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愛情獻祭 (1)
依蘭想救保羅。
紅發大個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他嫌棄她, 說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維納爾走太近,大貴族沒有真心。
更讓依蘭動容的是, 保羅出事,竟然是因為她。
臨死前還惦記着要告訴一個并不熟的女孩, 想告訴她有人要害她。
“這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依蘭的眼睛裏冒出了淚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鬥篷下的絕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聲音低磁誘惑:“很好。你用什麽來交換?”
“你想要什麽?”依蘭望着他。
這一瞬間, 她感覺面前的魔神變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喪失了人性, 展現出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神性。
“你的靈魂。”他循循善誘, “放心,不會有任何痛苦和傷害, 只是讓靈魂歸屬于我。對自己的信徒,我向來慷慨,你會得到很多,多到你無法想象。”
“不。”依蘭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 “我的靈魂,只屬于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虛假的嘴唇輕輕地勾了起來:“是麽,那你是拒絕交易了。”
“別的呢?”她咬了咬嘴唇, 狠下心腸,“沒有別的可以交換嗎?比如……美貌?”
依蘭覺得可以接受自己變得平凡一點。
他的眼睛裏有譏诮一閃而過:“那種昙花一現的東西毫無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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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撚着那枚淡紅色的魂珠, 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遲疑,一個本該很輕易就說出來的條件,卻詭異地在嘴裏滾了兩個來回。
“可是, ”依蘭擡起頭,和他讨價還價, “救了保羅,不是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我們現在一損俱損,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啊。”
他輕輕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裏短暫地閃過一縷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說:“也算有一點道理。”
依蘭驚喜地猛點頭。
“好吧,”他居高臨下注視着她,很不甘願地說,“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獻祭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依蘭警惕起來:“什麽?”
“愛情。”他輕飄飄地說,“将你的愛情獻祭給我。一旦你愛上哪個男人,就會違背契約,靈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蘭呆呆地張開口:“除了這個,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他的聲音冷了好幾度,“怎麽,難道你已經看上哪一個濁臭不堪的東西了?”
她抿緊了雙唇。
愛情。
她今年十五歲,剛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心中其實也曾偷偷幻想過,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英俊高大的騎士,騎着白馬,風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來。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和煦燦爛,他有善良的心腸,他對愛情忠貞,他還有寬厚溫暖的懷抱。
每一個少女都會做這樣的夢,不是嗎?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溫暖的懷抱,結實的身軀,完美的容顏,無盡的安全感。她,曾經與他赤身相擁……
她擡起眼睛望向他。
鬥篷下的容顏冰冷完美,帽沿的陰影罩住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發着光,像是暗夜中的兩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鑄的輪廓,高挺筆直的鼻梁,薄而精致的淡色嘴唇,一開口,那低沉魅惑的聲線就能直擊人心。
天哪,這個世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邪惡又迷人。
見識過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難對誰動心。
況且,這具身體他夜裏要用,他怎麽可能讓她結婚呢?
也許到了詛咒解除那天,她已經是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了……
愛情,算了吧。
依蘭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決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狹長的眼睛:“你确定?”
“确定。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依蘭盯着他手裏的魂珠,“請你救保羅。”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涼涼地點了一下,唇角揚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聲線拖得很長,“成交。”
依蘭垂下眼角,默默嘆了口氣,祭奠自己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少女之愛。
“忘了告訴你……”他傲慢,“你如果愛上我,那并不違誓。只不過,神明永遠不會回應螞蟻的愛情。”
依蘭随口答道:“我絕不會愛上你的。”
屋裏的溫度驟降,鬥篷下面滲出絲絲縷縷的冰冷黑霧來。
他又發脾氣了,身上的神性蕩然無存。
簡直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後捏着魂珠坐到了木桌旁邊。
依蘭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好像有點失落,又好像有點無所謂。
她離開了小屋,坐在院子裏的長凳上。
胖胖的老瑪麗湊了過來,她笑容開朗,坐到依蘭身邊,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聲笑道:“噢!美麗的小依蘭,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怎麽了,是那幾位紳士讓你煩惱了嗎?”
