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深夜混戰

蘇錦瑟是被遠遠傳來的喧鬧聲吵醒的, 那聲音中包含着腳步聲,吶喊聲,還有兵戈交錯聲,她心中一驚, 剛坐起來, 屏風前就亮了燈。

“七娘子安心休息, 殿下說不會有事的。”張黃門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了過來。

太子營帳設在山頂,營帳占地極大, 隔了蘇錦瑟和太子休息的空間,剩下的地方還能隔成四個空間分別作為不同的作用, 中間還留有供人行走的通道, 為了保護蘇錦瑟,她休息的地方被安置在最裏面。

“太子不再帳中?”蘇錦瑟發現張黃門正站在自己屏風入口,殿下歇息不喜歡外人伺候, 即使是歐陽也是在賬外伺候的, 張黃門更是不可能入內。

“是, 殿下子時未到就出去了。”張黃門是搬了站椅子坐在門口的, 聞言恭敬應道。

蘇錦瑟的屋子沒有留透氣的窗戶,所以也看不清外面的天色如何,揉了揉額頭問道:“現在幾時了。”

“醜時三刻。”

蘇錦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神情愣愣的。

竟然已經走了三個小時。

她知道太子在下一大棋,可不曾想,這盤棋竟然走到了兵戎相見的一步, 也不知道這一步是他早就想好的,還是不得已走到這一步。

若是早就想好,她自然是不擔心殿下安危,最怕是不得不走上去的最壞打算。蘇錦瑟思及, 連忙下床穿好衣物,戴上面具準備去看看。

她一動,外面的張黃門立刻起身,緊張說道:“七娘子不必擔憂,殿下臨走前特意交代,七娘子在帳中安心等待即可。”

蘇錦瑟動作迅速,張黃門話還未說話,就見七娘子推開屏風,頭發随意打了個辮子,笑說道:“我不出去,我就是在前面議事堂看一會。”

張黃門不敢多加阻撓,只好緊張地跟在她後面,看着她站在議事堂對外的一處窗戶前,向下看着。

寶興軍駐紮在雁門山的千山嶺中,太子的大帳就位于覽山之上,大概是取自一覽衆山小的意義,從她的位置可以看到下方的軍營已經點起篝火,星星點點的火光似火龍游動,而太子的營帳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一個個鐵甲士兵沉默的站着,好似黑暗中的雕塑,在無月色的夜晚連倒影都不曾落下。

看下面的架勢也許是開始收尾了。她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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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黃門看着七娘子站了一會窗外,慢吞吞地點亮議事堂的八根立地長燈,最後在殿下平日裏看軍報的地方坐下。

“歐陽太監也出去了嗎?”蘇錦瑟神色不動,跳動的燭火落在她豔麗的眉眼上,長長的睫毛陰影半掩住她的漆黑眼眸,一向含笑的嘴角微微抿起。

一瞬間讓人覺得眼前清麗的女子格外陌生。

張黃門心驚,他原以為蘇家七娘子應該是柔軟的性子,養在深閨中,被祖母厭棄,姐妹欺淩,孤身一人長大,這樣的人不會是強勢的性格。哪怕她之前千裏追蹤遼人最後不幸被追殺,可也不曾露出一點鋒芒之色,整日笑臉盈盈,溫柔似水的模樣。

可他剛才恍惚間以為是殿下站在他面前。

“出去了。”他聽到自己示弱恭敬的聲音。

他對七娘子自然是忠心的。因為太子對他之前的事情高舉輕放,讓他死裏逃生也是為了讓他徹底效忠七娘子,但更多的是,他知道七娘子是寬厚的人,他們這等做奴才的,若是能遇上這樣溫和性子的人是大幸。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盛怒的殿下手中救下人命的。

也許七娘子只是溫和卻不怯弱。

“同殿下一起出去的?”

