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災後
裏正寧可貴召集了大夥兒過來,首先問了尋找屍首的事。大夥兒搖了搖頭,整個村裏在大水裏喪生了一百多號人,可尋得的屍首僅十幾具。
“能找到屍首的,便趕緊入土為安吧。”寧可貴擺了擺手。他已經瞧見十九的臉色,肯定是沒有找到。
“水是往南沖的,興許往南找找能找得。”有村民道。
寧可貴點點頭,這件事先按下,将另外一件事提起:“現下還有個事情,便是咱的去留問題。”
“咱要離開寧左村?”
“為什麽?”
寧可貴擺擺手,将外面的情況與村民們說了之後,把離開這兒的打算也提了出來,畢竟留下來都不知道靠什麽活下去。
“咱祖祖輩輩都在這兒,離開了寧左村,哪兒能容得下咱?”
“是啊,一出去,咱就變成流民了。”
“可是呆在這兒也是個死……”
“是啊,糧都沒了。”
“田地裏的麥苗子都死了,夏收一點糧食都得不到。”
“可離開這兒,連個土地都沒有,咱能去做什麽?”
鄉親們一下子拿不定主意,皆望向了寧可貴。
“鄉親們,”寧可貴看到大家都拿不定主意,便道,“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要咱們活着,總有一日,我們還能回到寧左村。咱這兒發這麽大的水,整座城的人都給淹沒了,上頭肯定會派人來治理。咱們也不跑遠,就在鄰邊鎮上等消息,不至于成為流民。”
“咱往哪裏去?”有村民大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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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麽想的,”寧可貴道,“若是家裏有親戚沒受水患,便先去親戚家借住一陣。”
“咱三舅的小兒子家隔這兒有三個鎮,許是不會受淹,倒是可以去看看。”
“咱六姑也嫁得遠,婆婆,咱瞧瞧去?”……
寧可貴聽着鄉親們各自想着家裏的關系,心裏寥落得很,要不了多久,原本一個村子的人要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嘆了一口氣道:“有親戚可投奔的已安排妥當,那接下來沒有去處的,咱們來商量一下,往哪兒走。”
鄉親們相互叨叨了一會兒,又安靜了下來。
“你們有什麽想法?”寧可貴問。
“裏正,咱往南走,順便可以找找家裏人的屍首。”
“水往南沖,那兒說不得也是受災嚴重,跟我們這兒一樣。”
“咱……咱想着若是能找到咱家老爹的屍首,好歹能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
“咱也這麽想,南邊總不能都受災吧?”
“大不了多走幾裏路。”
“咱家想往北,聽說落胥河以北幾乎沒有水災。”
“可咱聽鎮上糧米店的夥計說,北面過去也不安穩,打仗的時候就被拉去當大兵,他便是從北面跑過來的。”
“咱也知道那人,他家可遠着呢,可不是靠在落胥河!”
“是嗎?”
奚曦聞言便道:“在落胥河北面還是不打緊的,離北營地有好遠一段距離,拉兵不會跑這兒拉。”
“奚當家這麽說,便肯定是真的!”
“奚當家往哪邊?”
奚曦看了看田恬,又看了看劉奔夫夫和寧二麽麽,道:“我們三家都沒有親人要尋,打算往北。”他不能為了替寧左村村民斂屍而置恬兒于不顧。他只想要恬兒能跟着他平平安安地過活,其他都是其次。
大家夥兒聞言,又是一陣猶豫:“裏正,你家往哪裏?”
“咱家想着去南邊再找找有沒有大小子和小夫郎的屍首,”寧可貴的臉上蒼老了許多,“尋得了便帶回來,葬在自家地裏,總是好的。”
“是……”好些村民們點頭。
“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兒個咱就動身離開。”寧可貴道。
村民們聽着寧可貴的話,三三兩兩地各自散開。大部分還是去尋親人屍首,餘下的便跟着奚家夫夫去山裏撿柴禾挖野菜了。既然村裏什麽都沒留下,總不能露宿,晚上還是得回山洞睡覺的。幸好奚曦沒将鍋碗和炭筐帶下山,簡易竈臺還留着,省去不少工夫。
“我去周邊看看,打只山雞來。”奚曦背着弓箭,将大刀遞給田恬。
“方才上來的時候,我看到有蘑菰的,”寧二麽麽道,“我去采一些來。”
“我去撿柴禾。”劉奔家的和其他幾個村民道。
“我……”劉奔也想跟着去打獵,可又不放心留下的這些人。
“劉當家,”奚曦按住劉奔,“你在這兒看着大夥兒,畢竟,獸禽出沒也是不一定的。”
“好!”劉奔點頭,準備領着大夥兒在周圍挖野菜,撿柴禾。
“我呢?”田恬指了指自己。
“恬兒留在山洞看孩子吧!”奚曦道。
“麻煩恬哥兒了!”劉奔家的将小毛猴塞到田恬手裏。
“乖乖跟着奚家哥麽。”寧二麽麽将蛋娃推到田恬身邊。
跟着一起上山的鄉親們也将自家孩子推到奚家夫郎身邊,還叮囑了不許出山洞,才跟着劉奔去周邊撿柴禾。
田恬:“……”又成孩子王了!他望了望眼前幾個怯怯的孩子,伸出空餘的手拿刀指天,吼道:“孩兒們,山洞由咱守着,看哪個敢闖!”好有氣派有木有?跟山寨大王一般威風有木有?就是大王身後的小跟班氣勢弱了一點。
“是!”孩子們立馬眼睛一亮,挺着小胸脯跟在田恬身後。
“今兒個還打架嗎?”一個小娃娃沖田恬問道。
田恬扶了一把汗,強辯道:“咱是練武,不是打架!”
