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馴獸師與海豚天使（十一）

一連拍了兩個月, 海邊風吹日曬，劇組內的姑娘和小夥子們曬得像剛去非洲逛了一圈回來。

毫無疑問的是, 陸珣也曬黑了。

不過不是真黑, 而是原本白皙的皮膚越來越接近小麥色，配上下巴上新生出來的淡青色胡茬, 男人味十足。

而對于程彎來說，這幾天顯然更加難熬了。

劇組人多眼雜, 即使是晚上，也不能再變回人形，只能整天以海豚的形态在水族箱裏泡着，程彎覺得自己要徹底跟海豚融為一體了。

今天這場戲, 是海豚京京得了抑郁症，陸珣飾演的馴獸師韓哲負責安撫它。

此時, 也正是韓哲意識到自己心裏對京京難以對外人道的情感。

戲不難, 卻考驗演技。

怎麽才能對着一只海豚，做到如同面對愛人一樣情真意切？在場的其他演員還都挺好奇陸珣該怎麽發揮。

導演囑咐他, “一定要帶入角色，不要流于表面，雖然人獸戀這種感情戲很難把握，但這正是考驗你功底的時刻。”

陸珣抿了抿唇, 背對着導演走向鏡頭。

三，二，一，“A.”

畫面剛一上來, 京京獨自縮在海豚池的一角，悶悶不樂，不吃不喝。

陸珣飾演的韓哲，一邊訓練其他的海豚，一邊不時用眼神瞟着京京。

腦海中不由得一陣恍惚，像極了一年前。

吱吱化人的前幾天，他們也是這樣。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打量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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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哲收回視線，專心訓練其他海豚。

半小時後，休息，給它們喂食。

韓哲特意留了兩條魚，跨越了大半個水池，來到京京面前。

對方連頭都沒擡一下。

韓哲把手放在唇邊，吹出高低起伏的音節。

時而低沉，時而澎湃，像是大海的聲音。

海豚京京終于擡起了頭。

一人一海豚，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中。

這一眼，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連接起隐秘的軌道。

韓哲烏黑的瞳仁裏暗潮湧動，像是千頭萬緒一齊迸發，最後又歸于沉寂。

他把桶中的魚放在岸邊，京京能夠到的位置。

“吃吧。”他說，随後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Cut”

一幕完，導演從監視器後擡起了頭，目光中帶着三分贊許。

“不錯啊，簡直像是本色出演！”，他走過來拍了拍陸珣的肩膀。

後者頭微低，站在原地沒動。

羅潮今日得空，正好來探班，此刻見他不動，半打趣道：“怎麽，入戲太深？”

陸珣卻沒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走吧。”

***

吃飯的時候，羅潮大致給陸珣交代未來幾個星期的安排。

陸珣一言不發，沉默地聽着。

“你今兒怎麽了？”羅潮把筷子擱到一邊，感覺陸珣有些不太對勁。

“沒什麽啊。”陸珣回答的倒是坦然。

他一貫沒什麽表情，羅潮也分辨不出真假來，“行吧，沒事就好。”

羅潮重新撿起筷子，沒話找話，“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殺青了，我估麽着到時候這劇一播，反響一定不錯。”

陸珣默了半晌，忽然跳躍到另一個話題，“這劇的最後，京京是不能活的吧？”

羅潮想都沒想，“那當然了！人獸戀你還想搞個大團圓結局嗎？審批肯定過不了啊。”

陸珣若有所思。

這時羅潮忽然道：“野生海豚的平均壽命是三十年左右，那你說這些生活在海洋館裏的海豚，能活多久呢？你以前是馴獸師，應該很了解吧。”

陸珣默了半晌，輕嘆了口氣，“其實生活在海洋館裏，每天給觀衆表演，是違背于這些它們的天性的。久而久之，就會無形之中對他們的身心健康産生一定影響。實話實說，海洋館裏動物們的壽命，還不及野生的二分之一。”

羅潮：“沒想到它們這麽慘……”

陸珣：“是啊，明明是屬于海洋的，有些卻一輩子也沒看過大海…..”

話音未落，陸珣忽然整個人都釘在了原地。

“喂，喂，你怎麽了？”羅潮見他表情不對，拿手肘碰他肩膀。

說實話，自打接了這戲之後，他就覺得陸珣一直不對勁。

然而對方經他這一提醒，仿佛觸電了似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想着海洋館的方向跑去。

“哎，你去哪兒呀？”羅潮大喊。

然而對方只是留給了他一個匆匆的背影。

***

聖旗海洋館，海豚區。

程彎自己在一個單獨的水族箱裏，有些發暈。

這是兩個月來第四次了。因為沒有什麽大事，前幾次都沒怎麽注意，可最近卻越來越頻繁。

“系統，我是不是感冒了呀？”

系統：“這，我也不知道海豚感冒應該是什麽樣啊。要不你問問陸珣？”