依蘭轉頭望着這位廚藝驚人的老板娘,彎了彎眼睛:“我在想,沒有了愛情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老瑪麗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會兒,她說:“愛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夠幫助我們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樂,不過,好的技術,輕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魚尾紋。
依蘭:“……”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別着急定下來,多試試才知道誰最适合,”老瑪麗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實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微笑,保持純潔的,什麽也不懂的微笑。
依蘭拎着晚餐回到屋裏。
魔神把修複過的保羅魂珠遞給她。
它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覺自己被奸商給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長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蘭!噢,依蘭!”保羅像是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亢奮,“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狀态似乎還不錯。
只不過,大個子變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保羅,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是誰害你?”依蘭忍着別扭,一本正經地問。
“噢依蘭,見到你真高興!”保羅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頓街的拐角那裏,聽到兩個人在談話,其中一個問‘你确定這樣的安排萬無一失’,另一個回答說‘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貧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裏被奸殺再正常不過了,等那三個人回來複命,我會安排他們到比格斯海峽下面沉睡,永遠不會張嘴’。”
依蘭的心髒重重地跳動,身體感到冰冷:“然後呢?”
保羅說:“我動了動我聰明的腦筋,一猜就知道他們要害的人是你,于是我舍棄了與金發豐滿美人的約會,趕回來阻止你進入那條街道。結果他們發現了我,駕車來追我,我跑不過他們,被撞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依蘭心中更加難過:“保羅,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
“不不不!”保羅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悲傷,“小依蘭,你沒有哪裏對不起我,我對從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厭惡透頂了!我讨厭那個卑鄙的父親,讨厭貪得無厭的母親,讨厭頤指氣使的莎麗,更讨厭那些仆人暗地裏鄙視的眼神!從前的生活,我已厭惡透頂!”
“可是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依蘭傷心地看着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應給我一具更好的軀體!”保羅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蘭驚愕地望向鬥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個月的時間,替他找一具适合的身軀。”
冷白修長的手指,異常冰涼。明明有血有肉,但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戳在身上的感覺,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蘭輕輕打了個寒顫:“為什麽要找身體,你不是答應救他嗎?”
他微垂着頭,整張臉都隐在鬥篷的陰影下,勾起的笑容顯得無比邪惡:“你和我交易的內容是修複靈魂。祭品打了折扣,還想拿到多餘的饋贈嗎?你未免貪心。”
他優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蘭依蘭依蘭!”保羅滾來滾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帶給任意一個意志力不太堅定的人,騙他捏碎這粒魂珠,我就可以搶走他的身體——噢,拜托,幫我找個身份好一點的家夥,比如維納爾那樣的。”
依蘭:“……保羅,我無法做出這麽邪惡的事情。”
魂珠滾了一下,看起來非常傷心。
依蘭想了想:“剛剛去世的人可以嗎?”
“不不不!必須有生命!生命!”保羅委屈地喊道。
依蘭轉過身,輕輕揪住魔神的鬥篷:“沒有別的辦法嗎?”
“靈魂狀态至多保持半個月。”他俯身,帶着笑的聲音惡意滿滿,“你自己看着辦,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蘭郁悶地盯住保羅小魂珠。
“噢,保羅,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長壽的烏龜?或者能夠飛翔的鳥兒?”
“小依蘭……”保羅呻吟,“你怎麽忍心這樣對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蘭:“……”他什麽時候變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獻祭了愛情,沒想到換回了一粒燙手的大山芋。
“對了小依蘭,”保羅打了個滾,“那兩個駕車撞我的人,其中一個是血腥約翰。也許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游走律法陰影中的殺手團團長,只要付得起錢,他總會制造一些完美的意外來除掉目标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後,正好有巡邏的騎士路過,他們來不及逃走,于是血腥約翰上前攪亂騎士們的注意力,幫助另外那個人藏到了馬車底下。”
保羅生氣地蹦了兩下:“那些不長眼睛的騎士,居然沒有搜一搜車底!天哪依蘭,你無法想象,當時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個家夥,那個家夥就趴在車廂下面,我瞪着他,瞪着他,只能幹瞪着他……氣死我了!”
