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離開前夕
山上不知歲月長, 蘇錦瑟現在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空閑時就捧着話本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日光正好,蘇錦瑟捧着那本書名極為香豔的話本子——霸道女将軍與神秘副将不得不說的兩三事, 坐在盛宣知的不遠處看書看得迷迷糊糊, 酣然入睡。
睡得香甜時, 她突然覺得鼻子有點癢,不高興地轉了個身, 整個人埋在毯子裏,意識恍惚地喊了一句:“別鬧, 發財。”
耳邊傳來一聲噗呲笑聲, 蘇錦瑟倏地睜開眼,一睜眼就看到一張臉極近地看着她,連呼吸聲都清晰落在自己臉頰上。
她吓得尖叫一聲, 下意識地連滾帶爬躲到盛宣知身後。
“呦, 你不是說她膽子很大嗎?這麽一吓就躲你後面了。”那作怪的人有恃無恐, 毫無悔過之心, 占了蘇錦瑟的位子,順手撿起掉在地上的話本子,眯着眼, 唔了一聲,語帶三分笑,“霸道女将軍與神秘副将不得不說的兩三事。”
她說話的口氣倒是頗為纏綿, 可神情又極為古怪,似笑似諷,捏着那本書,饒有興趣地看着盛宣知, 嫌棄說道:“怎麽久了,這故事還這麽流行啊!”
蘇錦瑟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一席鮮豔紅衣,面容依舊露出風霜之氣,可眉梢眼尾皆俱萬般風情,姿态随意大氣,如今這樣随便一坐露出大馬金刀的彪悍之氣。
“海将軍。”她從盛宣知背後挪了出來,咳嗽一聲,行禮問安。
軍營是沒有女人的,除了蘇錦瑟這個女扮男裝的冒牌貨,敢這樣穿出來的人只剩下那日深夜而來的海飛飛海将軍了。
寶興軍對她的盲目崇拜,哪怕蘇錦瑟沒有親眼所見這位女将軍英姿,如今也算是能倒背如流她的英勇事跡。
海飛飛聞言笑着眯了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蘇錦瑟,最後停留在她臉上,滿意地點點頭:“确實是個美人,小兔崽子說的不錯,殿下有福氣。”
蘇錦瑟低眉順眼地坐在盛宣知邊上,耳朵都不帶紅一下的。
盛宣知從一桌子的邸報中擡起頭來,解圍道:“我從汴京帶了不少傷藥,等會啓程時,我讓歐陽送去。”
海飛飛百無聊賴地翻看着手中的話本,一邊應下,一邊對着話本內容啧啧稱奇:“知道了,太好笑了,我最讨厭的便是梅花了,還梅花定情,哈哈哈,太扯了。”
蘇錦瑟悄咪咪擡眼打量着形容恣意的女子。只見她翹着二郎腿,腳尖一點一點的,雖然滿臉嫌棄,張嘴吐槽,可她臉上倒是不見厭惡嫌棄之色,一颦一笑間,眼尾露出豔麗之色。她渾身揉雜着男子的豪邁和女子的風情,讓她只需坐在這裏,便能讓人移不開眼。
“看什麽?好看嗎?”海飛飛突然擡起眼來,直勾勾地和蘇錦瑟對視,把偷看的人抓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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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露出一點淩厲的光芒,如她長空當夜持/槍而來,月輝在槍/尖閃爍,眨眼間就能要人性命,奪人心魂。
“好看。”蘇錦瑟大方擡起頭來,笑眯眯地說着。
這位女将軍确實長了一張絕色容顏。
海飛飛眼睛一亮,一把扔了書,三步并作兩步,蹲/在蘇錦瑟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開心說道:“好有趣的性格,配殿下剛剛好。殿下平日裏三句話直說半句,哪有七娘子這般坦蕩。”
