真說做些什麽,卻也不容易。”

這些年天災的沒少過,地方官員在災禍時期更替再正常不過,也沒見過哪個真有什麽作為。

“萬歲爺仁慈,減免了多地丁糧賦稅,只對眼下災禍來說,杯水車薪,百姓生計艱難的局面并不好打破,最重要的還是如何治理水患。”邬有道摸着胡子繼續道。

四爺皺眉,他也知道是這麽個情況,所以最近他一直在看前朝那些治理水患的古籍,想着從中得到一些經驗。這事情不能拖,拖久了這種大熱的天兒很可能還會有大規模的疫病産生,到時可就真成了大事。

“郡王可是要好好準備,萬歲爺說不得過幾天就要讓人負責這事兒,眼下瞧着也就郡王能擔此重任了。”邬有道想說的便是這個,他沖着門口一直蹲着玩螞蟻的小孩兒招了招手,“去把我準備的東西拿過來。”

小孩兒翻了個白眼,撓了幾下被梳得整整齊齊的雙螺鬓上的兩個包包,小跑着出去,沒一會兒就捧着一堆宣紙進來了。

放下東西後,敷衍地給二人屈了屈膝,不等二人說話,她又跑出去,蹲在了老地方。

可叫在一旁伺候的蘇培盛郁悶壞了,這哪兒像是個小丫頭,倒更像個無法無天野慣了的鄉野小子。

可主子爺不說什麽,他也不敢多說,見四爺認真翻看着邬有道寫的那些東西,他趕緊給二人又滿上了茶。

“先生大能不想這治水您也懂。”四爺翻看了幾頁臉上便挂上了喜色,這些法子都是他在古籍中未曾發現的,看着都很有道理。

邬有道捋着胡子笑眯了眼“在鄉野間住久了,到底什麽事兒都能碰上些。也不少拾前人牙慧,這裏面都是些見不得場面的粗野法子,好在也都是經過老百姓們推行過的,希望對郡王有所幫助。”

四爺拱手“先生大德胤禛感激不盡,得先生相助,是胤禛的福分。”

邬有道趕緊擺手,他挂個出塵的樣子,可不代表他真不谙世事,論老油條

李光地未必比得過他。

“瞧郡王這話說的,邬某這是投了明主,自有一腔熱血。若非得遇伯樂,邬某人恐怕也只是鄉野村夫罷了。”

四爺被這不動聲色的彩虹屁拍的極為舒暢,更是引邬有道為知己,與他喝茶到傍晚時分才分開。

有了邬有道進上來的東西,四爺很是聚精會神鑽研了幾日,如此廢寝忘食将東西吃透了,卻遲遲未等來萬歲爺的旨意。

四爺心下有些受挫,邬有道只說稍安勿躁,他也知是這個道理,可一想到百姓們此刻還在水深火熱當中,他就有些坐立難安。

他着急也是沒用的,康熙不發話,誰也沒法子,他也不可能自薦引得兄弟和阿瑪猜疑。

如此幾日過去,四爺也強自鎮定了下來,這便有時間進內院了。等得都沒了脾氣的鈕祜祿氏三人,也終于迎來了四爺。

四爺第一個去的竟是蘇氏那裏,這叫鈕祜祿氏臉色暗沉了不少。好歹她兩輩子都是滿族大姓兒,竟是叫一個漢軍旗的女人給壓了去,若不是對四爺有所了解,這一舉動多少有些打臉的意思。