“難怪你父親坎貝爾伯爵認為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依蘭恍然大悟。
殺手團團長駕車把保羅撞成重傷,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羅重重噴出一個鼻音,“我那個卑鄙的父親……他做過那麽多虧心事,當然會害怕!就讓他擔驚受怕着吧!”
“跑掉的那個雇主呢?你認識他嗎?”依蘭問。
血腥約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蘭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羅的聲音無比篤定:“雖然我從前沒有見過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這個人一定是某位貴族的管家或者仆從長!小依蘭你不知道,那股混合着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氣息,我隔着一百尺都能嗅得出來!”
“如果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依蘭問。
“當然!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等等,”保羅警惕地往後一滾,“小依蘭,我可不要那個老頭的身體!我得歇息了,你千萬記得盡快替我物色人選,我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閉嘴閉嘴。”依蘭很敷衍地從革包中取出一只小袋子,把保羅小魂珠裝了進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夜色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蹲在革包旁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這個球的事情還無法解決,現在又多了一個珠。
真是令人十分頭疼。
魔神倒是一身輕松。他打開了她帶回來的餐盒,皺着眉頭,滿臉嫌棄地享用老瑪麗的手藝。
一邊吃一邊還要低低地嘀咕。
“劣質”、“粗糙”、“難以下咽”。
依蘭蹦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身體頓時緊繃,下意識地圈過一條胳膊護住了餐盒,警惕地盯着她。
依蘭:“……”
這麽難吃,您老別護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轉一轉。
她發現,這個家夥在她身體裏面的時候,特別有人性一些。
“喂,保羅的事,真沒別的辦法了嗎?”她細聲細氣地問他。
他飛快地扒飯,扯起唇角冷笑一聲:“沒有。”
依蘭輕輕甩了甩尾巴,聲音變得更低:“你怎麽保證保羅不會向外人洩露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經把靈魂獻祭給你了?”
他動作一頓,眉梢挑了起來,意外地看着她。
這個球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聰明一點點。
“對。”他答得非常幹脆,“他自願,忠誠,渴望強大。”
她恹恹地把眼睛擱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與魔鬼共舞。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着下巴,睨她。
“你以為光明之誓是什麽?”他問。
“诶?”依蘭動了動眼珠。
他把雙手撐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獻祭之語啊……只要誠心起誓,靈魂就不再屬于自己了,而是屬于光明神。明白嗎?”
聲音輕而飄忽,像是魔鬼的耳語。
依蘭被話中之意驚得豎起了絨毛:“什麽?!”
“嗤。”他晃着身體,譏諷地輕笑一聲,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去做俯卧撐。
“等等!”依蘭大喊。
他側過小半邊臉:“怎麽,懷疑我說謊?”
眼神瞬間冰冷。
“不是,”依蘭蹦到他的身邊,“剛吃完東西不可以劇烈運動,肚子會痛的。”
他:“……”
盯了她一會兒,他嫌棄地啧道:“真是孱弱得無藥可治。”
他仰倒在床鋪上,依蘭蹲在他的身邊。
“光明之誓……每個人一生都會念無數遍。”依蘭不安地甩動着尾巴,“神聖贊美詩裏面也包含了誓詞,每個禮拜日大家都會唱啊。所以,許許多多的人都已經失去了靈魂嗎?”
“未必。”他把兩只手抱在腦後,語氣懶散,“得有誠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自己就沒什麽誠心。妮可、老林恩他們,也都不是狂熱信徒。
“不過……”他彎起了唇角,露出惡魔微笑,“現世安穩,光明神不需要抛出誘餌。倘若,有餌呢,你覺得有幾個人可以抗拒光明、正義的召喚?”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
史書中,人們聽從光明女神的召喚,成為了神聖騎士,擁有與惡魔對抗的實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為了光明和正義,誰能抗拒!
誰也無法抗拒吧?!
沒有人知道,那其實也是靈魂獻祭。
依蘭很不安地動來動去,心裏掀起了一萬尺那麽高的海嘯巨浪,砸得她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為什麽啊……怎麽會這樣……”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為神是什麽。為什麽要畜牧?自然是因為有收割之日。”
依蘭的毛毛發出‘刷刷’的聲音。
真是好冷酷,好無情。
對于神明來說,人類就像是養在後院裏的雞鴨牛羊嗎?