“是。”

除此之外,蘇錦瑟便坐在原處沉默不語,八根長燈把大堂照得亮堂,蘇錦瑟的面前是今日殿下不曾批改完的軍報,一疊疊壘起占滿案頭。

案幾的邊緣放着一本還未看完的話本子,這是白日裏蘇錦瑟陪他一起辦公時還未看完的。講的是一名邊境出身的女子為保家衛國女扮男裝,一路屢立奇功的故事,白天的時候,她才看到她被揭穿身份,就被太子殿下拉着去外面醒醒神,免得壞了眼睛,所以也不知後來情節如何。

她聽着外面的響聲忽大忽小,不只是哪裏起了火,沖天火光,即使她不曾出去,也能看到大紅色的火光混着拱衛大帳的士兵身影倒影在營帳上。

“幫我倒杯冰水來,再加幾顆話梅。”蘇錦瑟擡頭,笑說着,嘴角露出淺笑。她之前被滾燙的茶燙了嘴巴,索性不太嚴重,塗了幾天藥就好了,但也落下不喝熱水的毛病。

冰水加話梅,酸酸甜甜又冰冰涼涼,有點可樂的滋味,蘇錦瑟養嘴巴的時候,嫌白開水沒味道,廚房那邊也不知怎麽鼓搗出這個飲品,蘇錦瑟一喝就迷上了這個味道。哪怕傷好了也要趁殿下不注意就喝。

“殿下交代過不能喝冰水,冬日飲冰傷胃。”張黃門硬着頭皮說道。

蘇錦瑟拿起話本繼續看着後面的結局,不在意地說着:“沒事,等他回來我早喝完了,他沒看見,不就等于我沒喝。”

張黃門無言以對,七娘子的謬論總是令人無法反駁。

“殿下交代要緊緊跟着七娘子,不可離開一步。”張黃門又想了一個借口。

“不礙事,茶水間就在隔壁啊,外面都是人,也不差這一點距離。”蘇錦瑟從話本中露出半個腦袋,威脅道,“殿下說你必須聽我的,你怎麽不聽我的。”她帶着三分抱怨,三分不高興。

張黃門無奈,打算速戰速決,咬牙說道:“七娘子不可随意走動,奴才去去就來。”

蘇錦瑟看人離開,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話本,原本極為吸引人的故事,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她知道太子讓她留在這裏,是保護她,她手無縛雞之力若是貿然出現,只會成了殿下的軟肋。

這裏是軍營,是大梁的邊境,殿下在這裏發難肯定和寶興軍的軍/權有關,虎符自來便是淌着血,沒有和平交接的說法。

她早就懷疑,太子來太原也不單是他人口中的流放,若是這樣心智的人也能被逼到這種困頓無能的地步,那汴京的情況真的已經很差了。

可,聽傳聞今上并不是智勇雙絕的人物。

她盯着這一頁的四格插圖,畫的是女主在副将的幫助下逃出軍營的場景。

——暗度陳倉。

她腦海中猛地冒出太子的意圖。

——太子來太原就是為了今日的軍/權。

突然,外面的喧嚣聲驟然放大,喊殺聲驚天動地響起,寶興軍的軍營本就是在山嶺中,回音驚人,緊接着大地晃動一聲,連她都差點坐不住,一盞長燈滅了下去。

她心中一驚,起身站在窗戶前看着,只見軍營大門大開,一杆蒼狼大旗被高高挑起,人群瞬間混亂起來。

是大遼的軍旗。

張如九掀簾入內,臉上蒼白,但神情還算鎮定,冷靜說道:“七娘子不必擔心,殿下臨走前說過不會有事的。”

大遼以騎兵為主,此刻裝備齊全,士兵整齊,可見早有準備,此刻如入無人之境,血腥味瞬間順着東風飄了過來。

“殿下身邊多少人?”蘇錦瑟捏着手指問道。

“主要兵力都在殿下身邊。”張如九捧出大氅披到蘇錦瑟身上。

說話間,只見山下陣營中一杆明黃色大旗豎了起來,金絲繡成的三爪金龍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閃閃發光,緊接着戰鼓響起,混亂的人群瞬間集結起來。

原本被動挨打的局勢,瞬間找到主心骨,圍着大旗開始列隊。

山下喊殺聲接連不斷,馬嘶聲慘烈。

她不由裹緊大氅,出了營帳,站在高處緊緊盯着底下混戰人群,想要看清楚裏面到底有沒有太子的身影,可天色昏暗,篝火早已被人踢滅,大遼和大梁的火/藥接連響起,濃煙彌漫,根本看不清下面的狀況。

“小郎君,還請入內。”負責保護蘇錦瑟的将領見山下情況慘烈,唯恐驚吓到人,上前勸道。

奈何蘇錦瑟充耳不聞,眉心皺起。

“小郎君,還請回去。”那位将士不耐煩地喊了一句。留下來保衛一個不知來歷的小郎君本來就足夠惱火了,沒想到這人還不聽勸非要。

“七娘子走吧,別讓殿下擔心。”張如九也站在後面低聲勸道。

蘇錦瑟面具下的眉眼一冷,扭頭掃了兩人一眼,漆黑的眼珠映出漫天血色,只聽她輕聲說道:“下去。”