“哦,”那孩子點點頭,“那今兒個還練打架舞嗎?”
田恬深吸一口氣,無奈道:“練,怎麽不練!”這幫小崽子的腦回路與他們爹媽一樣倔,不但自個兒拐不出去,還非得拉着人一起拐!
小娃娃們立馬排得整整齊齊,由田恬喊着拍子,做起……廣播體操來。小毛猴在田恬懷裏也十分興奮,蹦跶得很是歡快。
與此同時,京都最大的茶樓裏,左相田為硯捏了一杯清茶端端坐着。突然,室門微啓,一人戴着帷帽走了進來,跟在身後的人留在外頭,立馬将門阖上。
“田相。”那人将帷帽摘下,靜靜落座。
“六殿下。”田為硯起身,按着标準行禮,沒有一絲熱絡谄媚,也沒有一點冷淡疏離。幾個皇子間的争鬥,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一邊都不站。這倒也罷,純臣有純臣的好,衆皇子也就不往他身上打主意了。這次田為硯接到一張私帖,是以奚家表哥的身份來約的,不禁讓他有些詫異。聯想起現下發生的事,田為硯心裏頗有幾分疑慮,可還是接下,且來聽聽什麽事。
谷梁钰拿過一盞茶握在手心裏,單刀直入道:“豐寧縣遭了水災,想必折子已到田相手中。”
“是,本相剛剛接到。”田為硯微一皺起,又很快舒下,若是不留心,是根本不能察覺到的。
“此次赈災,田相以為誰去合适?”谷梁钰的表情很是平淡,可語氣卻是冷得很。
“這自有聖上決定,本相覺得合适并不重要。”田為硯抿了一口茶。
“田相想當純臣,可有沒有想過那方黎明百姓。”谷梁钰道。
“既為水災,本相會奏請戶部、工部皆出一人前去。”田為硯垂目道,“屆時,禦史臺也出一人,作為監察。”戶部以三皇子谷梁錫的人為多,工部以四皇子谷梁铉的人為多,而禦史臺便不定了,有大皇子谷梁鉻的人,也有二皇子谷梁銅的人,也有一些純臣,端看皇帝怎麽派。大致會是一個相互牽制的局面,并不會行成一邊倒,但也會造成赈災銀錢一窩分的狀況。而工部派出的人頭便是大有文章可做,若是指派谷梁铉的人去,那便牽制了其他人想分赈災錢的念頭。衆人皆知,四皇子谷梁铉為人比較耿直,他的人皆是這樣的性子,看不得弄虛作假。派谷梁铉的人出去,其他人便是不敢那麽明目張膽地撈好處。
“田相可否推本殿出去?”谷梁钰道。
“這……”田為硯皺眉,面前這皇子一向低調,從不插手朝廷事務,怎的突然有此念頭?況且,這位皇子尚未成年,這赈災之事是無論如何不會輪到他頭上的。
“田相可知田雲淡去了哪處?”谷梁钰知道要讓田相力推他上去不會簡單,便擡眼望他。
田為硯心頭一凜,難道……
“沒錯,”谷梁钰看田為硯的臉色,便點頭,“田雲淡與我表哥就在豐寧縣!”
