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反被調戲

太子和将士們在主帳中議事, 蘇錦瑟雖然滿肚子疑問,但也不會湊這個熱鬧,跟着一個小黃門回了太子營帳,捧着歐陽泛流新送來的話本子繼續津津有味地看着。

這一看就着了迷, 等門口傳來喧鬧聲她才從故事中回神, 擡頭一看發現時間不早了。她剛放下話本子, 就見太子掀簾而進,還不等她說話, 就看到有人跟着殿下後面走了進來。

正是明燈大師。

那明燈大師穿着粗布麻衣卻依舊有高深莫測之氣,瘦長臉頰, 膚色偏白, 低眉順眼的樣子完全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模樣。

可不曾想這位高僧一入內就撲通一聲,吓得蘇錦瑟剛剛觸地的腳瞬間縮回床上,下意識盤腿坐着, 嚴肅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殿下~”

明燈大師剛吼一嗓子, 就被身後的歐陽泛流呵斥道:“輕聲。”

只聽到, 那一聲‘下’就被捏碎在喉嚨中, 連一個尾音都不帶動的。

明燈大師如喪考妣地跪在地上,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淚,小聲說道:“小人都按照殿下說的做了, 殿下饒命啊。”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聞言溫和地笑說着:“大師哪裏的話,大師如今可是寶興軍的功臣, 以社稷來算,也算是大梁的功臣,名垂青史才是。”

太子說話不急不緩,淺笑溫語, 一雙劍眉斜飛,修長白皙的手慢條斯理地翻看着明燈大師獻上來的冊子,看得仔細。

這話說得明燈大師臉色大變,連連擺手,忍不住提高音量:“不敢當不敢當,殿下提供的方子本就已經成型,小人不過是為他添磚加瓦……”

“胡言亂語,殿下怎麽會給你提供方子。”身旁的歐陽泛流冷冷呵斥道,一雙利眼緊盯着明燈大師,一字一句警告道,“大師慎言。”

歐陽太監掌管內宮三千宮娥黃門,死在他手上的人自然不少,冷面無情的樣子甚是駭人。

明燈大師被吓得面色慘白,連連點頭。

“是是是,是小人心憂大梁戰事,潛心多年研究而成,這才排除為難研制火/藥,是我一人的事情,是我的事。”大師被吓得立馬自我糾錯,認真忏悔,看模樣顯然被吓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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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說話,屋內便陷入沉默,屏風後的蘇錦瑟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話,她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可聽動靜又覺得是殿下布的局,不敢出面攪局。

“明日我就派人護送你去汴京,關于你的折子已經遞上去了,官家也是想見你許久,大師未來的日子可要好好走。”盛宣知出聲打破沉默,語氣溫和地寬慰着。

明燈大師聽着後半句的話,心中大苦,忍着眼淚,哽咽道:“我,我那個小徒弟,啥也不會,樣樣都學,樣樣不精,殿下不如放他走吧,我一人赴京即可。”

“孤自然是願意放他走的,只是今日看到他樣貌的人不知幾許。”盛宣知看着他,搖了搖頭,像是看着迷路的人,善意地為他指點迷津,“若是放你身邊,大師驚人之才還能護他一條命,不然你的徒弟就會像犯到歐陽手中一樣,落到別人手中。”

明燈大師吓得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額上冷汗淋漓。

“那就生不如死了。”

那話說得平淡,卻又在入耳之後陡然升起一股陰森之氣,自耳廓瞬間落到心底,令人渾身戰栗。

屏風後的蘇錦瑟不争氣地抖了一下,胳膊上冒出寒毛,頭皮炸開,下意識咬緊牙。

後知後覺的蘇錦瑟突然驚醒,原來她看到的盛宣知和外人看到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樣子。

她面前的盛宣知就像是一只懶洋洋貓,會生氣但不會有殺氣,會淺笑但不會有煞氣,人畜無害,而此時的太子殿下像一只老虎,談笑間定人生死,嚴寒刀劍迫人命運,人人戰栗。

她捏着手邊的話本子,手心落入實物才稍微安定一些,她小聲地吸了一口氣,默默裹上被子,把這個問題放到一旁再去思考。

盛宣知的視線狀若無事地落在屏風後,這屏風是實木打造的,八扇門展開,自然把裏面遮得嚴嚴實實。

他這一微小的動作後很快就收斂渾身煞氣,又恢複了平日裏矜持模樣,面不改色地說着:“若是無事便下去吧,你的營帳就在孤的附近,這幾日孤會保你無事。”

