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五年後

安錦華事件過後,紫峰山陷入了長久的平靜。

竹林苑衆人的生活與修煉,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

孟亦覺一心一意練符術,夏天裏還應邀去了月清尊的符術講壇。青夕去月圓苑找雲師姐和月璇尊學劍;青陽在老仙醫的醫館裏幫工;盈盈在後山照顧異獸,幫帶打理竹林苑上下的雜務。

而水泠淵,在學完了師尊原創的三部劍式後,又成功結成魔丹,進入魔修的金丹期。

他參加過幾次雲錦殿的比劍大會,但事到如今,他的實力已遠遠超過紫峰山的同輩弟子,畢竟就連安錦華這樣的劍術高手也曾敗于他劍下,其他的小蝦米就更不夠看。

幾回比劍下來,水泠淵次次輕松奪得魁首,不但紫峰山的弟子們被打得懷疑人生,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了無趣。

于是,正式入籍內門的一年後,他便不再參與比劍,一直呆在竹林苑裏,鑽研起獨屬于自己的劍道。

而在幽冥族一戰後的第三年,孟亦覺依靠泠淵傳輸給他的魔氣修行,符術進步飛快,自身也慢慢凝出新的內丹。

區別于宗門內的大多數弟子,孟亦覺新結成的內丹嚴格來說其實是魔丹,因此他比普通人族修者結丹要快上許多。

一晃四五年過去。

孟亦覺及其門下弟子都在修煉的道路上取得了驚人的進步,後山的采藥挖礦和馴獸等業務也都開展得紅紅火火,竹林苑被建成了紫峰山數一數二的大院,外勤任務完成率也在宗門平均水準以上。

而于孟亦覺自身而言,這五年也過得極其舒心。

随着他實力和資歷的增長,宗門裏質疑他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他成為衆人信服的主事;又因為年歲的增長,面容五官完全長開了,身形也成熟了,而平添了幾分額外的煩惱。

這幾年裏,前來讨好搭讪、或想與他結為道侶的修者絡繹不絕,數量之多,簡直快要把竹林苑的門檻踏平。他的美貌之名響徹皓月宗上下,甚至是傳出了宗門,成為修真界都排得上名號的美人。

有回他見到顧朗,那小狼妖神神秘秘地拿了本小書給他看,說是當今中原修真界的美人花名冊。他随手拿來一翻,嚯,自己的名字赫然列于其上,在排位很靠前的位置。旁邊還配有一幅圖畫,是書作者給他畫的像,一個長發的紅衣美人兒。

但平心而論除了裝扮之外,這“人設圖”的五官其實畫得不怎麽像他,可見作畫者并未見過他真容,只從旁人口中略聽得一二後憑想象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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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朗一邊給他看,一邊偷瞧他臉色,嘴裏喋喋不休道:“孟師叔這人一看就沒親眼瞧見過你,畫不出你百分之一的神韻。要是他站在你面前親眼看過你,絕對不會把你只排在全修真界第三的位置。”

聽着小狼嚷嚷着給自己抱不平,孟亦覺好笑地擺擺手,“唉,那些八卦野史之類的東西,少看。”

“對對對,這破畫破排名哪裏有師叔好看……”狼崽嘿嘿笑了聲,又試圖往小師叔的懷裏鑽,“還是師叔本人最好看啦!我……”

然而,可憐的狼崽話還沒說完,聞到狼味的水泠淵從三裏外火速奔回竹林苑,一腳将他踹出了屋子。

可趕走一只大尾巴狼,還有更多不識相的家夥在對他家師尊虎視眈眈,蠢蠢欲動。

他家的師尊太招人,這幾年來,因着這緣故,水泠淵的感知和瞬移術法鍛煉得更加出色。少年經常能從十裏開外察覺到“威脅”的出現,然後狂奔趕回到師尊身邊。

——上述畫面上演過太多次,以致于到後來都形成了固定的風景線,宗門一衆人等皆習以為常。

水泠淵也如願以償,将自己深深地刻進師尊的生命裏。

由于找師尊做道侶的人實在太多,泠淵一開始聽到“道侶”兩字都會頭皮發麻,到後來漸漸地,對于這二字竟生出些不同的想法。

“道侶”的話,那些尋上門來的修者可以有這想法,那麽我也是可以的吧。

這念頭一冒出,他當即一驚。但一旦萌生,就再也無法遏止,越想越多。

其實現在他和師尊每天不分離,平時做什麽都在一起,而且晚上他還會變回團子,讓師尊抱着睡覺。師尊修行所需的一切魔氣,也皆是由他提供。

細細數着他們做過的這些事情,好像和正兒八經的道侶也沒差多少啊?

