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謝西槐嘴裏說着要快些出發,盛凜不帶他走,他也能就這麽住着。
他們最後還是住到了第三天,謝西槐下地走路也不吃力了,才啓程去青夷山。
“我們要幾天才能到青夷山呢?”謝西槐看着車從西城門出去,便探出去問盛凜。
他可不想再被那合歡蠱操控身體了。
盛凜駕着車,沒回頭看他,只道:“三五日。”
謝西槐心中暗罵盛凜說了也等于沒說,在車裏百無聊賴地躺着,與他的新軟被互相認識。
他們行至一片山間,停下來稍作休息,盛凜給了謝西槐遞了塊幹糧。謝西槐吃習慣了這些沒味道的東西,也不甚在意得接過來就着水吃。
謝西槐第一次劇痛便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候來的。
痛是自指尖開始的,謝西槐握着水壺,剛要仰頭喝水,突然手指尖一疼,右手的五指瞬時就疼得麻了,水壺掉在地上,水漏了一地。
盛凜轉頭看過來,謝西槐也擡頭看他,盛凜張了張嘴,像是想讓謝西槐小心一點。謝西槐剛想蹲下去撿,卻發現他的手臂也麻了。
手臂裏仿佛有上萬支針在同一時間紮了進去,痛楚旋風一般擴散到謝西槐的全身,他太陽穴處的筋絡突突跳着,臉色慘白地跪在了地上,以手撐着地,想要呼救,可是就在啓唇那一刻,謝西槐連撐地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趴在地上無法動彈,有人急匆匆扶着他的肩将他抱了起來,他的耳朵裏塞滿了尖銳的鳴音,再也聽不見其他。
謝西槐的眼睛也視不清物了,所有東西進他眼裏都成了泛着紅光的虛影,謝西槐依稀知道扶他起來的那人是盛凜,但謝西槐沒法作出回應,他的腦袋仿佛也被這排山倒海的疼痛吞噬了,全身骨頭經脈好似都被鋼鐵利劍給砍斷了,鋪了遍地,插進他胸腔裏。
謝西槐喉頭湧起一股腥甜的血沫,從他的嘴角溢了出去,他忽然聽見鳴音裏摻進了叫喊,有誰在喊他名字。
謝西槐心裏隐隐覺得那喊他人必定是很着急,他虛弱地動了動指尖,不知怎麽,就很想與那人撒嬌,拉着他說一句好疼,謝西槐張開嘴,卻只湧出了更多的血沫,林野中的風吹過來,謝西槐覺得胸口很冷,才知道他的衣裳也被血沫浸透了。
這可是他王府裏帶出來的衣裳,雖說是他最不喜歡的那一套……
謝西槐怔怔想着,眼前漸漸黑了,他暈了過去,疼痛卻還在夢裏繼續,有如淩遲一般,一刀一刀地剮着謝西槐,他昏昏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才如退潮一般從他身上消散了。
謝西槐醒過來時,額上敷着一塊熱巾,身邊萦着股藥香。
他睜開了眼,左右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
這應是醫館中的一間暗室,暗室很小,裏面只有一張床,不遠處有一個小矮櫃,櫃上擺着的香爐裏點了支香,煙氣袅繞着往空中去。
謝西槐身上不再痛了,那場幾乎要了他的命的疼痛如同從始至終不曾出現過一樣,來得蹊跷,走得也突兀,只是謝西槐一想起來,便是渾身發冷,不想再經歷第二次這樣的劫難了。
他撐着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已被人換上了幹淨的亵袍。謝西槐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檢查了身上各處,确認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來,想下床去找盛凜了,盛凜一定在不遠的地方。
謝西槐左腳剛着地,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了,他一擡頭,盛凜正站在門外,生後跟了個郎中模樣的人。
盛凜看見謝西槐好生坐在床上,都要下地了,腳步頓了頓,快步走到謝西槐身邊,拿了他放在一旁的罩袍披在謝西槐肩上,問他:“好些了沒有?”
謝西槐一見到盛凜,嬌氣就上來了,他現在總算說得出話來,扯緊了身上的袍子,就要與盛凜訴苦:“從沒有那麽痛過。”
“我吐了很多血?”謝西槐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幹淨的衣服,問盛凜,“是你給我換的衣服麽?”
盛凜黑着臉點了點頭,謝西槐有點害怕地問盛凜:“我究竟怎麽了?”
“我方才替公子診了脈,公子脈象平穩,”站在盛凜身後的郎中突然說話了,“只是有些失血的氣虛,并無異常。還是要回青夷找滿長老看一看。”
盛凜沒有再多言語,他把謝西槐抱了起來,對郎中道:“多謝了。”
“與我客氣什麽,”郎中對盛凜一拱手,“我看這小公子身上的蠱毒實在是怪,盛師兄還是盡快回青夷吧。”
盛凜點了點頭,就抱着謝西槐出去了,謝西槐還有些害怕那痛楚再次襲來,只乖乖給盛凜抱着,不敢多動。
待盛凜把他抱上車,謝西槐見外頭天色大亮着,忍不住拉住了盛凜問他:“我暈了多久?”
