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被蠅蟲圍繞的馬糞桶邊緣沾滿了粘稠的不明非牛頓液體。
太宰治知道,但凡現在露出一丁點嫌棄的态度,都必然會傷害到宗三左文字脆弱敏感的心靈。
宗三左文字在很努力地向他示好,營造出一個親近審神者、積極向上的形象,只是他忘了卸去肩上的重擔。其實就算是放下糞桶,衣服上沾染的馬糞味道一時間還是散不去的。
而且不管怎麽說,宗三左文字在臭烘烘的馬廄裏把馬糞掃成一堆,親手鏟到木桶裏,再辛苦地、堅韌地把裝滿馬糞的糞桶從遠處挑來,也是克服了重重困難的。
從情感上來說,他為了讓本丸裏的大家吃到香噴噴白花花的新鮮米飯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自己為什麽不能忍受一下呢?
從理智上來說,作為一個合格的上司,更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把宗三左文字推開,這會寒了員工的心,更會打擊其他人的工作熱情。
短短幾秒鐘,太宰治腦海中思緒不斷,不說他是一個自殺都要保持清爽明朗的輕度潔癖患者,就是一般人都沒有辦法忍受馬糞的肮髒和惡臭吧?
潔癖與良心交鋒,只一擊就把良心擊得潰敗衰退。
無論如何,他真的不能忍受馬糞!
他,莫得良心。
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前任黑手黨幹部。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來源于森首領的教導,如果有什麽不滿就去港口黑手黨找森歐外複仇吧!
反正森首領仇家衆多,也不差這一個不是嗎?
“等等!你如果再靠近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太宰治從草席上跳起來,退後了幾步,與粉發打刀保持一定的距離并伸手做出阻止宗三左文字繼續前進的手勢。
水稻是種在半山腰的梯田上的,這高度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摔下去不是半殘至少也會斷條胳膊腿。
宗三左文字停在原地,對于突然變得一驚一乍的審神者,他腦海中回憶起江雪左文字的警告,審神者若是做出出乎意料的舉動,那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他想到了新的自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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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完全搞不明白狀況的江雪左文字輕嘆一聲,雙手捧着自家幺弟送的藍雪花放在胸口,開始碎碎念:“主殿,這世間百态美麗多姿,切莫辜負了美好的世界……”
小夜左文字一臉懵逼,這還是我哥嗎?這是從哪條世界線跑出來的妖孽在胡言亂語?如果殺了他,江雪哥哥能恢複出廠設置嗎?
“閉嘴!!!”
兩個相距十數米的青年異口同聲打斷了江雪左文字,并同時緊張兮兮地盯着對方。
“主人,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要輕舉妄動。”宗三左文字試圖靠近太宰治,以阻止他自殺的行為。
“宗三,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要輕舉妄動。”太宰治繼續後退,再退半步也許就會失足掉下梯田。
宗三左文字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沒把握在這種距離拉住太宰治,“您說。”
“好的,我先來說,我希望你接下來能夠保持冷靜。”太宰治說着頓了頓,“雖然這麽說有點傷人,可是可以請你離我遠一點嗎?”
宗三左文字:“啊?!”
“就是那個……”太宰治掩住口鼻,“馬糞的味道真的是很臭的诶,我現在完全沒有和你殉情的欲望了。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又臭又油膩,還是溫婉可人的小姐姐可愛。”
被德川家世代珍藏供奉、幾經易主的傾國之刃,被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親自銘文的獲取天下之刀,因美麗妖冶外表被審神者們稱為“宗三美人兒”的宗三左文字,竟然被審神者嫌棄了。
而他嫌棄的原因不是因為他不讨好的性格,不是因為他實戰經驗不夠,更不是因為他不夠稀有,只是因為他太臭了。
我?臭烘烘的?宗三左文字呆滞了兩秒鐘,然後像是遭受了不可言喻的打擊一般不停地顫抖。
恍惚間,他聽見審神者說:“我現在有點不想死了,死後屍體會腐爛變質,蒼蠅細菌在我的屍體內滋生繁殖,我會變得比宗三肩上挑的馬糞還醜,這簡直比死還可怕。”
怎麽辦?好氣哦!可是還要保持微笑。
不管怎麽說,陰差陽錯之間,他成功地阻止了審神者大人的自殺。
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不生氣不生氣,就像江雪哥說的那樣,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暴躁。
烈日炎炎,午後的陽光無情地炙烤着大地,糞水發酵,即使用布條包住的口鼻宗三左文字依然感覺臭氣往鼻腔裏鑽。
宗三左文字搖搖欲墜,把馬糞桶放到一邊,扯出了一個牽強到不能再牽強的微笑,“好的,我退後,主人您快下來。”
在看到太宰治終于脫離危險之後,宗三左文字如折翼的蝴蝶般随風搖曳,軟軟地倒下。
這一會兒的功夫比被那個魔王刻銘文還難以忍受,比常年如籠中鳥般困于神廟還累。
刃生太過艱難,我想跳刀解池了卻餘生。
在即将倒下之際,宗三左文字的後背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托住。“還好,趕上了。”他聽見審神者輕快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耳畔低吟,“我可是克服了極大的心裏困難才扶住你的哦!所以,千萬要堅持住。”
如果宗三左文字栽到糞桶裏,那場景一定慘不忍睹。
所以,太宰治在被濺一身馬糞和抱男人之間做出了艱難地抉擇。
看似不着邊際冷漠無情的主人,還是有溫柔的一面的。
宗三左文字在失去意識前這樣安慰自己——
比起那個将他禁锢于方隅之地的魔王,放飛自我的審神者至少不會讓他感受到孤獨寂寞。
不也……挺好的嗎?