四爺去蘇氏那邊無非是因為顧慮着福晉那邊,其他人便罷了,有福晉在,他不會再輕易給其他大姓兒女子臉面,就是怕造成內院不穩。

本來聽說四爺進了後院,許福還以為爺定會來看格格的,沒想到提膳回來就得知四爺去了合英院,他布膳時頗有幾分小心翼翼的。

待得用完晚膳,宋琉璃也知道四爺去了合英院的事兒,她摸着肚子撅了撅嘴,倒也沒說別的。

四爺現在對她是很重視,可若無身孕,估計也不過就是多寵幸幾分而已。她也沒想過獨寵,去哪兒不是去呢,她要是吃醋,那才是腦子有病。

那其嬷嬷見她這樣子倒是很欣慰,看着格格對着主子爺時那般熱情又全心依賴的樣子,她很是怕這位格格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到時候痛苦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就如同當初懷着大阿哥的福晉一般,那時她管着府裏頭,沒少聽說福晉因為四爺去了別處自個兒折騰的肚子不舒服,甚至用膳睡眠都不安穩。

她最清楚,四爺不是無情之人,可他也不是多情之人,他的心思大都用在了國家大事上。後院裏

于他無非就是個放松消遣的地方,除了子嗣叫他更重視幾分,女人們誰能叫他更放松些,他便多寵上幾分罷了。

第二日正巧是府裏給福晉請安的日子,蘇氏還多了敬茶這一項,滿府的女人就沒有不酸的,只有蘇氏滿臉薄紅。

宋琉璃不用去請安,可她起得也不算太晚,用過早膳後見天兒還不算太熱,倒是來了興致,主動讓木蓮和杜若扶着她去後花園走走。

眼下已過了三伏天,再過些時日就要夏末了,上午太陽還不算太毒辣,小風兒溫柔地吹過來,花海便是千嬌百媚地晃動着腦袋,叫人滿目美豔色彩。

宋琉璃在屋子裏坐久了,看着這百花盛開的美景,因為挺着肚子總覺得勞累的神經也放松了不少。

她帶着笑容往前走,杜若不動聲色掃視着四周,許福只顧着盯住主子前頭的路,恨不能連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兒都不放過。

如此走了一會兒,宋琉璃有些累了,畢竟揣着個碩大的肚子,這相當于負重散步,還不是在背上,也是夠人受的。

“去碧波亭坐會兒吧,我累了。”她靠在杜若身上,有點氣喘。

杜若毫不費勁扶着她穩穩走到碧波亭裏坐下,木蓮從提着的八角食盒裏拿出一碟子點心和茶具等擺上,替她倒了杯金銀花茶端過去。

宋琉璃吃了幾塊點心,喝了一盞茶,這才算是緩過來,被四面小風一吹,她舒服得都有點困了,可沒等她起身,木蓮便輕輕喊了一聲。

“格格。”見宋琉璃擡起頭,木蓮沖着不遠處的角落示意了一下。

宋琉璃轉頭望過去,一個看起來才一歲多的小孩子獨自坐在地上,拿着根木棍正在地上戳土玩兒。

她皺了皺眉,府裏這個年歲的孩子,就只有弘昂一個。她也沒怎麽見過他,眼下看着這麽小一個孩子坐在地上玩兒,周圍連伺候的奴才都沒有,不知為何,她心裏升起一股子說不出的怒氣。

“去,把伺候小阿哥的奴才找出來小鹿子,你去把小阿哥抱過來。”宋琉璃板着臉吩咐,杜若絲毫不動,許福和鹿冬青趕緊出了亭子。

因為擔心飽飽會傷着宋琉璃,或者絆倒她,暫時給送回了鹿冬青幹爹那兒,也就是貓狗房,讓他

幹爹先伺候着,等宋琉璃出了月子再給抱回來。

鹿冬青一個看狗的小太監,沒了狗他還有些害怕呢,就被許福給提溜到了身邊,只說是格格發話。

眼下他正是滿心想着報答格格的時候,聽見吩咐,許福去找人,他趕緊麻溜又恭敬地抱着小阿哥到了亭子邊上。

因為弘昂身上玩兒的比較髒,他也沒敢抱着孩子進亭子,杜若也不動聲色上前幾步仔細看了這府中最沒有存在感的小阿哥一眼。

宋琉璃也看着他,按理說小孩子這個年紀最是該害怕的時候,可弘昂雙手緊緊抱住鹿冬青的脖子,只是怯生生瞧着亭子裏的人。他眼神很清明,卻又不符合常理的一聲不吭,顯得特別懂事。