“半個時辰,”盛凜忽然捏住謝西槐的下巴,手指摩挲着他蒼白的下唇,沉聲問,“還疼麽?”
“竟這麽短?我以為過去很久很久了,”謝西槐聽見他才昏了半個時辰,心中萬分訝異,便沒留意盛凜的問題,想了想才道,“可能人疼起來,就是度日如年的。”
他剛說完,便發覺盛凜的臉色如結霜一般冰冷,心裏也一涼,勉強拉着盛凜問他:“你生氣了啊?”
“沒有,”盛凜松開了手,轉身要退出馬車,“啓程吧。”
謝西槐與盛凜相處這麽久,一看便知道盛凜此時定有煩心事情,而盛凜的煩心事,怕是就叫做謝西槐。
也忘了是什麽時候起,謝西槐一見着盛凜面無表情的模樣,就揪心極了,好像好不容易在冷冬裏将一塊石頭捂熱了,剖開來看,卻還是冰的。他怕盛凜生氣,也怕盛凜丢下他走了。
“盛凜,”謝西槐急急叫住他,可盛凜回過頭來,謝西槐又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了。
“我也不是自己想疼的。”謝西槐眼裏蓄起了淚,突然想起他那番眼睛困得流水的說辭已經對盛凜用過了,一時之間都想不出好端端哭了的理由,嗚咽半聲剎住了,又深深吐吸了一下,才把淚水憋了回去,對着盛凜扮他覺得還算得上适可而止的可憐。
因為盛凜也不喜歡謝西槐哭。
“謝西槐,”盛凜又重新進了馬車,他太高大,馬車空間一下變得狹小了,他壓着聲音對謝西槐說,“沒人生你的氣。”
謝西槐“哦”了一聲,等着盛凜出去,盛凜卻還是看着謝西槐,謝西槐被他瞧了許久,臉也有些發燙,他縮在馬車角落裏,坐在他的小軟被上面,周身萦着盛凜冷厲的氣息,卻覺得那麽安心。
“盛凜,”謝西槐突然問他,“那我的衣裳呢?被我吐了血那條。”
盛凜答他:“扔了。”
“那怎麽行,我沒有好衣服穿了,”謝西槐有些不高興,“你忘了嗎,我那套很時興的衣裳,我們都不太會穿。”
盛凜知道謝西槐又生出想法,看着謝西槐,等他繼續說。
“我又要去買衣裳了,”謝西槐宣布,“記在商鑒賬上。”
盛凜帶他去采購了衣物,才往青夷山趕。
謝西槐買了不少東西,多得塞了半個馬車,盛凜也沒有阻止他,他總算像個稱職的護衛,提着裝東西的包裹走在謝西槐後頭。只是聽謝西槐說“夠我穿到京城裏”的時候,扯了一下謝西槐束着腰的衣帶,謝西槐一時不察,差一點跌跤,又被盛凜拉住了手肘,抓到他身邊去。
“你做什麽?”謝西槐很兇地轉頭看盛凜,“盛凜,你的禮節真真是不好。叫我走慢些說一句便是了,為何還要拉我的衣帶,倘若扯散了本世子的衣裳,成何體統!”
盛凜理都沒有理謝西槐,謝西槐又努着嘴靠在盛凜懷裏往前走,踩着馬車的踏板自己地跳上去,決心不和盛凜說話兩個時辰,攢朵花。
去青夷山路途不遠,卻要跋山涉水,城與城之間相距都遠。
盛凜一反常态,不再給謝西槐風餐露宿的機會了,寧可馬不停蹄趕路,也要叫謝西槐躺在客棧床上睡覺。
這天傍晚,他們要過江,江對岸再走上五十裏,就到青夷山了。
馬車也要上渡輪,盛凜牽着謝西槐下馬車,看船夫把馬車弄到渡輪的貨艙裏去。
江很闊,晚風有些大,帶着些水腥味吹在謝西槐臉上,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變回了機靈又愛占便宜的謝西槐。他看看船夫,又看看盛凜,問盛凜:“你這幾天對我很好啊,是不是在偷偷扣本世子的小花?”
“你不是不認嗎?”盛凜牢牢牽着謝西槐的手,故意拆穿他。
近幾日謝西槐怕自己突然疼了暈了,總要拉着盛凜走路,拉着拉着便也習慣了,信口胡謅道:“你定的小花規矩我當然是不認,可我自有一套規矩的。”
“哦?”盛凜給他面子,搭了一句。
“改天我得空,一一列出給你看,”謝西槐轉着眼睛看盛凜,“如何?”
