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冬雨

好冷！韓靖奮筆疾書了兩個小時，哆哆嗦嗦地交了卷子，收拾好東西走出考場。

今天是期末考試的第一天，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嶺南的冬天，大多時候都是一種敷衍的寒冷，畢竟沒有天分，誠意也不足，好像只是為了對得起冬天這個名頭才稍微意思意思着冷一下。到了大寒所在的一月份，每天的最低溫雖然會跌至個位數，但最高溫通常也有十幾度。當然，極冷的天氣也是每年都有的，這時候的寒冷往往伴随着冬雨，當寒意勾搭上濕氣，穿再多的衣服也抵禦不能。如果說北方的冷直接而磊落，帶着股一拳擊斃般的狠勁，這裏顯然就要冷得陰險多了，是種用細針一根一根紮入骨髓的折磨，擺明了是叫人生不如死。

南寧每年最冷的時候，天上總是飄着雨，像裝了個擰不緊的水龍頭。雨通常下不大，但綿延着總是不停，如果撐了雨傘，握住傘柄的手會凍到沒有知覺，但如果不撐傘，讓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那被凍到沒有知覺的就是臉了。

今天下午的雨很小，雨滴細細綿綿地飄在寒風中，地上濕漉漉的，人的頭發上也留下了鹽粒似的小水珠。韓靖在和李柏庭一起走出教學樓時，禁不住感嘆道：“今天真是太冷了，好想吃螺蛳粉啊。”這時候要是能來一碗熱辣辣的螺蛳粉，一定特別爽快。

李柏庭聽他這麽說，立刻道：“那我去給你買。”

“啊？”韓靖對他的反應有些吃驚，“不用了吧，那麽麻煩。”

李柏庭卻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我去買，很快的。你不要去食堂了，我買好了直接拿到你宿舍去吧。”說着已經跑開了幾步，回頭道，“等我哦！”

韓靖回到宿舍時，其他人都還沒回來，他才坐下來沒多久，宿舍大門便被李柏庭一把推開了，“螺蛳粉來了！”

韓靖吃了一驚，“這麽快？”

剛才李柏庭去狗洞給韓靖買螺蛳粉，為了能讓韓靖趁熱吃，是把米粉袋子護在懷裏一路飛奔回來的，他氣都沒喘勻，說道：“快快快，碗拿過來，現在還是燙的。”

韓靖剛用碗把螺蛳粉裝好，李柏庭便催他：“快吃。”

韓靖拿了筷子正要開吃，留意到李柏庭還在喘着氣，額前的頭發都被雨飄濕了，臉上也帶着水珠，韓靖抽了張紙遞給他，“你臉上都是雨水，擦一下吧。”

李柏庭用紙在臉上抹了抹，說：“今天真的好冷，我臉都凍麻了。”接着突然感覺臉上一暖，是韓靖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

李柏庭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愣着沒有說話。韓靖見他樣子傻乎乎的，心裏想笑，臉上還是忍住了，說：“我幫你暖一下臉好了。”

“哦。”李柏庭站在韓靖的桌子旁，韓靖坐在凳子上擡手給他捂臉，李柏庭稍微彎了點腰，有些不太敢跟韓靖對視，韓靖也同樣垂下了眼睛。捂了一會兒後，他問：“臉不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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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豈止不冷，都快發燙了。

這時候宿舍大門被猛地一推，韓靖立刻就松開了手，何宇城走進來，一看見李柏庭就道：“喲，你又來我們宿舍串門了。”接着鼻子一動，立刻兩眼放光地大叫，“螺蛳粉！”

班彥跟在他後面進來，一聞到那個味道就皺起了眉頭，“好臭。”

何宇城反駁：“哪裏臭了？我從來不覺得臭。”又跑到韓靖旁邊摟他，“來來來，給我也嘗一口。”

李柏庭一掌就把他拍開了，“走開，沒你的份。”

等到哆哆嗦嗦地把剩下幾門科目也考完，寒假就正式開始了，考試成績過幾天會通知，但要假裝不知道也是可以的。學生們開開心心地回了家，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日子裏，總算可以過上與被窩相親相愛的生活了。

當然，也會有比縮在被窩裏更幸福的事，對李柏庭來說，就是跟韓靖待在一起。李柏庭開始盤算着拉韓靖來家裏做客，他家離附中這麽近，可一個學期過去了，他都在韓靖家裏過了夜，韓靖卻一次也沒有到他家裏去坐坐。

于是這天，李柏庭邀請道：“明天到我家來玩吧。”

韓靖還從來沒有到朋友的家裏去過，第一反應便是拒絕，“不好吧，現在放假了，你爸爸媽媽不是都在家嗎？”

“你放心啦，我爸我媽很好說話的，而且明天我們家包粽子，你來看看吧，很好玩的。”

韓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好吧。”

