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學禮争端(已改)
衆郎君娘子請安後結伴去成蹊院去讀書,一直聽話的九郎君不知為何也要跟着一起走,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衆人,撲騰着小腿要跟上來,惹得衆人發笑。
蘇錦然小手一揮,捏着蘇季元圓嘟嘟的臉頰,看着他懵懂無知的樣子,爽快說着:“倒是一個好讀書的,讓姐姐先帶你去見識見識。”
最後連長樂侯都笑眯了眼,示意嬷嬷抱着兩歲的小奶娃跟着衆人一起去成蹊院。
因着大郎君要備考,四郎君,五郎君也要抓緊學業,所以小奶娃最後跟着娘子們去了成蹊院的竹樓,分配桌位時,被蘇錦然抱到她和蘇錦瑟中間坐着。
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蘇季元乖乖地坐在兩人身邊,黑黝黝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麽,滴溜溜地轉着,最後落在隔壁蘇錦瑟的腦袋上。
在日光下閃閃發光的碧玉簪晃得小孩子眼裏好似落了星星,興奮地蹒跚着腳步,伸出肉嘟嘟的手要去摸那個簪子。
蘇錦瑟看着蘇季元只覺得心中一片柔軟,這是良娘子唯一的孩子。驚鴻略過的記憶中良娘子生的極為溫婉,杏眼瓊筆小嘴,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性格溫和,做事穩妥,蘇錦瑟雖不是親生的但對她還是極好。
這是蘇錦瑟生前在蘇府唯一的光。
兩歲的蘇季元的眉眼已有了良娘子的影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天真無邪,總是笑眼看人,很少哭鬧。
他撲到蘇錦瑟懷中,伸出手要抓她的碧玉簪,撲空了幾次開始轉向她的頭發,揪着一撮就往自己嘴裏塞。
蘇錦瑟連忙把頭發□□,一低頭便看見他泫然欲泣的模樣,小嘴扁着,淚光閃閃,就把還未完成的百鳥朝鳳圖收拾幹淨,理出繡面給他玩。
那百鳥朝鳳圖雖然還未繡好,但用線大膽,繡工多變,色澤極為豔麗出彩,繡面上的鳳凰與鳥雀栩栩如生,靈動非常。
“你就這樣剪了啊,當真是可惜。”蘇錦然看着她幹淨利索地剪了針線,頗為惋惜。這繡面,蘇錦瑟三個月前就開始籌備起來,針線布料花了她全部的月錢才弄到手的,如今被她一剪刀全毀了,潇灑如蘇錦然也覺得可惜。
蘇錦瑟抱着蘇季元,看着他小手高興地捏着繡品看着,嘴裏不知道在嘟囔着什麽,笑得極為開心。
“可惜什麽,既然選了下棋,這刺繡便是過往雲煙,剪了便剪了。”她頗為随意地說着。
蘇錦然仔細打量着蘇錦瑟,看着籠罩在日光下的眉眼,那是十三歲的少女青澀的模樣,含苞待放,可這雙還未完全張開的羞怯模樣又帶出這個年紀沒有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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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月未見,這個少女好似蒙塵的明珠露出光輝的一角。
她突然皺了皺鼻子,嘟囔着:“我怎麽覺得你變了。”
蘇錦瑟是不會露出這般風輕雲淡的神情,以前的她怯弱,卑微,戰戰兢兢。哪會是眼前這個擡眉沉默皆大方的人。
蘇錦瑟摸着蘇季元腦袋的手一頓,還未說話便聽到她繼續說着。
“變了也好,你以前,太過善良,總是吃虧。”她掃了前面的人,撇了撇嘴。她是隔壁二房的人,有些事終究是不好說出口的。
她自小與蘇錦瑟交好,相差不過一月,她母親也是心善之人,但手卻不能伸到大伯內院中。當年時時救濟良娘子一房人也都是暗地裏的事。明面上,祖母與大夫人處處針對這位庶女,餘下的郎君娘子和底下的丫鬟小厮也是落井下石,她們卻是不能管的太多,免得傷了兩房和氣。
蘇錦瑟抿着唇,笑了笑,這才接下去說道:“沒有什麽變不變的,以前不過是想着忍一時海闊天空罷了,現在,現在總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她看着坐在她腿上傻樂的蘇季元,把塞進嘴裏的繡品連忙掏出來,無奈地輕掐他的小臉,奈何只收到蘇季元樂呵呵的笑臉。
蘇錦然聞言卻是高興地拍了拍手:“就該如此,你想通了就好。”
“萊嬷嬷來了。”竹樓外,蘇錦彤門外伺候的丫鬟煙雨掀開簾子,小聲說道。
衆人紛紛起身,屋內伺候的丫鬟們趕忙替姑娘們整理好衣物,不遠處站着的嬷嬷趕緊把蘇季元抱走了。
“萊嬷嬷安好。”五位姑娘起身行禮,行的是師生禮。
萊嬷嬷穿着松花綠的襖裙,外罩同色褙子,一直板着的臉因為嚴肅神情,嘴角的兩條深痕緊緊繃着。一時間,竹屋因為她的到來瞬間陷入沉默,連一直笑眯眯的蘇季元都乖乖依偎在奶娘懷中,大眼睛滴溜溜的,不敢說話。
“坐吧,半個月後便有貴人光臨,老太太心憂諸位姑娘失了禮數,便讓老身占了這半月的經文課,給諸位上禮儀課。”萊嬷嬷坐在上首,不茍言笑,眼尾微微下垂,态度不卑不亢,刻板有禮。
諸位姑娘端坐在下面,不敢大聲喘氣。