蘇錦瑟摸了摸臉頰,黑白分明的眼睛彎了彎。
“當真可愛,不如随我回燕雲,燕雲你去過嗎?”海飛飛最喜歡漂亮的人和物,她挑選貼身侍女和護衛時,都是以外貌為第一選擇,蘇錦瑟的長相顯然很和她口味。
盛宣知從邸報中擡頭,掃了一眼海飛飛,最後看了眼身旁的蘇錦瑟,見她一側紅彤彤的臉頰,眉心微皺,掏出一個白瓷瓶,低聲說道:“你把她捏疼了。”
海飛飛指尖摩挲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七娘子這臉跟豆腐一樣。”真是只用了一點點的力氣。
蘇錦瑟仰着臉,任由盛宣知在她臉上塗上一點冰冰涼涼的東西,不甚在意地說着:“不疼的。”
“就是皮膚嫩,嘻嘻,你以後可要小心了,別給人掐紅了。”海飛飛嘟囔了一句,突然笑得猥瑣,視線落在蘇錦瑟的腰間。
正在給人塗臉的盛宣知擡眼,警告地掃了一眼海飛飛,一雙琥珀色眼珠不動聲色時,最為吓人,海飛飛連連擺手,連忙端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假裝無事發生。
蘇錦瑟沒看到兩人的眼神動靜,眨眨眼,露出無辜懵懂之色。
海飛飛嘻嘻地笑了兩聲,坐回位子上,撿起那本被她踩了一腳的話本子,随意翻看一頁,只見首頁端正加粗地出現一行字——“錦被紅浪鴛鴦嬉,花腮酒面終相對”。
她忍不住拍着案幾大笑了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來:“這本書寫的不錯,要賞。”
蘇錦瑟塗好臉,聞言眼睛一亮,贊同般點頭:“我也覺得寫的很好!你覺得哪裏寫得好。”
“自然是床……”她的話落在嘴齒間,突然感覺到太子殿下落在她身上略帶深意的視線,立馬敏銳地把之後的話咽了下去,話鋒一轉,一本正經說道,“傳遞出的報國之心。”
“啊!”蘇錦瑟眼珠子動了動,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書本上。“是……是嗎……”這本書講得道德境界這般高深的嘛。
她扣了扣下巴,一時間接不下去話,扭臉看着盛宣知。
“別聽她胡說。”盛宣知替她解圍,複又想起什麽,臉帶笑意,“與你一般的性子,可算讓你撞到鐵板了。”
蘇錦瑟擡頭看着他,不高興地說着:“才沒有。”
自從昨夜兩人那場莫名開始又莫名結束的對話,原本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阻礙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
兩人相處時好似大雪露春光,深淵逢天色,一言一行盡在不言中,連說話的口氣都帶出幾分親密。
“噫噫,去去去,真是酸死我了。”海飛飛見兩人視線黏在一起,兩人之間的氣氛任誰都插/不進去,像是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酸溜溜地說着。
“那便去找你那位副将去。”盛宣知把茶幾上的點心端到她手中,又拿出一本新的話本,動作熟練利索,一看就是做過好幾回了。
海飛飛一邊看得目瞪口呆,一邊喪氣地說着:“害,提他做什麽,好不容易離他遠一點。”
蘇錦瑟坐在一旁乖乖地吃着糕點,聞言,耳朵不由抖了抖。
——話本說得都是真的!
“你下午便要啓程,三日後便能見到他了。”盛宣知笑。
海飛飛長嘆一口氣,眼睛一轉,看到蘇錦瑟按捺不住的興奮,眼珠子一轉,露出長輩慈祥之氣地說着:“我實在是喜歡七娘子,反正她還未及笄,不如先讓我帶回燕雲養兩年,剛好學學規矩。”
蘇錦瑟擡起頭來,臉頰還泛着通紅,大眼晶亮地看着海飛飛。
——我搞到真的了!