打掃幹淨泡湯室,歡歡喜喜來請太宰治泡溫泉的加州清光好巧不巧地看到了這一幕——那個兩次推開他,堅決表示不抱男人的審神者親手把昏死過去的宗三左文字交給江雪左文字懷抱裏的場景。
摔!難道主人喜歡的是宗三左文字那一款?
憂郁的病美人類型?
加州清光僵硬地石化在原地。
***
與加州清光完美錯過的太宰治同樣起了泡溫泉的念頭,出陣在戰場上染了一身灰,又碰了宗三左文字……雖然沒有沾染上馬糞,可太宰治還是心存殘念,覺得自己身上都沾了屎味兒。
所以清洗刻不容緩!
泡溫泉更多的是讓身心放松,祛除疲勞,溫泉池應該保證清澈幹淨,所以在泡溫泉前都要先仔細地洗個澡,把身上的泥灰沖洗幹淨。
太宰治先回到自己的小屋在浴室裏美美地洗了個澡,然後把換下來的髒衣服送到洗衣房。本丸現在人員不多,儲備資金也不甚充足所以暫時還沒有買洗衣機,換洗衣物全靠付喪神手動清洗。
所以說他的近侍藥研藤四郎呢?送審神者換洗衣服的事情本應該由近侍來做,可是太宰治并沒有看到藥研藤四郎的蹤跡。
算了,即使是付喪神也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間的嘛!作為一個體恤下屬、寬容大度的審神者,太宰治沒有計較那麽多。
這時候,太宰治越來越覺得自己選擇歌仙兼定作為初始刀的決定實在是太明智了。
因為歌仙兼定是一個極其潔癖,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的勤勞“洗衣刀”。
太宰治遠遠望見洗衣房前面的一大片空曠庭院裏晾滿了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被單、白浴巾就很開心。
這随風飄蕩的白被單好似靈堂裏喪葬用的白薔薇。
太宰治擡手用力拉了拉晾衣服的竹竿,很好,很結實,應該能夠承受得住他的重量。
他随手扯下一條浴巾把它擰成一股繩,卻發現這條繩子不夠長,沒有辦法讓他腦袋鑽進去,套緊他脖子。
年輕的審神者繼續尋覓自殺工具,然後他幸運地找到了一條看起來足夠長的被單,只是這被單下面好像有一個球。
太宰治走近了些看,才發現被單下的原來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球。
暖陽淺日下,金色碎發的付喪神蜷縮着身體,雙臂抱着膝蓋,安靜地沉睡着,像是等待騎士喚醒的睡美人。他的睡顏是極其美好乖巧的,就這樣看一個下午都不會覺得煩,更不會有人舍得驚醒這個沉睡中的王子。
然而太宰治注定不是喚醒睡美人的守護騎士,更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護花使者,又或者這位鋼鐵直男審神者只是對會異性憐香惜玉,他抓住被單的一角用力扯了過來回到剛才的竹竿前繼續他的工作。
淺眠中的山姥切國廣感覺身上一空,他迷迷糊糊地用手拉扯被單,想要遮住略微有些刺目的陽光,卻怎麽也摸不到那條他随身攜帶的被單。
山姥切國廣頓時慌了,他一下子驚醒過來,慌忙地四處尋找自己的本體被單。沒有被單的遮擋,這實在太別扭了。
焦急尋找被單的打刀少年看見了一個身着黑色浴衣的年輕男子,他很漂亮,鳶尾色的眼睛垂下,認真地擺弄手中的白被單,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笑,又顯得十分孤獨蒼涼。
是眉梢輕把閑愁著。
“那個,請問你在幹什麽?”山姥切國廣用一條白毛巾蓋在頭上,走過去詢問。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主動和一個陌生人說話。
“哦!你說我啊!”太宰治把擰成粗布條的被單一甩,挂在竹竿上,打了個結實的蝴蝶結,“沒看出來嗎?我在自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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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