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父與子
下了晚自習,李柏庭在操場邊上等班彥,今晚班彥他們班有測驗,放學便比平時晚了一些。李柏庭見他來了,随口問道:“剛才考得怎麽樣?”
“過得去。”班彥脫下校服外套,李柏庭順手幫他把衣服挂到籃球架上,然後兩個人一起跑圈。班彥習慣了長跑,耐力相當不錯,李柏庭一開始還真有點跟不上他,不過一個月下來,他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和他并排跑完十圈了。
跑完步,兩個人又繼續慢走了一會兒,然後一起坐到操場邊上休息。李柏庭說道:“今天我生日。”
班彥有些意外,“哦,生日快樂。”
李柏庭兩手往後撐在地上,擡起頭看着夜空,“哎,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居然一下子就十七了。”
班彥說:“要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說明你過得很快樂。”
“放屁,我也有很多煩惱的好不好。”李柏庭嘆了口氣,“反正我一點也不想長大。”
“我和你相反,畢竟長大了就可以自由一點。”
李柏庭不以為然,“才怪咧,越長大才越不能自由。”話音剛落,他看到班彥又拿出手機要跟父母彙報一天的情況,便充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你應該是例外。”
班彥在講電話時,李柏庭故意在旁邊搞怪,不時插嘴或起哄幾聲,當班彥說起今晚的測驗,他便對着手機大聲道:“叔叔你放心,班彥的成績最好了,這回他肯定又考第一!”
班彥一把推開他,“去。”
班彥的父親在那頭問:“你旁邊是哪個?”
“晚上跟我一起跑步的朋友。”
“你現在還在外面?快回宿舍了,早點洗漱睡覺。”
“曉得了。”
班彥挂了電話,對李柏庭道:“我回去了。”
“不是吧,你爸一句話你就抛棄我了啊。”李柏庭故作痛心道,“走吧走吧,你們一個個的都走了才好,我算是看透你們這幫薄情人了。”
班彥好笑道:“你又在演什麽。”
“本來就是嘛。”李柏庭控訴道,“韓靖一聲不響地回福州了,張幼雨那個花癡女談起戀愛就徹底忘了朋友,上回我在下樓時撞見她和她男朋友,跟她打招呼她居然都不理我!雖然說異性朋友是該避避嫌,但是搞成這樣有必要嗎?至于你,算了,我還是覺得你很讨厭。”
“那我走了。”班彥打算起身。
“喂!今天我生日啊。”
班彥又坐了回來,“雖然你也挺讨厭的,不過我的朋友好像就只剩下你了。”
李柏庭問:“覃燦跟何宇城呢?”不過他很快又想明白了,“哎,朋友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朝夕相處的時候關系是很好,可是一旦分開很容易就變疏遠了。如果不是天天晚上一起跑步,我也懶得跟你挨這麽近。”
“那我是不是還該謝謝你了。”
李柏庭捅捅他的胳膊,“那給我唱首生日歌?”
“不會。”
李柏庭切了一聲,又攬上他的肩膀,“其實是我該謝謝你。怎麽樣,清明快到了,要不要讓我爸再演個戲,幫你向你爸媽請個假出去玩?”
班彥并不領情,“不用了,清明我要回桂林拜山。”
三月過完,沒幾天就到了清明,這裏出現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概率并不高,在多數情況下,清明這幾天已經是穿着短袖還嫌熱的天氣了。這段時間正是給逝去的親人掃墓的時候,這裏的人們通常習慣把掃墓稱為拜山,這天早上,李柏庭他們一大家人一起來祭拜他的奶奶。
來到奶奶的墓位前,大伯和爺爺一起去取骨灰盒,姑媽負責擦拭墓碑,李源康也想幫幫忙,卻被自家大姐阻止了,姑媽看了眼還沒走遠的爺爺,小聲說道:“行了,你就別動手了,不然要是給爸看到,他又要發脾氣。”
李柏庭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除了他這個偏心苛刻又不講理的爺爺,他還從來沒見過哪家的老子不讓自家兒子給親媽擦墓碑的。
回來時,大伯給爺爺撐着把黑傘,爺爺親自捧着那個深棕色的小方盒,像捧着什麽寶貝似的愛惜地護在懷裏,然後小心翼翼将它輕放在墓碑前。
大伯娘和姑媽擺好祭品,接着一家人按輩分一個個地給奶奶敬香。雖說李柏庭對這個早逝的奶奶實在沒什麽感情,對爺爺更是滿腹怨言,不過這時候還是恭恭敬敬地點了香,拜了拜。輪到燒紙錢的時候,爺爺又像往年那樣絮絮叨叨地對着墓碑說起話來。
“青,今年是你走的第四十六年了,我在這邊還好,孩子幾個工作也還順利,一家人健康平安,你不用挂念。對了,你孫女去年年底結婚了,嫁的那小子人還不錯,就是地方太遠了點,一年到頭就春節能回來一趟,我都這個歲數了,也不知道還能再見她幾回。”
紙錢放多了,爺爺用木棍把堆積的紙錢搗開,讓火燒得更旺些,“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單位那個老劉,他現在病得厲害,上回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動都動不了,估計撐不了多久了。那天回來的時候我還挺難受的,不過不管命長命短,這人總是要沒的。當年你走的時候還那麽年輕漂亮,我自己在這邊熬了這麽些年,都成老頭子了,真到了那邊的時候,我都怕你不認得我了。”
奶奶過世的時候大伯和姑媽都還年幼,這麽多年過去,對母親已經沒有多深的印象,其他人更是從未見過奶奶,感情無從談起。因此除了爺爺之外,大家便只是安靜燒紙錢,并不多話。
今天熱得快趕上夏天了,李柏庭蹲在火堆前被烤得滿頭大汗。他燒完手裏的紙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仔細端詳起墓碑上奶奶的照片來。照片裏的奶奶還很年輕,是十分平凡的長相,留着齊耳短發,面帶微笑,看起來樸素而親和。
這就是讓爺爺摯愛了大半輩子的人嗎?她到底該是怎樣的溫柔迷人,才能讓他守住這四十多年的深情和孤獨呢?
只是與韓靖分手就已經讓自己難過得幾近崩潰,如果與深愛之人天人永隔,不知又會是如何沉重的悲傷。
李柏庭突然有些同情起自己的爺爺來。至于他往時那樣對待自己的老爸,雖然情有可原,但還是不能原諒。
祭拜結束,該把奶奶的骨灰盒送回寄放處了。李源康拿了那把黑傘,想代替自家大哥為爺爺撐傘,爺爺卻轉頭朝大兒子道:“還是你來。”
李源康讪讪地笑着,又把傘遞給了大哥。
李柏庭過去把手搭在他爸肩膀上,安慰道:“爺爺就是這副德性的,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啦。”
李源康看着眼前比自己還要高的李柏庭,恍然發覺他已經長成一個小夥子了,在自己以為他仍是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屁孩時,他已經學會了擋在自己的前面,用一些尚且孩子氣的方式去維護他,或是安慰他。
“嗯,沒事的。”李源康笑眯眯地應道。他想,自己不算是個幸福的兒子,但應該是個幸福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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