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歷史塵埃

“依蘭?!”維納爾失聲大喊。

女孩纖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坑洞裏,最後一縷飄起的秀發也落了下去。

她進去了!

“愣什麽!救人!”維納爾的藍色瞳仁在眼眶中瘋狂顫抖,他不顧自身安危,沖到了黑暗的坑洞旁邊。

加圖斯一手持劍,另一只手攥住維納爾的胳膊,将他狠狠扯回盾騎士身後。

“來不及救了,”加圖斯壓低了嗓門,緊貼着維納爾的耳朵,聲音冷酷,“掉到下面,瞬間就會被撕碎。你也不要命了?”

維納爾猛然回神,看看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距離黑暗的坑洞邊緣一尺都不到,那個東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也拖下去……

維納爾一陣心驚肉跳,發熱的腦子迅速冷靜下來,上頭的熱血‘刷’一下化成了冷汗,順着皮膚汩汩流下。

真是……太沖動了!

哪怕掉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也不該那麽沖動。

幸好被加圖斯及時拉回來了,回頭一想,真是兇險萬分。

維納爾虛弱地喘着氣。

加圖斯把維納爾推到兩個盾兵身後,然後揚起手中的劍:“騎士們,你們的勇氣呢!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嗎!沖進去,證明自己!”

“勇氣!勇氣!勇氣!”

騎士們挑着燈,沖下黝黑的墓道。

維納爾陰着臉,站在盾兵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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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自己确實對依蘭很動心,但如果她死了,那就不值得在一個死人身上浪費更多的感情。他相信加圖斯也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為一個女人争風吃醋打打架,那是男人的浪漫,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可就難說了。

維納爾皺着眉頭,跟随盾陣移入墓道。

騎士們很快就在下面站穩了腳跟,龍晶燈照出了每一根頭發的影子。

四周散落着幾面扭曲的盾牌、被撕碎的重铠以及潑灑在牆壁和地面的血跡——那三個被拖下來的騎士死得幹幹淨淨,連骨頭渣都沒剩。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但卻看不見女孩和兇手的身影。

這裏同樣是一條墓道。

墓中之墓。

‘怎麽會有人把墓修在別人的墓上?’

這樣的風俗,任何地方都不曾聽說。

墓道延伸向遠方,按照第一座墓的經驗來看,左右墓道會在前方彙攏,就像一枚戒指的形狀。而那個存放着石棺的殿堂,就像戒指上面的寶石。

“不可能。”騎士長冷靜地說,“她下來不過幾秒鐘,怎麽可能不見了?仔細留神,附近可能有裂隙或者陷阱!”

盾騎士們緊張地豎着盾,緩緩向前推進。

加圖斯和維納爾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想起了依蘭那句話——在一座墳墓裏找不到屍體是一件好事嗎?

“滴嗒。”

加圖斯的金色面具上,忽然染上一道墨黑的污跡。

他擡起手來,抹了一下。

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随着他的動作彌漫開。

“嘩啦——”一聲奇怪的,像是撕爛了破布一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騎士們慢慢地擡起頭,屏着呼吸,望向墓道頂部。

“噗噗噗——”

目光上移的同時,黑乎乎的異物從洞頂垂落下來,澆了加圖斯一身。

是一些烏黑腐爛的汁液和半固體。

“嘔——”

加圖斯凄慘地吐了出來。

“讓開。”略帶一點啞意的女聲冷冷地響起。

她在上面!

因為體力透支,她的喘息聲有些沉重。

她單手抓着洞頂彎下來的一條粗壯的植物根須,另一只手握着維納爾的魔法寶劍,把一具頭戴金冠的腐屍釘在洞頂。

她反手一切,腐屍被剖開,于是淋了加圖斯一頭一臉。

說話的同時,她抽劍、下跳,‘砰’一下落在地面,膝蓋微彎,卸去了降落的沖擊力道。

“好……帥氣啊……”幾個騎士震驚地喃喃。

那具腐爛的行屍也摔了下來,腦袋上的金冠掉到一旁,滾了三圈。

加圖斯手忙腳亂地跳開,險險沒有和腐屍來一個親密擁抱。

黑發女孩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勇氣?呵。”

加圖斯顫抖着,再次凄慘地跑到牆角去吐了。

騎士長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嘆息:“怎麽沒想到,它既能第一時間偷襲,又不被燈光照到,是因為它爬在洞頂上呢?”