可能是就快要做額娘了,宋琉璃見不得孩子乖巧到讓人心疼。

“趕緊給他清理一下,把糕點給他一塊,倒些溫水過來。”

小孩子能懂什麽呢說不得大了都不記得現在的事兒,可但凡還在不懂事的年紀乖巧過頭的孩子,要不是有問題,那就是太聰明,不得不懂事兒。

她就聽奶奶說過,上被子剛被送過去給奶奶養着的時候,她特別乖,從不會主動開口要什麽,餓得自己一個人流淚也不敢開口嚷嚷。

看着被擦幹淨了手以後,拿着點心吃得特別起勁兒的弘昂,她這心裏就更不得勁了。

沒多會兒,許福帶着個奶嬷嬷匆匆過來。

奶嬷嬷一過來就趕緊跪下了“給宋格格請安,宋格格萬福金安”

宋琉璃臉色有些冷,在外頭她現在也有了點主子架勢“你們就是這麽伺候小阿哥的他才多大,就叫他一個人在後花園裏玩兒,餓着傷着了怎麽辦”

那奶嬷嬷滿臉苦色,她就是有九條命也不敢慢待了小阿哥啊

說得不好聽點,小阿哥磕着碰着了,主子一不高興,要她掉腦袋,她都沒半個理字說得出口。

“是奴婢的錯,我們格格這陣子得了傷寒,伺候的人手不太夠,奴婢讓小太監盯着,去給格格取了趟藥,回來就發現小阿哥不見了,正着急呢”這話叫奶嬷嬷說得差點兒哭出來。

一進門看見坐在榻上的小阿哥不見了人影兒,那小太監也被叫着去做別的一問三不知,她自我了

斷的心都有了,剛着急忙慌禀了惠雪,就見許福過來了。

“傷寒”宋琉璃皺了皺眉,“可有請太醫”

格格位分上按道理說也是有資格叫太醫的,尤其是還有小阿哥在,總不能叫小阿哥有感染的風險。

奶嬷嬷說得更艱難了些“回宋格格的話,府醫給看過了,也喝了藥,格格已經開始見好了。”

宋琉璃了然,伊氏不受寵,弘昂畢竟是侍妾生的,平日裏被下人慢待便慢待了,也沒處說理去。

“許福,你跟着去看看。”她給許福使了個眼色,也沒多說,叫鹿冬青把孩子給了奶嬷嬷,自個兒扶着木蓮和杜若的手起了身。

剛走出去沒多久,宋琉璃就看見了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扶着丫頭的手溫和地笑着看她。

“給宋姐姐請安,妹妹是鈕祜祿氏。”鈕祜祿氏不等杜若跟宋琉璃說話,就淡笑着給她見了平禮。

宋琉璃挑眉,也淺淺回了個禮“妹妹這是來逛花園這景色确實不錯,我有些累了,就先不陪你,你慢慢逛啊”

鈕祜祿氏點頭,笑得更溫和了些“姐姐身子重,早些回去吧。”

等宋琉璃走遠,鈕祜祿氏瞥了一眼奶嬷嬷抱着弘昂走掉的方向,臉色變了一瞬,才重新恢複了略有些木讷的溫和樣子。

這不是宋氏難不成府裏的變數就是蘭柏軒這位她垂着眸子,萬千思緒之下,多美的風景都沒能叫她收進眼底。

宋琉璃回到蘭柏軒後,叫人給她擦拭了脖頸兒和雙手,籲着氣軟坐在榻上。

等杜若出門後,她才對着木蓮道“叫人出府給我查查鈕祜祿氏,看看她這些年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記得,任何不對都別錯過。”

剛剛鈕祜祿氏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她看見自己以後的驚訝,還有那種被探究的直覺,都叫她覺得特別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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