盛凜知道只要搭了謝西槐一句話,他就能自說自話到天亮,便敷衍地對他點點頭。
“哎,”謝西槐卻突然憂愁地嘆了一口氣,道,“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盛凜轉頭瞥了他一眼,謝西槐兀自繼續道:“就好像是在為一個義士餞行,帶我吃最後一頓飽飯。”
話音未落頭就被盛凜敲了一下,謝西槐看着盛凜黑如鍋底的臉,捂着腦袋不說話了。
船夫将馬車在貨艙安頓好了,出來領着謝西槐和盛凜上船。
渡輪過江需要兩個時辰,江上風波大,一走上去,謝西槐就覺得整個人都在晃,兩人在靠窗的長椅邊坐下了,謝西槐看着船窗外的低低的雨雲和江水,問盛凜:“是不是要下雨了?”
盛凜看了看外頭,道:“或許。”
他們沉默着在渡輪中坐了一會兒,乘客陸陸續續都上船來了,位子被坐了大半,船夫拔了錨,這就開船了。
船艙裏人一多,空氣渾濁了起來,謝西槐心中悶得慌,捋起袖子想散散熱,一低頭就看見了手臂上一塊痕跡。
盛凜留在謝西槐身上的印痕都消去得差不多了,只有手臂上那塊被盛凜吸出來的瘀血,轉成了即将褪去的青黃色,謝西槐小臂的皮膚極為細白,痕跡就顯得很突出。
他心中一抖,靜靜把袖子放了下去,想把那羞人的印痕遮起來,卻被盛凜握住了手腕,他拉過謝西槐的手,看着那片印記,還用手撫了撫,有些詫異地問謝西槐:“還沒褪?”
謝西槐臉也紅了,推了他一下:“還不是你。”
盛凜握着謝西槐的手臂,正好握住了那片瘀血,也不松手,“嗯”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謝西槐倒也沒在意,只是心有餘悸道:“這合歡蠱可太邪門了,我們後天總該能到青夷山了吧?”
“如無意外,明天午時就能到。”盛凜道。
“也不知……我還會不會那麽痛,”謝西槐看着不遠處一波打一波的江水,小聲道,“若是再要那麽疼,我還不如死了。”
感覺到盛凜抓着他手臂的手都捏緊了,謝西槐轉頭看着盛凜,認真地說:“只好加它八朵小花。”
“……”
謝西槐接觸到了盛凜看弱智一般的眼神,幹笑兩聲才道:“本世子是苦中作樂,懂不懂啊?”
他就知道盛凜不懂,根本領會不了他這樣陽春白雪的幽默,可憐!
下船時,天也晚了,好在渡口邊就有客棧。
謝西槐坐船坐得昏昏欲睡,靠在盛凜肩上打瞌睡,船靠了岸,他半睜着眼捉着盛凜的袖子跌跌撞撞跟他他後頭走路,不時就要撞到盛凜的背。
臨江的客棧免不了有股潮氣,盛凜要了一間三樓的廂房,謝西槐又累又困,走到一半都想手腳并用爬上樓了,看看盛凜邊上引路的小二,想讓盛凜背上樓的句子都在嘴邊了,終究還是自己走上了樓。
一進房,謝西槐衣服也懶得脫就躺進床裏,盛凜走過來問他:“很累?”
“好累,”謝西槐抱怨,“你也不知道抱我上樓,非要我開口求你。”
“下次再抱。”盛凜解了謝西槐的腰帶,為他寬衣。
“那下次一定要抱。”謝西槐伸開雙手,由盛凜把他的內袍脫了,白嫩的身子上隐隐還能見到些即将褪盡的情事留下的東西。
盛凜給謝西槐換上亵衣,久久才把謝西槐的衣服拉好,謝西槐都快睡着了,忽然就有雙又燙又粗糙的手觸了觸他的臉頰,謝西槐心說怎麽又不讓人睡覺了,惱怒地喊了一聲“盛凜”,再睜眼去抓盛凜的手,想把他趕走,卻正好将手指插進了盛凜的指間。
兩人十指相扣,盛凜的指腹輕擦着謝西槐的手背。
謝西槐看着盛凜,剛要斥責他,驀然看清了盛凜的眼神,發現盛凜看上去簡直好像要吃掉他了一般,謝西槐心裏就有點害怕了,到了嘴邊的責問又憋成了一句關懷:“盛大俠睡不着,心裏有事嗎?”
“謝西槐。”盛凜喚了聲謝西槐的名字,另一只手捏住了謝西槐的臉,在謝西槐不情願的推搡中還是玩了他好一會兒,謝西槐也等了很久,盛凜都沒繼續說下去,這人就是這麽不明不白愛吊人胃口,謝西槐都氣得犯困了。
盛凜玩夠了他,松了手去更衣,謝西槐打了個呵欠,看着盛凜寬闊的背上虬結的肌肉,迷糊着想,這人說一句藏一句,到底有沒有心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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