死去的每一名盾兵都是帝國的精銳,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我趕時間。”黑發‘女孩’拎着染上了污血的劍,帶頭向前方走去。

這座墓中墓,共有七層。

他把那個不識好歹的毛線球關在最下面一層,剩下的五只行屍都在她那裏。

一想到她被吓得絨毛倒豎,嗚嗚哭泣着撲進自己懷裏認錯求原諒的模樣,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惡魔的微笑。

最深處的墓室中,很快就蓄起了水。

依蘭毛線球悶頭施展了許多次元素魔法之後,驚奇地發現這一間墓室居然是密閉的,并沒有環狀的墓道連接別處。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墓室變成了一個大泳池。

五只行屍泡在水裏,被她刻意攪起的浪花推來推去。

它們顯然不會游泳,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在池底爬啊爬,張着嘴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解決了行屍,依蘭終于可以觀賞牆壁上的壁畫了。

她記得第一間墓室中的壁畫只是一些寓意不明的符號,雖然被根須和濕氣侵蝕了大半,但還是能看出來,它們是封印之類的東西。

但這裏的壁畫明顯不一樣,它是敘事的。

它由七部分組成,依蘭一眼就認出這是‘七邪之亂’。

那是光明聖戰期間發生的事情。

對于普通人來說,它幾乎就相當于光明聖戰本身。

那時候黑暗籠罩着大地,魔鬼在世間的七個代言人率領着邪惡魔法師,攻陷了七國首都,奪下王位。

在邪惡的統治下,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獄裏面,那是史上最恐怖、最黑暗的時代。

壁畫正是記載了‘七邪之亂’的情景。

七個邪惡巫妖王登上王座,座下白骨累累,整個世界都被死亡和火焰籠罩。

不過混亂并沒有持續太久,期盼光明的呼聲喚醒了光明女神。

女神顯聖,召集光明騎士,與黑暗力量決一死戰。

邪惡陣營因為被魔鬼操縱靈魂,每一個人都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戰争之慘烈超出想象。

那場戰争曠日持久,戰火波及整個大陸,每天死去的戰士數也數不清。

最終邪不勝正,七個巫妖王以及他們麾下的邪惡魔法師全部被正義使者送進了地獄,永不超生。

他們邪惡的靈魂,正好用來組成七盲星陣,封印魔鬼。

這裏就是埋葬他們的墳墓。

“七邪之亂……”

依蘭毛線球愣愣地卷過尾巴,撓了撓頭。

她看了看泡在水裏劃水的金冠行屍們。

它們就是歷史書上最為臭名昭著的邪惡巫妖王?真是匪夷所思啊!

魔鬼麾下最忠誠的信徒,信奉黑暗力量的巫妖王和魔法師……最終和他們的主子一起永沉煉獄。

她垂下一對小黑豆眼,看了看自己圓滾滾毛絨絨的身體,無辜地甩了甩尾巴。

與那個史書中恐怖殘忍的大魔王相比,自己認識的這只惡魔好像也不算壞,他們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她晃着身體,在罩子裏面游了幾圈。

墓室之中,漸漸開始發生一些變化。在元素之水的浸泡下,墓穴牆壁上的油彩一片片脫落,融進水中。

依蘭:“啊哦。”

她不是故意毀壞文物古跡的。

很快,她發現高處的油彩也像融化的奶油一樣,緩緩向下流淌。

濃墨重彩彙成一道道豔麗渾厚的濁溪,落到水面,洇成一團團色塊。

這些渾濁的油彩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從四面八方緩緩游向池底的行屍。

這一幕,說不出地詭異恐怖。

甚至比行屍還要更可怕。

依蘭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油彩向着五只行屍的方向蔓延。

第一只行屍被油彩包裹,它猛然張大了嘴巴,在水下無聲而劇烈地掙紮。

就像是一塊投進沸水中的冰一樣,行屍迅速融化,變成一灘黑墨,融進了油彩裏面。

它消失的瞬間,一道靈魂尖嘯席卷墓室——

“自由之魂永不磨滅!”

是它生前殘留的最後意志。

依蘭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這道殘留意志中充滿了堅定無畏、如山一般挺拔堅韌的氣勢,轟隆隆一下就撞擊在了她的心口。

黑暗的巫妖王,怎麽會留下這樣的慷慨豪情?

依蘭驚恐地盯着還在水底爬來爬去的另外四只金冠行屍,陷入了沉思。

很快,油彩污漬爬向它們,一只接一只将它們徹底分解。

“雖死無悔!”

“公正和自由!”

“塞那酋斯絕不妥協!”

“歷史會銘記一切!”

靈魂尖嘯盤旋在墓室裏。溶解了行屍之後,那些油彩失去了攻擊力,像一灘灘普通污漬一樣散在了水中,把清澈的元素之水染成灰灰的髒水。

水波蕩漾,一浪一浪沖擊着依蘭的內心。

靈魂的呼聲飽含了逝者最後的情感和意志,不像言語那樣蒼白,它本身就帶着山海一樣的質感。沒有邪氣,沒有被操縱的渾噩,它們是壯烈的、英勇無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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