田為硯眼色一沉,一直沒刻意去查雲淡的下落,沒想到那小子竟躲那麽遠。雲淡是他最小的兒子,因是雙兒,所以當女兒般嬌養長大。自小,雲淡與奚大将軍家嫡次子奚赫奕十分要好,可瞧着也沒到互許終生的程度,也就由着他去。可幾個月前,雲淡竟鬧着要與其訂婚約。他為文官之首,奚大将軍為武官之首,而且奚大将軍的背後便是六皇子谷梁钰,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意他們在一起的。若是他們在一起了,那不就是将他們田家明晃晃地與六皇子綁在一起了?而且,當今聖上是個多疑之人,文武官之首都聯在一起了,可不是甚麽好事,在定下儲君之後,第一個便是拿他們開刀。這小子也是被家裏慣壞了,一不如意便與那奚赫奕私奔了出去。田為硯私心想着,奚赫奕武藝不錯,雲淡跟着他自是不會有危險,也就随他去了,而對京城裏只道沒這個兒子,為了他們的安全,也是刻意沒找人查他們的行蹤。之後他面對此事十分冷淡,可心裏卻是知道,沒有一日是不想着這個調皮的小子的。
“他們……竟……”田為硯閉下目,微仰起頭,咽下翻騰的苦澀。折子上可是寫的明明白白,豐寧縣七鎮皆受水患,居所沖垮,田禾漂沒,民衆無一生還。那雲淡呢?他斂了斂心神,再睜眼便沉靜了許多:“殿下為何要深入險地?”雖說奚赫奕與谷梁钰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可也只需派人前去營救,無需親身前往。
“比起那些個皇兄,赫奕才是本殿過命的兄弟!”谷梁钰道。
“殿下慎言。”田為硯道,聲音卻不似之前疏離。
“無妨。而且本殿深信,表哥是沒那麽容易死的!”谷梁钰握了握拳,“奚大将軍與田相不得離開京都,以防有心人揣測。而我大表哥也不能離開北大營,那便只有本殿最合适,也最使人放心。”谷梁钰說到最後一句話,便是一字一頓,他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話,“畢竟,本殿下未成年,莽撞些總是可以的,急于立功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本殿下對他們沒甚威脅。”他連站到人前的理由都想好了,初生牛犢自然是不怕虎的!魯莽的言語行事,也算是自暴“弱點”,讓那些個人可以放心。平日裏,他一向韬光養晦,奚家給他提供的人都是低調而能幹的,從沒有招惹過麻煩。
“由六殿下前去赈災,表聖上拳拳關切也十分恰當,”田為硯點頭,“再則有戶部與工部派人同去,那些人也能放心。一縣七鎮受災也不是小事,到時候禦史臺派人監察,再調太醫院院判與醫正同往。”
谷梁钰滿意地點頭:“田相也不必多慮,本殿已派人前去探看,相信很快會有消息。”
“多謝六殿下。”田為硯本想做個純臣,可人算不如天算,避過一遭,卻是避不過第二趟。若這次田雲淡真受奚赫奕庇護而安然無恙,谷梁钰此趟能尋得那小子回來,那田家便是欠了他一個人情,此後不管如何還情,都是六殿下一派了。
谷梁钰淡淡一笑,有着與他年齡很不符的沉靜。
次日,谷梁钰以為聖上分憂為由,上請赈災事宜。田相立即将聖上誇贊一番,仁慈德行已受下效,聖上覺得馬屁拍得十分舒暢,點頭表示同意。随後,田相馬上将可以随行的名單報呈與聖上,衆皇子聽聞名單上的人,他們皆有涉足,便一致同意。如此一來,谷梁钰如願前往豐寧縣。
而對于這些,遠在山林裏的奚曦和田恬是不知道的。田恬舀了一碗雞湯,裏面放着鄉親們特意盛給他的雞腿,吃得眉眼彎彎。
主食是馍馍,奚曦讓寧二麽麽将最後一點雜糧面,混上一些小麥細面,做了好些馍馍出來。鄉親們大多都沒有糧食了,奚曦特意做了每人兩個馍馍,也是為了明日的分別。臘肉和狍子肉也被烤幹了切成小塊,每人可以分得兩塊肉幹。
鄉親們捧着馍馍和肉幹,嗚嗚地哭着。
“奚當家,”寧可貴抹了一把淚,“咱代表鄉親們謝謝你!”
“說什麽呢。”奚曦心裏也有些難過,畢竟這一塊土地上就剩下他們了,“明日分別之後,也不知大家境況如何。不管往哪邊走,大家各自珍重!”
“奚當家也珍重!”鄉親們好容易擦幹的淚水,又不知不覺地湧出來。
“一路過去,也不知哪兒有糧,大家拿着馍馍肉幹藏在身上,好歹能挺一挺。”奚曦道。他也只是盡自己的可能去幫大家了,不可能把全部的吃食都拿出來,那些精米是田恬喜歡吃的,他得留着。
“哎!”鄉親們紛紛點頭。今兒個奚曦打了兩只野雞,煮了一鍋雞湯喝,每人能分得一碗帶塊雞肉的湯水,加上蘑菇和婆婆丁等野菜,也能差不多能飽了,那兩個馍馍和肉幹就可以藏着明日吃。
奚曦坐到田恬身邊,拿馍馍就着雞湯喝。大家都沒說話,只靜靜地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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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