“禮,體也。言得事之體也,學禮不外乎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制庶事五事,今日老身教姑娘們的便是貴賤之禮,何為貴賤,便是如何應上,如何啓下,姑娘們都是官家娘子,今後出了門見的都是大人物,應上之法便是今日要學的主要內容……”
萊嬷嬷說話一板一眼,混着深秋難得的和煦日光,熏得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嬷嬷一雙利眼,好似刀劍帶鈎,落在誰身上,誰都忍不住哆嗦一下,連忙正襟危坐,不敢懈怠。
“行禮最重要的是腿要直,腰要停,不可卑躬屈膝行谄媚之色,二姑娘需平靜神色,七姑娘雙腿并攏,六姑娘腰停直,三姑娘不可過分僵硬……”萊嬷嬷手中拿着一根空心蘆葦做成的戒尺,哪裏不對便打哪裏。
這本是一個管家娘子都會的簡單行禮姿勢,可今日被這個嬷嬷随手擺弄着,哪哪都覺得奇怪,那根戒尺不過是輕輕落在她們身上,但諸位只覺得火辣辣地疼。
“姿态端莊,形容鎮定,講究的是一個恰到好處,不可媚上,不可怯懦,不可膽小,眼睛下垂,眼珠不可亂動……”萊嬷嬷格外嚴格,絲毫不因為如今面對的是長樂侯府的姑娘而念情手軟。
倒數第二的蘇錦瑟搖搖欲墜,只能咬着牙堅持着。這姿勢實在別扭,蹲久了只覺得頭暈目眩,可偏偏萊嬷嬷一直站在自己身後,那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能刮出她一層皮,那根戒尺在身後晃着,吓得她一身冷汗。
那戒尺打人有點疼卻不會留下印子,尤其是對着腰,膝蓋等地方抽去,那真是能讓人當場卸了力氣。
“二姑娘不可卸力,輕柔無力,扭扭妮妮最是難看。”
五位姑娘的位置是根據年紀來排的,萊嬷嬷雖然站在蘇錦瑟後面,可眼角犀利,一眼就看到最那邊的蘇錦光在偷懶,便毫不客氣地呵斥着。
蘇錦光面色一紅,連忙提了力氣不敢偷懶。
“三姑娘姿勢最為端正,姿态輕盈,只是這頭揚得太高了,與人交往,最忌高傲自持。”萊嬷嬷的戒尺放在蘇錦雨的脖子上,微微使力,迫使她的頭低下一點。
蘇錦雨咬着唇,不說話。
“待人接物不可眼神飄忽,六姑娘切記,八姑娘姿勢太過随意,不夠端莊。”萊嬷嬷一個個說過去,最後視線落在蘇錦瑟身上,難得嘆了一口氣。
“七姑娘可要勤加苦練。”
這話便是對蘇錦瑟的行禮姿勢哪哪都看不上的意思。蘇錦瑟難得紅了臉,低聲應下。
她是半路出家,這禮都是現學的,能做對姿勢已是萬幸,做得好不好看,得不得體還真不是她要考慮的範圍。
五人好不容易熬完一個時辰,個個都是被丫鬟們扶着出了成蹊院,蘇錦瑟只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從脖子開始到腳後跟,沒一處是能靈活轉動。
翠華做慣了粗使,力氣大得很,見她走得哆哆嗦嗦,二話不說,直接把蘇錦瑟背了起來,悶聲說道:“奴婢背娘子回去吧,回去燒些水熱敷一下,不然明日更難受。”
蘇錦瑟趴在她背上,舒服地長籲了一口氣,嘴角不由露出笑來,半張臉壓在她背上,慶幸說道:“有翠華,萬事足,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翠華紅着耳朵,健步如飛,低聲說道:“娘子又開始胡說了。”
“我一想到明天還要練,還要看嬷嬷這張臉,我就害怕,晚上可要自己琢磨一下,你在門外看了一會,晚上記得給我指點指點。”蘇錦瑟整個人癱在她背上,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小聲念着。
翠華耳朵更加紅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紅着臉低聲說着:“奴婢看了也不會。”
背上的蘇錦瑟深深嘆了一口氣。
第一個走出院子的主仆二人沒看到竹屋身後,嚴肅的萊嬷嬷站在窗戶前怔怔地看着她們的方向,眼底流露深思之色。
她看着被日光籠罩着眉眼的蘇錦瑟,稚嫩青蔥的少女模樣,嘴角含笑,整張臉瞬間嬌俏生動起來,一時間不由失了神。
“嬷嬷在看什麽?”一直滞留到最後的蘇錦光緩慢上前,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看到空蕩蕩的院子,便疑惑問道。
萊嬷嬷收回視線,淡淡說道:“侯府真是好風景,處處是景。”
蘇錦光本就是随意問一下,起個話頭好說接下來的事情,便繞過這個話題,溫和問道:“既然如此,不如嬷嬷多住幾日,錦光早聽聞嬷嬷深得管家喜愛,且與祖母是多年閨友,祖母時常挂念……”
“不過是伺候人的奴婢而已,不敢與老夫人稱為閨友,二姑娘客氣了,若是無事,下午還有各自的課程要學,切不要耽誤休息時間。”萊嬷嬷直截了當地拒絕她的話,惹得蘇錦光尴尬之極,只好匆匆行禮退下。
出門前,只看到蘇錦雨獨自一人站在門口,原本淩亂的衣裳早已收拾幹淨,不見課上的狼狽之色,她目光冷凝,神情高傲地注視着她,最後不屑地移開視線。
蘇錦光臉上火辣辣地疼,只好咬着牙扭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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