他摁住了她圓滾滾的身體:“你怕什麽,輪不到你發愁。”
她憋了一會兒,弱弱憋出一句:“誰說的,将來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大魔法師。”
他不屑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開始鍛煉她的身體。
她順着窗戶爬了出去。
她得冷靜冷靜。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現在能做的,只有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接下來的日子,她白天盡可能地鍛煉身體,夜裏就到鎮外的小河邊上練習召喚水元素。
她發現,随着練習次數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來越清晰,施法時,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個虛幻投影一樣。
到了第三天夜裏,她忽然突破了瓶頸,一次施法可以召喚雙倍水元素了。
滿滿一桶呢!
身體的強化訓練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現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顯比從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體時,她也可以召喚出指頭那麽大的水珠了。
當然這一切都處于絕對的保密狀态。
瘋狂的訓練,讓依蘭胃口大開。
老瑪麗變着法兒給她做美食,每一頓都不重樣。
今天送來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醬汁的肋排烤得焦黃,底下墊着炸土豆圈,“滋滋”作響的油脂混着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蘭埋頭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羅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棄。
“人類滿足口腹之欲的樣子,真是低級又原始。”鬥篷下,幽幽飄出低沉不屑的嘲笑聲,修長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仿佛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羅小魂珠在桌面上滾動,他的嫌棄就非常貨真價實:“噢天哪,這肉質一看就知道不是現殺現烤的,起碼存放了兩個小時以上。還有這蜂蜜,居然殘留着花粉雜質。鹽,鹽也只是普通海鹽而不是阿茲默罕特供的晶鹽……啧啧,鄉下怎麽可能吃到真正的好東西!這種東西能叫烤肉嗎?它就是垃圾!”
依蘭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謝謝你的科普了,窮奢極侈的貴族少爺!”
埋下頭,繼續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依蘭,你可真是沒見過世面!這種低劣的食物,怎麽入得了口呢,連豬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趕緊提升提升眼界和覺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對吧,大人?”
依蘭:“……”
她非常懷疑保羅這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窗邊那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臉龐隐在鬥篷陰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說得很好,是時候給你一些獎勵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于鍛煉你的靈魂。”
他輕飄飄地拈起保羅小魂珠,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大快朵頤!毫不同情!
當天,從淡紅變成通紅的保羅小魂珠縮在革包裏面抖了一夜。
嗚嗚嗚嗚黑暗神大人的獎勵好可怕……
七天時間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導師帶着滿滿的收獲,愉快地宣布回城。
依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見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從來都沒離家那麽久過。
那兩個家夥,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學會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賺到了錢,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換這些喜悅。
她是如此激動,連歷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問題,都可以暫時抛于腦後。
唯一一件不太順心的事情是,維納爾和加圖斯兩個人一意孤行,堅持要去拜見她的父母——騎士波利?塔納曾得到林恩太太認可,這讓兩位大貴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導師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依蘭沒辦法,只能念叨着‘負負得正’,同意這二位上門拜訪——但願不要挨雞毛撣子。
天剛亮,車隊來到了西區貧民窟。
遠遠看到自家的小木樓在晨霧中露出一個角,依蘭就開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電流在來回亂蹿,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
車轱辘每滾一下,都讓她的心情更激動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達目的地,她興奮地跳下車,把家門拍得‘砰砰’響。
“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屋門立刻就拉開了。
“诶?”依蘭的手詫異地停在半空。
這個時間不是應該還在睡覺嗎?她以為得在門外等上十分鐘。
開門的人是妮可,她披着一件外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從床上爬起來的。
在龍晶燈明亮的光芒下,依蘭發現妮可看起來好像老了十幾歲。
她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于老了這麽多吧?
不對啊!