“再說吧…..”程彎虛應了一聲，感覺渾身上下都沒有什麽力氣。

他安慰自己，可能是這些天拍戲，累着了。

正迷糊着，忽然聽見遠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朝自己奔過來。

程彎睜大眼睛，發現來人竟是陸珣。

“歐~？”你怎麽來了？

陸珣喘着粗氣，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裏滿是擔憂。

要不是剛才羅潮提醒，恐怕他現在還意識不到，吱吱現在，已經有十二歲了。

換句話說，而海洋館裏的海豚，平均壽命也只有不到15歲。

陸珣忽然覺得有些惶然。

自打他下生，就一直是他在照顧它。

然而現在，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十二個年頭。

十二年，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卻已經是它的大半輩子了。

陸珣心口像是被堵住了。這将近一年來，自己無休止的拍戲，出席各種活動，陪伴它的日子寥寥無幾，壓根沒有意識到吱吱在海豚的壽命中，已經接近了暮年。

十二年來，他早已把他的存在當做是習以為常，他甚至從未想過，遲早有一天，它會離開自己。

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恐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嗓音竟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吱吱，你有什麽不舒服嗎？”

程彎被他滿是擔心與自責的眼神吓了一跳。

“歐~”他說他很好。

回應之後，程彎能感覺出來，陸珣隐約松了口氣。可是眉間的川字，卻一點也沒有消散。

“有什麽不舒服就跟我說，知道嗎？我以後每天都會來陪你。”陸珣嗓音低沉而又沙啞。

程彎本來想說不用了，他一天拍戲這麽忙，讓他不用管自己。可是看着男人臉上前所未有的認真神色，想說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歐~”好。

陸珣在池邊蹲了下來，親吻了吱吱光滑的頭頂。

***

之後的拍戲，一切還算順利。

除了程彎。

這幾次拍戲，他愈發地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經常游着游着，就覺得特別累。就像是上了年紀的人上樓梯，走幾步就要歇一會兒。

程彎心裏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陸珣其實都看在眼裏。

每當它不得已而停下來休息，他眼中的擔憂之色便會更深一層。

今天，是最後一場戲，也是戲中戲。

劇中的水族館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表演。

表演的內容，是一個童話故事。

美麗的公主被邪惡的女巫施法變成了海豚，王子要用自己真摯的情感，來喚醒心中的摯愛。

童話故事是圓滿的，然而韓哲和京京得故事卻并不圓滿。

劇中的京京，壽命已盡，在最後與韓哲擁抱的那一剎那，永遠沉眠在他懷中。

開拍前的一個小時，陸珣找到導演。

“什麽？你要改劇本？！”導演驚訝之餘面上泛起薄怒，連帶着說話也不客氣起來，“你這年輕人也太不懂規矩，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劇本是你說改就改的？”

陸珣抿着唇，任憑着導演大罵一通。等到導演罵夠了，稍稍熄了火，才開口道：“如果京京真的死了，那這段所謂跨越種族的禁忌之戀，将是一段徹頭徹尾的悲劇。而在這個劇裏，貫穿始終的，除了這段感人肺腑的愛情，還有一個，那便是海豚京京對自己的家鄉，對大海的向往。也正是這一夙願，再加上與主人公的情感羁絆，才使這個劇變得更加好看。為什麽不能這樣？在結尾處，留下一個京京在生命的最後奔向海洋深處的背影呢？”

陸珣平時在組裏，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代表。今天導演第一次見他說了這麽一大串話，心裏也很是驚訝。

平息了之前的怒氣，導演也漸漸恢複了冷靜。

仔細一想，鬼使神差的，竟然覺得陸珣說的好像還那麽有點道理。

陸珣好像把這一輩子的口才，都用在說服導演上了，“如果是以絕對的悲劇結尾，那麽對于辛辛苦苦幾十集追下來的觀衆，将不會是一個好的交代。他們也将會被傳輸，不符合大衆主流的愛情，将注定不會有好結果。莫不如留下一個懸念，給觀衆們，也給韓哲與京京自己，留下一個生的希望呢？”

他這段話顯然是動了情的，說到最後，聲音竟隐約有些顫抖。

“你說的這些，确實很有參考價值，我會考慮，不過……” ，導演默了半晌，忽然看向陸珣，“你是不是存在着什麽私心啊？”

陸珣猛地擡頭。

仿佛心裏露出個洞，被人窺探。

他心裏有一種強烈的情感在作祟。韓哲，在本質上，就是另一個他自己。

在韓哲與京京的身上，他看到了他自己的未來。

摯愛的生命走向枯萎，直到……死亡。

他害怕這樣的結果，他控制不住的，想放自己和吱吱一條生路。

哪怕是明知是虛幻的，也好……

導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再問下去，“小陸啊，我知道你心裏有事，你騙不過我的。”

陸珣抿唇。

“不過，我并沒有要反對你的意思。”導演忽然語氣一轉，“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假如你真的遇見了值得你用一生去追尋的，那就放手去做吧，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只是，在這過程中，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論最後的結果是否如人意，切記，不要傷害了自己。”

陸珣愣在原地，良久。

“江導，謝謝你。”他說。

“哎哎，可別謝我，我什麽都沒做。我接受你的提議，不過是單純的覺得這個結局更有賣點罷了。”說着背着手走出了屋子，“各部門就位，要開始拍了啊！”

陸珣跟在後面出來。

天空中，有濃重的雲，看不清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文文還有幾章就差不多快完結了。真誠的感謝你們的陪伴。文下的留言，雖然我沒有每條都回，但是我每一條都認認真真看過，我會一直記得你們。感謝你們對這樣一個不太成熟的小說的包容，你們的每一句建議，或者是激勵，對我來說，都是莫大的財富。何其有幸，我的腦洞，我心中的世界，可以與這麽多人來一同分享。真的，感謝！我能做的，只有在今後寫出更好的文章，來回報你們。最後，祝願所有的小天使，開心，幸福，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