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傅少行對着滿牆的枯葉站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周圍的寂靜見他籠罩在其中。三年前送她進宮的時候，就早會料到這一天，如今自己的不舍與內疚，又是做給誰看呢？

傅少行自嘲一笑，足尖輕點，正要離去，卻聽見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喊住了他道：“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坐坐，我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了。”

傅少行轉身，銀色的月光下，滿頭白發蒼老的女子站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眼角的皺紋一層層的堆下來，左邊的臉頰上有一道極深的傷疤，原本姣好的面容就這樣一刀兩段了。見了傅少行也不覺的驚訝，只轉過聲，拖着腿了走了幾步。嘴裏自言自語道：“這裏太久沒有人來，我都不知道今年是何年何月了。”

傅少行跟在她的身後走了兩步，擡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月光，淡淡道：“離上次我來看你，已經三年了，這一仗已經打了三年。”

前面的老婦人身形搖搖晃晃的走着，聽了這話點點頭道：“我說呢，三年了，這日子過的真快，只是不知道哪一天是我死的日子呢。”

傅少行依舊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來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小院門口，停住了腳步道：“姑姑，你得好好得活着，看着我為你報仇雪恨，看着大盛毀于一旦。”

老婦的身體忽然佝偻了下來，蹲在小院裏，借着天上的月光，拿手裏的鏟刀一刀一刀割着快要枯萎的野草道：“那孩子是無辜的，無辜的……那些真正的壞人，都已經不見了，連個報仇的人都找不到了。”老婦人漫無目的的鏟着，忽然哎喲一聲，半截手指落到了地上，她捂着斷指，老淚縱橫：“痛都已經麻木了，還要報仇做什麽……”

傅少行微微一怔，急忙上前，拿出金瘡藥，灑在老婦人斷了的那一截手指上，又用用手帕緊緊包裹之後，才道：“姑姑等着吧，總有那麽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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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煜穿着明黃色的錦袍中衣，一手拿着一本書、一本拿着勺子，正一口一口吃着鳳卿端在手裏的一碗粥。他偶爾停下，轉頭看一眼鳳卿，明明是傅玉淑的那張臉，可周煜在迎上那眸子的時候，沒來由就覺得心口砰砰跳的很快。他放下勺子，合攏了書問道：“你真的不吃一點嗎？”

鳳卿搖了搖頭道：“不吃了，原本那個身子吃一些也沒什麽，可這身子我不熟，萬一吃進去了出不來，豈不是會變成一個胖子？”

周煜勾起她的下颌，拇指在她唇瓣上摩挲了片刻道：“胖一點也不錯，聽說胖子不容易冷。”

鳳卿剜了他一眼道：“那是你們人類，我是不一樣的。”

鳳卿笑一笑，這會兒難得她覺得舒服了很多。小李子從乾清宮将奏折都搬了過來，她就坐在周煜的身邊，看着他一本本的批閱奏折。朱紅的筆尖在奏折上圈圈點點，難得這樣安靜的時刻，忽然讓鳳卿覺得安逸。她接過周煜遞過來的奏折，小心的湊上去，把紅色的墨跡輕輕的吹幹，合攏了，在幾案的一旁，整整齊齊的疊成一摞。

周煜沒沒批閱起奏折，便入入定的老僧一樣，能到無我的境界，等他摸過案頭上放着的最後一本奏折時，轉過頭看見鳳卿早已經趴在了案上睡着了。她的臉擱在一封剛批閱過的奏折上面，上頭的朱紅色印記就這樣沾在她的臉頰邊。

周煜忍不住站起來笑了笑，可等他在低下頭，看那本壓在鳳卿腦袋下面的奏折時，卻再也笑不出來了。鳳卿的唇角拖着長長的銀絲，粘連不斷的挂在奏折之上。周煜只看了一眼，臉就綠了。他伸出手，搬開她的腦袋，将那奏折給救出來。鳳卿似乎睡的很沉，任由他一手拖着自己的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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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煜想了想，索性坐了下來，用自己的肩頭抵着鳳卿的腮幫子。他只要微微一側頭，就可以碰上那一雙微微翹起的唇。周煜嘴角勾起笑，伸手那着禦筆沾飽了朱砂，在鳳卿的眉心輕輕的畫着。

僅僅是幾筆勾勒，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在鳳卿的額頭上栩栩如生。周煜收筆，有些愣怔的看着鳳卿，伸手将她抱起來，放到了床榻之上，解了外衣，躺在她的一側，閉目而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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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早朝之後，征北大将軍傅少行進宮拜見周煜。朝中的大臣們都驚吓了不少，不過才幾天時間，傅少行就已經先行回京，留守在邊關的三十萬大軍，依舊守着大盛的北地。

傅少行與衆位大臣寒暄了一番，徑自往乾清宮拜見聖駕。李廷玉一路欣喜若狂的領着他同去乾清宮，可他卻沒有發現，這位少帥的臉上，似乎沒有半點戰勝的喜悅。

周煜笑着親自從禦書房迎了出來，傅少行卻堪堪跪拜下來，比之三年前出征之前，與周煜生疏了不少。周煜也只微微一愣，伸手去扶他道：“傅将軍不必行此大禮。”

傅少行卻堅持将這個禮行完，這才站起來道：“君臣之禮不能廢，皇上不必如此。”

周煜面上點點頭，心下卻并不受用，轉身進了禦書房，落座龍椅，對小李子道：“給兩位大人賜坐。”

傅少行單膝跪地，又是一禮道：“謝皇上。”李廷玉也忙着道謝，可他這會兒總算有點反應了過來，見傅少行的臉上，竟然是異常的嚴肅，似乎還有着一些怒意。

“傅愛卿，邊關苦寒，愛卿這三年來辛苦了。”周煜見傅少行不如以前與自己貼心，也頓時調準了狀态，跟他打起了官腔來。

“驅除鞑虜，為國效力是臣的職責，怎能言辛苦，皇上謬贊了。”傅少行聞言，居然就這樣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李廷玉頓時覺得有些蹊跷，見周煜的臉上已有些變色了，便道：“傅将軍真是一個老實人，這次能把蒙古人打敗，皇上誇贊幾句，将軍就是受了，也稱不上謬贊。”

周煜知道李廷玉在打圓場，揚手示意他住口道：“傅愛卿既然覺得朕是謬贊，那朕就是謬贊了。”周煜面色一冷，厲聲道：“傅少行，把這三年來的軍情諜報按照時間順序慢慢回禀，若有一處和你寫來的折子不符，朕就治你的罪！”

傅少行這才擡起頭，神色卻略有不善的看了周煜一眼，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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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卿聽聞傅少行進宮，當下換了皇後的禮服，坐上了鳳攆親自往乾清宮去走一朝。鳳鳳辇走到一半的時候，鳳卿忽然有些緊張，側頭問了一聲秋月道：“我哥哥兇嗎？”

秋月悄悄瞧了一眼鳳卿，小聲湊到她耳邊道：“娘娘放下，将軍向來最疼你的，你們三年沒見了，向來将軍一定很想小姐。”她說着，眸中的亮光忽然有一瞬間黯淡的感覺。

鳳辇到了乾清宮的殿外，鳳卿扶着辇下來，一步步走上臺階，順着游廊走到乾清宮的門口。小李子見了她，微微一笑，朗聲報唱道：“皇後娘娘駕到！”

禦書房中的傅少行一愣，僵硬的臉上似乎有了些送散的表情。周煜眉眼透出一絲笑意，朗聲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