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開宴前夕
蘇錦瑟興致全權地坐在銅鏡前, 打着哈欠,抱怨着:“怎麽整日這個要辦壽宴,那個要開梅花宴,大家無事可/幹/的話, 窩在房中睡覺不好嗎。”
王嬷嬷為她梳着一頭烏黑秀發, 聞言笑說着:“姑娘還小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宴會啊,如何辦, 怎麽辦,為什麽辦都是有講究的。”
“閨中女子到了适齡的年紀自然是要出去見識見識的, 那不就得借着由頭。仲春辦桃花宴, 初夏辦荷花宴,深秋是落紅宴,寒冬梅花宴。外面是男人的天下, 內宅可就是女人的天下了。”王嬷嬷意味深長, 說話間依舊為她挽起一頭青絲, 露出發髻雛形。
蘇錦瑟百無聊賴地坐在繡椅上, 耷拉着臉,懷中抱着一個暖手爐,神情不耐煩, 忍不住又開始抱怨。
“真是麻煩,說來到底也沒誰真心為自己閨女打算的。再說太子開便開,還要太原三品以上家眷都去, 偏偏選在蘇家辦宴,這架勢鬧得像是要選妃一樣。”蘇錦瑟冷笑,不屑地撇撇嘴。
“姑娘慎言啊。”王嬷嬷忍不住扶額低聲阻止道。
原來太子說入太原如此之久不曾大宴過群臣,特選了今日開一場梅花宴, 廣邀三品以上官吏家眷出席,消息一出瞬間蕩起風浪,衆人回想着三日前從汴京隐隐傳來的消息,心神一冽。
一時間,太原金店綢緞店香風店貨物脫銷,衆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殿下這個時機辦宴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老奴昨日見斐郎君又來了,是一場熱鬧的宴會,姑娘等會入了宴,自己躲起來清淨便是。”王嬷嬷見她悶悶不樂,出言安撫着。
“太子辦宴也會有好吃的嘛?”翠華坐在一旁,仰着頭好奇地問着。
王嬷嬷抿着唇笑了笑,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嘲笑着:“沒見識的小丫頭,殿下這般人物,這宴會如何會差,就是尋常士大夫家,也都講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然都不敢會賓友,殿下這個梅花宴更是不同尋常。”
“嬷嬷懂得可真多。”蘇錦瑟擡眉看着銅鏡裏映出的嬷嬷模樣,漫不經心地誇着。
王嬷嬷面不改色地笑應着:“不過是看多了,蘇家秉持汴京的生活派頭,每旬月的宴會都開得熱熱鬧鬧的,姑娘不曾參加過這才顯得老奴都懂,不過是門外漢而已。”
“對哦,大夫人總有幾天像春天的蝴蝶一樣在蘇家飛來飛去。”翠華學着大夫人的樣子,仰着頭,翹着蘭花指,尖着嗓子,“誰把這花放這裏的,搬走搬走。”
蘇錦瑟噗呲一聲笑了起來,王嬷嬷用梳子打了一下翠華的腦袋,翠華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
“胡鬧,去看看姑娘的藥煎好了沒。”王嬷嬷把不着調的翠華支出去,“姑娘就是太縱着她了,你看看連主母都敢打趣,今後惹出事,只怕會連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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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瑟又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挑了挑眉,眉鋒嘲諷,随意說着:“現在蘇家人你看我哪個沒得罪,走到這一步大家都在等一個時機罷了,翠華這種角色,老太太是肯定看不上眼的,餘下的還不是來一個我怼一個。”
王嬷嬷嘆了一口氣,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嬷嬷會問我為什麽那日一定要逼老太太做決定。”她看着銅鏡中嬷嬷的臉,眯着眼笑問着。
“姑娘自有打算,若是需要老奴便可直吩咐,不需要與老奴解釋。”王嬷嬷理好發髻,平淡說着。