明燈大師早已坐在地上起不來,兩條腿跟面團一樣發軟,歐陽泛流嫌棄地拎着他打算拖出去。

不想明燈大師突然抱住歐陽的腿,滿臉的鼻涕眼淚蹭到他的褲腿上,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死也想死個明白。”

他擡起頭來,看着上首的太子,低聲說道:“這個方子是和她有關的人遞上來的嘛?”他臉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笑,殷切地看着太子殿下,好似要從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看出一絲波瀾之色來驗證自己的答案。

被他熱切注視的盛宣知面不改色,連眼波都不曾閃動,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地落在烏木案桌上,瑩白膚色泛出玉質光澤。

他笑,笑容之下卻是帶着無情之色。

“自然不是。”

“不可能。”明燈大師也不知哪學來的本身,一把薅住歐陽的腿,竟然讓身經百戰的歐陽泛流動彈不得,只能着急地掰他手指,企圖把這人拖出去。

“那張紙張,有一串符號,旁人會以為是鬼畫符,可我認得,景王妃的秘方也有這個标記。”他咬牙切齒地說着,瞪大眼睛,死死掐着歐陽的腿。

“李波。”盛宣知輕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別把自己的路堵死。”

盛宣知那雙琥珀色眼珠牢牢盯住他的眼睛,眉眼銳利,平靜說着。

“這世上已無景王一脈了,是你替他們收的屍。”他直起身子,挺直腰杆,平淡說着,好似聊得不過是尋常風花雪月,天氣晴暖。

“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李波怔怔地松開手,突然撲在地上大哭起來,哭聲悲戚,餘音繞耳,好像要把積壓了數十年的痛苦不甘都要宣洩出來,連着血淚,帶着筋骨,一層層剝下來在粘回去,才能把融于身的苦楚全部傾瀉出來。

帷帳內,回蕩着李波隐忍的哭聲,但依舊化不開令人沉默的窒息,連眨眼都覺得費勁。

蘇錦瑟怔怔地坐在床上,眼神不由放空,視線落在屏風上的一處雕花上,思緒早已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那串鬼畫符是化學符號,她當時随手寫下的,後來事出緊急便來不及擦掉。

原來景王妃真的同她一樣,是從異世而來。

蘇錦瑟突然證實了這個消息,不但沒有喜悅之色,而是心底突然泛出恐懼。

年紀輕輕便去世的王妃真的只是重病無藥可治,才去世的嗎?

是天意還是人心。

明燈大師哭得這般狼狽,地下的地毯都濕了一塊,歐陽泛流只好拿了一個披風,把人包裹着,連抱帶拖地帶出殿下大帳。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許久沒有說話,地下換地毯的小黃門頭也不敢擡起,動作麻利地把那塊毯子換上新的,就迫不及待地滾了出來。

“殿下。”蘇錦瑟推開沉重的屏風,探出一點點身子,露出毛茸茸的腦袋,小聲喊了一句。

盛宣知回頭,一雙琥珀色精亮眼眸盯着她看,那一眼帶着沖天煞氣和兇狠,可很快,他臉上便露出溫和的笑來。

“悶了嗎?”

只是那一瞬間好像蟄伏的大貓盯上獵物的心悸,讓蘇錦瑟不由縮回腦袋。

沒曾想盛宣知突然大步朝她走開,隔着那道被蘇錦瑟推開的縫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從頭打量到腳上。

“怎麽不穿襪子就下來。”他眉心皺起,“他們怎麽伺候你的,連炭沒了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沉下臉來。