“這麽激動,可是同意了?”海飛飛毫不知情,自己已經在話本中打滾了一圈,嘴上打趣着。
盛宣知按着她的腦袋,把她的腦袋轉了回來,神情溫和地說着:“不用,我已經與她說過,随我回汴京了。”說話的口氣頗為驕傲,可臉色倒是平靜極了,只有眼角微微上揚。
海飛飛擡起頭來認真打量着盛宣知,見他面不改色,倒吸一口氣:“你要帶她回汴京?留在太原不是挺好的嘛?兩年後你再去接她。”
盛宣知搖了搖頭:“蘇家非和善之地。”
“那你可以把她送到燕雲,我照顧啊。”海飛飛賊心不死,出了一個主意。
太子殿下笑了笑,态度平靜極了,就是說的話也幹脆極了。
“做、夢。”
“害,我還能吃了她不成嗎?燕雲可是有女子衛隊的,各色美女都有,她在裏面一定很開心。”
海飛飛的話,讓蘇錦瑟眼睛一亮,還未說話就被盛宣知塞進一塊糕點:“新做的梅花糕,冷了就好吃了。”
入口的甜糯清香的味道果然很快就把蘇錦瑟想說的話給打消了。
“是我不放心她。”盛宣知想起蘇錦瑟對女人總是輕易地暴露出好感,對女孩子的模樣傾注更多的注意力,張嘴就能說出娶人為妻這等不着調的話,一個翠華就足夠令他頭疼了,若是讓她入了燕雲女/軍,只怕連汴京的路都不認識了。
“那倒是,燕雲邊境之地,是亂了些。”海飛飛嘆氣,畢竟是未來太子妃,若是除了差錯,正好給官家插手燕雲事務的借口。
“算了算了,你們都別靠近我燕雲,看着就煩。”海飛飛不耐煩地揮着手。
“對了,你何時回汴京,聖旨下了嗎?”海飛飛想起正事,臉上難得露出認真之色。
蘇錦瑟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三日後便啓程,官家不情願,是樞密院發了三道樞密令請我入京主持事務。”他笑,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海飛飛摸了摸下巴,點點頭,對此也不意外,贊同道:“那便好,你的人護送你回京也夠用,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有事就像之前一樣傳信,雖然你入太原是為了寶興軍,但這番這樣折騰到底有害你在汴京的根基,早日回京才是正事。”
“你打算把秦安如何,通敵叛國,販賣火器,誅九族的罪。”海飛飛語氣沉重,最近緊抿。
蘇錦瑟捧着點心盒,毫無滋味地嚼着嘴裏的糕點,聽着兩人的對話,臉上面無表情,心中驚濤駭浪。
——叛變的竟然是秦安大元帥。
寶興軍的第一人物。
“那夜之事不能如實報上去,我賜他全屍,全家自盡,不株連他人。”盛宣知平淡說着,十幾條人命眨眼便灰飛煙滅。
“是該如此,不能再讓外人插手河南軍了,明面上留一個鄒明恩便夠了,秦安猝死只怕官家才是最高興的,畢竟他一直是景王餘黨,只是為了安撫河南軍才不得不留在這裏。”海飛飛嘆氣。
秦安乃是老景王副将之一,小景王為表示自己無反叛之心,主動上交兵權,官家為了安撫河南軍,也為了表示相信小景王赤誠之心,就把兵權交給了這位鐵面無私的秦安,算是為自己留下後路。
不曾想,這步棋不僅絆了官家一步,也為邊境戰事埋下伏筆。
“他可有說為什麽?”海飛飛問。
盛宣知沉默,良久之後才說:“他為景王不甘。”
海飛飛嘆氣。
營帳內陷入沉默,寂靜無聲。
“算了算了,不說了,說這些事情可把我們的七娘子吓壞了,這些事情你自己處理幹淨即可,那個述律寶你可得換個好價錢。”海飛飛起身,甩了甩頭發,随意說着,“我要走了,等你大婚我便請旨入京,後會有期。”
盛宣知不說話,盯着一旁一臉忙着吃着糕點的人,腮幫子鼓鼓的,讓人看得就極有胃口。
蘇錦瑟看着他,抹了把嘴,認真說道:“我不害怕,不論如何,做錯事情都需要承擔後果的。”
她看向盛宣知,視線無畏地落在他淺色眼眸中:“殿下做得對。”
盛宣知微微垂眸,注視着她,嘴角露出溫柔笑意,掏出手帕,擦了擦蘇錦瑟嘴角殘留的糕點殘渣。
動作溫和輕柔,手心的溫度甚至能傳到她的臉頰上,瞬間讓她紅了臉。
蘇錦瑟呼吸一窒,眼神慌亂起來,不敢再和他深邃如汪洋的眼瞳對視,耳朵不由發紅,吞下嘴裏的糕點,接過帕子胡亂地在自己臉上抹着:“自己來,我自己來。”
“啊,煩死了,我走了,告辭。”海飛飛打了個哆嗦,一刻也不想多待,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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