蘇錦瑟皺了皺鼻子,不高興地撒嬌着:“你看這就是翠華好了,我即使不這麽問,翠華也會扒着我問下去。”
“因為她整日胡鬧。”王嬷嬷不客氣地貶低着翠華。
“是因為她滿足了我的傾訴欲。”蘇錦瑟為自家丫頭辯解着,“我這步棋下得這麽奇怪,你問都不問,明顯是不關心我啊。”她強勢奪理,泫然欲泣地強調着。
王嬷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體貼地問着:“那姑娘為何現在就與老太太撕破臉,等殿下離開太原,只怕老太太第一個事情就是要收拾姑娘呢。”
蘇錦瑟斂起表情,高深莫測地說着:“自然是借着太子這股東風扶搖而上青天,順風而去。”
王嬷嬷動作一頓,敏銳察覺姑娘未盡之意。
“路引可不好弄,更別說前往汴京。”王嬷嬷的聲音含在嘴邊,含糊地質疑着。
蘇錦瑟挑着妝盒裏的簪子,面不改色:“不是有太子嗎?我做了他手中的一把利刃,他給我做把刀鞘總是要的吧。”
王嬷嬷抿嘴不語,她驀然發現,原來她家姑娘都懂,不僅懂,甚至還學會推波助瀾,借力為自己謀劃。
“姑娘長大了呢。”她欣慰又心疼。
若是出生在受寵人家,姑娘這般年紀只需和六娘子一樣整日為胭脂水粉,绫羅綢緞發愁即可,何須煩惱這些人間腌髒之事。
蘇錦瑟得意地笑着:“與你說話可比翠華舒服多了,翠華整日就知道問‘為什麽啊’,絲毫領略不到兩三言語盡在不言中的感覺。”
王嬷嬷笑,她擡了擡眼,看到翠華站在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在與人說話。
“有個小黃門來了。”她眼尖,看到門縫處露出的衣角花紋,皺眉說着。
“姑娘,姑娘,太監送了一支發釵來。”翠華興沖沖地跑進來,手中恭敬地捧着一個烏木盒子,眼巴巴地看着蘇錦瑟。
蘇錦瑟懶洋洋地接過盒子,打開掃了一眼,又啪地一聲蓋上,面無表情地說着:“無事獻殷勤,今日心情不爽不陪他玩了,到時候見招拆招好了。”她把盒子往梳妝臺上一扔,懶洋洋地說着,“今日素一點,畢竟等會要躲起來的,免得太美了,又被事黏上了。”
這般驕傲得意的模樣,可把翠華抖得直笑。
太子殿下不曾想眼巴巴地送了東西過去,那人竟然不接招。而此刻,距離開宴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他正對着落地銅鏡打量着今日衣服。
“殿下這衣服……”歐陽站在身後欲言又止。
盛宣知皺着眉打量着,一本正經,嚴肅之極,好像在思索國家大事:“這衣服配金腰帶俗了點,把那條犀角白玉帶拿來。”
歐陽哎了一聲,身後的小黃門立馬出門而去。
盛宣知沉迷自己的衣服,突然擡了頭,看到歐陽泛流的臉色,臉色一頓,扯了扯衣袖,謹慎又狀若不經意地問着:“不好看嗎?大紅色穿起來很奇怪嗎?”
歐陽的話在嘴邊徘徊不知如何說出口,臉色沉重又猶豫。
“哈哈哈哈,不是,殿下你怎麽了,好像我家的孔雀開屏了,哈哈哈哈,你這衣服是不是太豔了點,哈哈哈,不是,你這個人不是想來就穿黑藍青三色嗎,今日怎麽穿起紅色了,哈哈哈哈,好奇怪,好可怕,哈哈哈哈。”
不知死活的笑聲在空蕩的屋內驟然響起,斐善和爬窗爬到一半,一擡頭就笑得直不起腰來,蹲在窗棂上拍着窗花直笑。
歐陽心中咯噔一聲,悄咪咪地看了一眼臉色黑沉的殿下,為冒死撩虎須的斐郎君鞠一把淚。
“夏及晨。”盛宣知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句。
原本守在門口的夏将軍拔劍而出。
“等等!有話好好說,我今日來是有要事的。”斐善和猝不及防對上大內第一高手,不由叫苦連連。
盛宣知面無表情地看着在院中纏鬥的兩人:“先打他整日不走正門就愛爬窗的腿。”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有事,是姨母叫我來的,是姨母。”斐善和大叫。
等斐善和被夏及晨提溜着回來時,一臉頹廢萎靡之像,整個人趴在夏及晨身上,一見到盛宣知掙紮着,撲倒他身上,揪着他衣服,可憐又委屈地說着:“你怎麽叫人打我,你果然變心了。”
盛宣知把他推開,小心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眉也不擡一下:“還想被打?”