第二天中午，李柏庭接到韓靖後高高興興地拉着他往自己家走。李柏庭家住在頂層，韓靖越往上走就越覺得緊張。走到門前，李柏庭用鑰匙打開了門，朝屋裏說道：“我帶韓靖來了。”

龐娜聞聲從飯廳裏出來，“來了？我看看，喲，韓靖長得這麽漂亮。”

韓靖有些不好意思地叫她：“阿姨好。”

龐娜招呼道：“快進來吧，鞋子就不用脫了，你先坐一下，李柏庭他爸還在廚房裏忙，在炒最後一個菜了。”

韓靖坐在沙發上很是拘謹地坐了一會兒，總算熬到了開飯時間。李源康端出來最後一盤菜，熱情招呼道：“吃飯咯！”

李柏庭和韓靖去洗了手，一起在飯桌前坐好了。李源康給每個人都盛了湯，笑道：“韓靖是吧？李柏庭經常在家裏說起你，他上了高中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家裏玩。”

韓靖朝李柏庭看過去，李柏庭喝了口湯，也正笑着看他。

龐娜給韓靖夾菜，“多吃點，千萬不要客氣，要是你動作一慢，肉就要被李柏庭搶光了。”

韓靖發現李柏庭的眉眼跟龐娜比較相似，一些神态和小動作則跟李源康如出一轍。李源康個子也挺高，人到中年幸運的沒有禿頭，不過已經有了點小肚子，李柏庭會在吃飯時戳一下他的肚子，說：“我爸最近好像又胖了。”

李源康便大方讓他戳，笑呵呵地說道：“這是學術的肚腩。”

吃飯時氣氛輕松融洽，李源康和龐娜都是和氣開明的人，也不會對韓靖和他家裏的事刨根問底，韓靖本來還有些拘謹，後來也被這氛圍感染，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像這樣一家人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還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經歷。

吃完了飯，李柏庭進廚房把碗洗了，接着便要開始包粽子。

廣西很多地方都有在春節前包粽子的習俗，這種粽子和端午節吃的三角粽不一樣，是種枕頭型的長條粽子。備齊了繩子、洗淨的柊葉、泡好的糯米、碾碎并泡過鹽水的綠豆，還有腌好的豬肉塊，四個人便要開始動手了。

韓靖好奇地觀察着龐娜包粽子，見她先是在柊葉上灑一層糯米，接着灑一層綠豆，然後把豬肉塊放在綠豆中間，再灑一層綠豆，再灑一層糯米，最後用葉子把餡料裹好，再用繩子分節綁緊，一個粽子便完工了。

在一些地方還有用黑糯米做的粽子，除了綠豆外，餡料還會用上板栗或者豆沙，豬肉則是大多偏肥，如此一來豬肉的油脂便會在烹煮時滲到綠豆裏，讓粽子的味道更加噴香誘人。

韓靖和李柏庭一開始只是給大人打下手，按住粽子方便他們捆綁之類，弄了半天後，韓靖便有些躍躍欲試，正好李柏庭也正有此意，說：“我們也自己包一個吧。”

李源康立刻鼓勵道：“來，你們也試試看。”

韓靖第一次包粽子，雖然步驟看着挺簡單，親自做起來卻總是不得要領，不是漏了米就是繩子的綁法不對，李柏庭也同樣好不到哪去，別人包好的粽子都是梯形體，他包的就成了個圓柱體，細長一條，像根棍子似的。

龐娜看着他們手忙腳亂的樣子，笑道：“你們都記住自己包過的粽子啊，到時候煮好了自己吃掉。”

粽子包了一整個下午，而煮粽子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今天看來是不太來得及了。吃過晚飯後，韓靖在李柏庭家待到快九點，打算回家去了。

李柏庭要送他，出門前拿了條圍巾。飄雨的冬夜一如既往的寒冷，李柏庭把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想了想，又把圍巾解開了。

他把圍巾的另一頭放到了韓靖的脖子上，韓靖問他：“幹什麽？”

“天氣那麽冷，圍巾分一半給你。”說着把圍巾的另一半在韓靖脖子上纏好了。

圍巾上還留有李柏庭的體溫，韓靖稍微低下了頭，把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裏，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好暖。”他道。

“你別離那麽遠啊，會勒死人的。”李柏庭朝他靠過來，兩個人的肩膀緊緊貼在了一起。

只是從家裏到車站的距離，好像還是嫌太短了。

分別前，韓靖要解開圍巾，李柏庭阻止道：“你留着戴吧。”

韓靖堅持把圍巾還給了他，“公車上很暖的，你回家路上冷，還是你戴吧。”

李柏庭一點也舍不得他走，卻還是不得不看着他上了公車。韓靖找到位置坐好，因為公車裏外溫差很大，車窗玻璃上都是一片霧氣。公車開動後，他抹了抹玻璃，終于看清了窗外的街景。

他回過頭朝公車站望去，寒冷的冬夜裏，公車已經開出了這麽遠，李柏庭卻依然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