妮可強顏歡笑,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跟在依蘭身後的兩個大貴族。
她上前輕輕地抱了依蘭一下:“累壞了吧,趕快去睡覺,中午再起來吃飯。”
聲音沙啞,像是哭過。垂着頭,看不到眼睛是否紅腫。
“家裏發生什麽事了?爸爸呢?”依蘭緊張地攥住了妮可。
這一路上,她都以為迎接她的會是父母的笑臉,以及噴香的羊肉湯。
妮可把頭別向一旁,不耐煩地大聲說:“我讓你去睡覺!你聽不懂嗎!”
依蘭頭皮發麻,心髒在胸腔中怦怦亂跳。
難道……那些人對老林恩下手了嗎?
“林恩太太,”維納爾恭敬地行禮,“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能不能讓維納爾為您分憂?”
加圖斯不甘落後:“初次見面林恩太太,我是奧登家的加圖斯,有什麽事情可以效勞嗎?”
奧登是王姓。如今的國王正是奧登六世。
妮可終于發現,家裏來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擡起頭,目光在維納爾和加圖斯身上搖擺,失魂落魄又難以置信。
依蘭攥住妮可的袖子,搖晃着她,憋下了哭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會兒,忽然蹦了起來。
“噢!天哪!兩位,你們一定是我家依蘭的朋友,對吧對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維納爾微笑,“家父也一直記得林恩先生舍身相護之情,有什麽事請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義不容辭。”
他故意撇着手肘,行了個很占地方的貴族禮,把加圖斯拱到一邊。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緒湧上來,眼睛馬上就紅了。
“請,進屋裏說話吧。”
依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潑辣的妮可擺出這麽虛弱謙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針紮一樣痛。
她站到妮可身後,輕輕捏着母親緊繃的肩膀,幫助她放松下來。
兩位貴族一丁點都不嫌棄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發裏。
“事情是這樣的,林恩偷偷創作了話劇,賣給了巴裏沙男爵。他想給我們驚喜,就一直瞞着我們,直到話劇開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壓着鼻子,回憶着說,“事先其實也沒想到,他的劇本會那麽受歡迎,場場都爆滿。按照契約,他可以得到劇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為酬勞。”
她抽泣了兩下,拿起水來喝。
維納爾因為要繼承家業,從小就精通為商之道,他沉吟着說:“天鵝絨劇院可以容納三百人,門票十五銀幣,場場爆滿的話,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銀幣。零頭足以支付演員酬勞和雜項,貴族稅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扣除成本之後,每天淨收入約三千銀幣左右。按照契約,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銀幣。”
“不錯,”妮可哽咽着捂住嘴巴,“我們都說發財了呢!那天,我高興得把家裏積蓄全拿出來買了羊肉炖湯……”
她泣不成聲。
依蘭擔憂又焦心,卻不敢催促母親。
維納爾溫和地遞上一塊絲帕:“林恩太太,不要着急,慢慢說,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我和林恩去取報酬。”妮可聲音顫抖,“可是巴裏沙男爵卻說,租賃天鵝絨劇院,每天的費用是五千銀幣,扣除成本之後,話劇演出是虧錢的。我們非但一個銅幣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們很多很多的錢!他們把林恩抓走了,說要讓他再替巴裏沙男爵寫出十個劇本,才能賠償損失!而且,話劇繼續上演,我們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錢……”
“老林恩身體不好,他們把他抓走整整兩天了,不讓我見他……我……我……”妮可雙手捧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維納爾,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
潑辣驕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見到維納爾時,還拎着雞毛撣子不許依蘭和他走太近,此刻為了丈夫,也抛掉了尊嚴,哀哀地凝視着維納爾小公爵,像一只無助的羔羊。
依蘭憤怒地攥緊拳頭:“什麽租賃劇場費用!天鵝絨劇院不就是巴裏沙男爵自己的嗎!”
“是啊,”妮可抽泣着說,“那有什麽辦法呢?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這件事有點麻煩。”維納爾沉聲說,“契約是受律法保護的,林恩先生簽訂契約的時候不知道裏面的陷阱,上當受騙了。我可以向巴裏沙施壓,但是師出無名,那個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極就過去了。不如這樣吧,依蘭,我出錢了結這件事情,以後你掙錢了再還我——當然不還也沒問題。”
“呵!”加圖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維納爾,你就這麽縱容奸商嗎?或者你只是想讓依蘭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于你?”