夏及晨長劍叮的一聲露出一點鋒芒。
斐善和從善如流地站好,嘴裏不正經地調笑着着:“我聽說太子妃有了人選,特來給你把關一下,免得你整日沉迷正事,分不清人間絕色。”
盛宣知随意一笑,輕輕一聲:“嗯?”
直覺敏銳的斐善和立馬嗅出殺氣,眨眼就一本正經地收斂着笑,認真陳懇地說着:“汴京的事情,姨母聽說了,氣得大罵官家好幾天,把我打發出來,讓我來問你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太子殿下接過小黃門遞來的腰帶,神情淡淡的,無所謂地說着:“海将軍費心了,如今燕雲十六州局勢緊張,內憂外患,無需操心汴京這等沒齒之事。若是無事,你便回去幫海将軍吧。”
斐善和的眼睛黏在那條腰帶上,臉上眼睛寫滿八卦二字,一雙腳黏在原處挪不動,最後還是好奇心戰勝了求生欲。
“你真的要娶蘇家那個七娘子啊。”他不怕死地問着。
燕雲十六州雖遠離汴京,卻因地勢特殊對朝堂風向極為敏感,更別說太子汴京所布之局,海家推波助瀾,攪亂風雲。
太子所做的打算,他清清楚楚。
盛宣知手一頓,突然響起一件事來,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眯着眼,擡起頭來看着一臉八卦的斐善和。
“你,覺得七娘子如何?”他神情溫和地問着,态度突然轉變,好似兄弟閑談,瞬間給了斐善和蹬鼻子上臉的梯子。
“背後如何能議人長短。”他自己拖了張椅子坐下義正言辭地說着,不過很快話鋒一轉,“不過聽聞七娘子已被殿下收入麾下,如今也不算外人了,不過是日常聊天罷了。”
“七娘子絕色。”他摸着下巴認真說着,完全忘記去看殿下的臉色了,“當真是千秋絕色,悅目佳人,世間少有。”
歐陽太監想着畢竟也照顧過斐郎君幾年,救人如水火,用拂塵輕輕推了推他的背,沒曾想二愣子斐善和疑惑地抖了抖背:“太監推我做什麽?”
歐陽臉色一黑,盛宣知眼神輕輕掃了一眼他,他立馬眼觀鼻子地站好,再也不理這個自尋死路的人。
“還有呢?”太子殿下繼續溫和問着。
斐善和摸着下巴認真說着:“就是兇了些。”
“我每次見她好像都沒有好臉色。”他突然嘆了一口氣,“說起來也是可怕,見到她不知為何總是想起政事堂的範相公,這張嘴真是令人敬謝不敏。”
也不知這話哪裏戳中太子了,不可思議地讓太子臉色陰霾漸散,露出一絲笑來,不由附和一句:“這嘴确實有兩把刀子。”招招戳人心肺子,時常氣的人側夜難眠。
斐善和拍手:“可不是,明明是那婢女含糊其辭說她要找我道謝,沒想到她撿到我跟見到鬼一樣,張口就……”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殿下噌得一聲站起來,一時不察連人帶椅摔在地上,茫然地擡起頭來看着臉色陰沉的殿下,突然捂住嘴:“我不是,我沒有,我胡說。”
是的了,之前蘇錦瑟被打就是傳聞七娘子心悅斐郎君多年,不論是不是真的,其中一個當事人可不是落在他手中了。
屋外守門的黃門聽着裏面的尖叫聲,抖了一下,又想着這次斐郎君又是為何惹了殿下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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