大帳雖然鋪了地毯,但雁門冬日嚴寒,赤腳站一會便覺得寒氣從腳底板沖上來。

“不冷不冷,我們年輕人……啊……”蘇錦瑟被人突然打橫抱起,把話都咽回肚子裏,看着他緊繃的下巴,扣了扣自己的下巴,不說話了。

天子殿下把她抱回床上,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蘇錦瑟的一個腦袋。

“寒氣入體,不是開玩笑的。”他碰了碰她的臉,見她臉頰都帶着涼意,頓時怒極,隔着屏風,把剛踏入大帳的歐陽泛流大罵一頓。

被罵的狗血淋頭的歐陽泛流屁/話也不敢講,麻利地滾出去罵其他人。

殿下雷霆大怒,底下的人動作迅速,沒一會就端着一盆燒得通紅的炭盆入內,連滾帶爬地走了出去,一出門才發現渾身冷汗。

內室,盛宣知坐在床邊,見空氣中逐漸暖了起來,便起身說道:“我去處理軍務,你喜歡看什麽就讓歐陽給你去買。”

蘇錦瑟仰着頭,無辜地看着他,艱難地抽出手來,順手扯住他的腰帶。

“等等,那個方子的事情……”她開口說道。

“你大病初愈,好好歇着,其餘事不用管了。”盛宣知背對着她,打斷她的話,安撫着。

蘇錦瑟用力拉着他的腰帶,認真說道:“不行,我要說,你坐下。”她用了幾分力氣,把人拉了過來。

“你覺得孤用他人姓名做擋箭牌做錯了嗎?”盛宣知突然低聲問道,帶着一絲惱怒,但依舊沒有轉過身來。

蘇錦瑟心思一動,瞬間摸清他為何別扭,咳嗽一聲,一本正經說道:“當然……”

她拖長語調,盯着盛宣知的耳朵,果然見他動了動,和貓發財傲嬌的樣子一模一樣!

“當然沒有!”

“畢竟死貧道不死道友。”

蘇錦瑟毫無心理負擔地說着:“而且我看明燈大師就是長壽之人,殿下又給了他人,憑着他的活絡心思,想來能活很久。”

盛宣知心中一塊巨石猛地落地,那把懸在他頭上的刀慢慢收斂鋒芒,乖巧地落在地上。

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來。

大梁的太子若是和善之人,只怕早已被狼啃得骨頭都不剩了,他手上的鮮血也許比蘇錦瑟見過的人還要多,他做的事遠比她看到的還要陰險兇狠。

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撕開虛僞溫柔的面具,內在的他沾滿血腥,一身險惡。

他害怕蘇錦瑟對他露出恐懼之色,更怕她因為害怕而離開。

“殿下剛才簡直威武極了,九天戰身,雷霆萬鈞。”蘇錦瑟見他不動,立馬拍着馬屁,用哄貓發財的耐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簡直是令人傾心啊。”

“女孩子不要整日胡說。”盛宣知無奈,捏住她的手,讓她放開自己的腰帶,轉身無奈說着。

他的視線落在蘇錦瑟臉上,細細打量着,想要看她是不是在害怕,在掩飾,在欺騙他,可落在他眼中只有笑意,還有臉上顯而易見的敷衍哄人臉色,那漫不經心的笑意,連誇獎的話大概也沒過腦,懶散地誇着。

“我就是想說,明燈大師怎麽來的,你抓的?”蘇錦瑟毫不畏懼地仰頭看着他,随意問着。

“若不是你,我還抓不到他呢,明燈大師能在衆多搜尋暗殺下活這麽多年,本事大得很。”

蘇錦瑟受寵若驚。

“這麽厲害,殿下是如何抓到他的。”

盛宣知露出高深莫測的笑來,簡單說了句:“我與他做了個交易。”

蘇錦瑟哦了一聲,也沒追問。這交易一聽就不是好事,她自然不太像摻和進去。

“你不想聽?”盛宣知不解問着,他抛出一個餌,沒想到小魚不上鈎。

“不聽,謝謝,沒興趣。”蘇錦瑟抓起腿邊的話本子,懶洋洋地說着,撇開太子,自己專心致志地看着。

“我臉上有讓殿下依依不舍的東西嗎?”她盯着太子的視線,随意開口調戲着。

“美色。”

蘇錦瑟翻書的手一怔,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

沒曾想,一擡頭就撞進一汪清淺深潭中,水潭幽深,粼粼波光,琥珀色瞳孔完全倒映出她的身影,深邃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反被調戲的蘇錦瑟不争氣地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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