這一眼,好似雪刀割在他們臉上,冰冷不帶一聲感情,宛若被人大冬天被劈頭蓋臉澆上一桶冰水,令人膽寒。

張如九瞬間噤聲,那将領也愣一下,不敢再勸。

煙霧缭繞,大梁和大遼各有火/藥,大地震動,濃霧四處飄蕩,只能看到兩面大旗高高揚起,随風而動,耳邊的鼓聲時快時慢,急促地好似敲到她的心中。

就在此時,明黃的大旗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大旗搖搖欲墜,就在要倒地之際被人一把抓住,牢牢握在手心。

——是他!

大風淩冽,烏雲密布,一場大雪馬上就要不期而至,蘇錦瑟透過散去的薄霧,十分确定最後握住大旗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此時鼓聲驟停,擂鼓的人也不知為何停了下來,戰場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可單單是這個一眨眼的沉默,原本勢均力敵的戰鬥立馬變了樣。

“怎麽回事!”蘇錦瑟捏緊大氅,深吸一口氣,冷靜問道。

那将士緊緊盯着下面,臉色突然大變。

“有人叛變。”張如九白着臉,強裝鎮定地說着。

大梁軍中有人叛變,斬殺了舉旗的士兵,若是戰旗倒下,這場站不戰而敗。

原本氣勢相當的人馬,大梁軍隊因為突變亂了起來,大遼如餓狼入羊群,鮮血橫飛,就在此時只看到太子殿下舉着那杆大旗一馬當先入了人群。

“去敲鼓。”軍營幾位将領迎戰前都有戰鼓,這是用來傳遞消息的,蘇錦瑟見狀當機立斷說道。

“讓他們與殿下集合。”

沒了軍鼓,這些大梁士兵因為驟變而混亂,如無頭蒼蠅亂動,損失慘重,一時間跟着太子沖上去的人竟然寥寥無幾。

原本保護蘇錦瑟的将領從驚懼中回神,很快就明白蘇錦瑟的意思,打了三長一短的鼓聲,連續三遍,這才停下。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沖啊。

混戰中,兩面大旗靠得極近,只見兩個手持大旗的人,坐在馬背上交手。

“還要敲嗎?”那将士低聲問道。

蘇錦瑟搖了搖頭:“你派人去看看敲鼓那邊的情況。我們不知作戰計劃,還是不要貿然加入。”

那将士點頭,快速地點了十來個士兵去探聽情況。

“大遼拿軍旗的那個人是誰。”蘇錦瑟緊緊盯着盛宣知的情況。大遼那邊的人身高八尺極為魁梧,兩人纏鬥在一起不分勝負,不由擔心問道。

“是大遼王麾下護國将軍長子述律寶。”那将士同樣緊張地看着下面,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以神武著稱。”

蘇錦瑟不錯眼地看着底下的情景。那述律寶一杆格外長的大刀在手中耍得虎虎生風,所到之處皆是肢體橫飛。

“殿下可有說過,什麽情況會護送我離去。”蘇錦瑟低聲問道。

那将軍愣一下,猶豫說道:“殿下不曾說過。”他盯着面前的白衣小郎君,以為他被吓破了膽,想要逃跑。

蘇錦瑟沉默,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留有後招,還是他根本不清楚會發生內外勾結的情況。

她突然靈光一閃:“鄒明恩呢?”

那将士眯着眼仔細看着地下的人,竟然沒有鄒将軍的人影,心中大變。

——難道叛變的人是鄒将軍?他一夜之間,心思上下起伏,幾番驚懼。

“還有一個秦将軍呢?”蘇錦瑟突然又問道。

那将領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雙手都忍不住抖起來。

衆人驚疑間,只覺得大地突然震動,群山發出顫抖,雁門山的一切都在戰栗,馬蹄聲鋪天蓋地在衆人耳邊響起。

只見不遠處,一面展翅而飛的蒼鷹旗幟迎風而來。

它身後是黑壓壓的玄甲戰士踏馬而來,白雪皚皚,黑衣戰馬揚起的雪沙帶出驚天動地的氣勢。

“是燕雲軍!”将軍驚呼。

領頭一人身騎高頭大馬,大紅色披風随風而動,一杆銀色長/槍鋒芒逼人,那人策馬而來,長/槍耍了個槍花,大喝一聲,竟然是一個女子。

而她身後跟着正是消失不見的鄒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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