維納爾挑起眉毛:“加圖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願洗耳恭聽。還是你要搶着付這筆錢?”
“你!”加圖斯一口氣憋了回去。
他的處境其實是很尴尬的,雖然是身份尊貴的王族,但上面壓着個王儲阿爾薩斯,下面無數雙眼睛盯着王室的開銷,雖然這筆錢數目不大,但忽然這麽調用,一定會被發現,被彈劾。
維納爾可以輕描淡寫地拿出這樣一筆錢,加圖斯卻不行。
“我會用我的劍,教巴裏沙做一個有良心的商人。”加圖斯沉聲說。
“呵!”維納爾無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這是要公然違法?行了加圖斯,你的處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強。”
加圖斯:“……”
依蘭輕輕抿住唇:“你們別争了,我要去見一見巴裏沙男爵,同他談一談,你們願意與我同行做見證人嗎?”
“依蘭……”妮可緊張地攥住她的手,“別去,你千萬別去!絕對不能讓巴裏沙男爵看見你!”
想起那個油膩肥胖的男爵眯着眼挑剔地掃視自己的樣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戰。不用想也知道,依蘭出現在那個家夥面前,會遭遇什麽樣的羞辱。
他一定會提議,讓依蘭做他的情婦,來替父親還債。
與其委身那個奸滑的胖子,還不如……
妮可下意識地看了看玉樹臨風的維納爾和加圖斯,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
貧民就是這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總會猝然出手,打斷他們的脊梁。
依蘭反手握住母親那雙布滿了繭子和紡錘紮痕的手:“契約給我,你快去睡覺!我會把老林恩帶回來。別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像兩只準備上場的鬥雞一樣,興奮起來。
依蘭松開妮可,大步走出了門。
她望向天空,晨霧還沒有散,天空灰蒙蒙一片,她輕輕動了動嘴唇。
‘你在,對嗎?’
巴裏沙男爵擁有龐大無比財産和腹部。
他的莊園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風格,會客的殿廳鑲滿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設得很像光明神使布道的講壇,無形中帶給客人沉重的壓力——在這間會客廳談生意時,奸商巴裏沙男爵總是比較容易就能簽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約。
今天,因為有維納爾和加圖斯兩位大貴族陪伴依蘭一起造訪,巴裏沙男爵不得不親自接見這個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裏沙故意讓依蘭三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姍姍而來。
“噢,很抱歉,太久沒有這樣的貴客駕臨寒舍了,那些該死的蠢豬仆從,居然半天找不到适合的禮服……我一定要扣他們的薪水!一定!”他夾着肚子行貴族禮,“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華德家繼承人,兩位難道是要幫助林恩小姐償還債務嗎?噢,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維納爾所說,雖然他們的身份遠遠高于巴裏沙,但只要這個奸商的行為沒有違法,那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踐踏律法,更別說兩個手中還沒握住鐵徽章的毛頭小子。他們要是做些什麽出格的事,回頭一定會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裏沙男爵有恃無恐:“所以,替林恩小姐還錢的,是加圖斯殿下,還是霍華德小公爵呢?”
“不,”依蘭冷冷地注視着他,“巴裏沙男爵,我并不認為我的父親欠了您什麽錢。您應該支付報酬,并且補償我那可憐的被你囚禁了兩天的父親。”
巴裏沙咧開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攪蠻纏就能讨到糖吃。按照你父親和我簽訂的契約,他現在已經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銀幣了。我只要求他寫十部劇來償還這筆債務,這是體諒他身負殘疾。很仁慈,不是嗎?”
依蘭攤開手中的羊皮契約:“這裏面根本就沒有寫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的租賃費用是五千銀幣——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旁邊的馬球場足有十個劇院這麽大,每天的租賃費用也不過兩百銀幣而已!”
巴裏沙攤手:“可惜事實就是這樣。”
“它根本不該是這樣的天價租金!”依蘭憤怒地握起小拳頭,砸在契約上,“天鵝絨劇院是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租金!”
巴裏沙聳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産業,那麽租金當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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