想到自己和師尊在一起,除了沒有道侶的名分外,普通道侶之間會做的很多事情,他們都有做過,比如互相給對方輸氣、一起睡覺等等。

但名分有無,總是有些差別的。不——他越到後來越覺得,應該是有很大的差別。

每當他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獸那樣趕走接近師尊的人,那些人都會向他投來詫異和不滿地目光。

他們不明白,也不服氣,一個徒弟憑什麽能插手師尊的終身大事?

但發現孟亦覺也默許了泠淵的行為,這些人便只好把抱怨咽到肚子裏。

但久而久之,這宗門裏就傳出些風言風語來,說這水泠淵作為徒弟,對自家師尊幹涉得太多,兩人之間并不是單純的師徒關系。

其實在水泠淵看來,他還真不願和師尊永遠止步于什麽單純的師徒關系,但這心思他有可以,其他人要是編進流言裏說三道四,對于師尊也是一種傷害。

水泠淵仔細想過,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到底只有弟子之名,而無伴侶之分,做什麽都名不正言不順,還連累得師尊被那些求而不得的追求者編排。

于是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問師尊,有沒有找一個道侶的想法。但師尊只是搖了搖頭,淡淡地笑。

這無聲的笑意,讓他把接下來的問句默默地咽回了肚子裏。

“我可以嗎?”

……

不過,泠淵并未就此放棄。他生來性子執着堅韌,近乎到了偏執的程度。

他算了算,自己目前也才十四五歲,按照師尊的标準,過了十八歲才算是“大人”,雖然水魔十歲開竅後便已成熟,但他默默遵守了師尊心底的那條線,耐心地等。

反正他還有很多時間,再過個三四年,當他變得更加強大優秀時,再向師尊說出自己的心意,讓師尊好好考慮。

水泠淵十五歲那年,中原五大宗門終于結束了長達數年的沖突和戰事,彼此達成和解。

由五大宗門鼎力支持的仙盟,也再度成為整個修真界最富權威的組織。

而在各大掌門當家的通力協作之下,新一屆的仙盟聯考也将舉行。

在這之前,按照慣例,自然是本門派的內部篩選考,從數百名內門弟子中篩出六名,前往延雲宗參加正式的大聯考。

這一次,由于雲暮汀已晉升為宗門的正式修士,不再有參加考試的資格,孟亦覺座下的三個徒弟剛好可以組成一支三個人的小隊。

有了前一次考試的經驗,再加上泠淵強大的實力,竹林苑的三人組順順當當通過了前兩輪的小隊戰。

在最後的一對一單挑環節中,水泠淵更是擊敗各大主峰的弟子,以絕對碾壓的實力取得優勝,一時風頭無量,也獲得宗門上下一致的認可。

此次仙盟考試的規則也是先小隊賽再單挑對決,同門派需要六人組隊一起參加,參加考試的弟子們需要取長補短、互相配合。

雲望峰掌門從團隊配合和個人實力兩方面綜合考慮,制定了篩選标準。

在劍道方面,水泠淵無疑一枝獨秀,整個內門無出其右。

而在術法、醫道等方面,掌門又在通過複試的弟子中精挑細選。

最終,白霄真人的徒弟顧朗,還有被老仙醫極力舉薦的顧青陽,都有幸入選名單,成為能去延雲宗參加正式的仙盟考試的六名弟子之一。

參加聯考的名單陸續敲定,通傳全宗門七大主峰。

孟亦覺門下有兩名弟子同時晉級仙盟考試,在入選的六人名單裏占了三分之一的席位,這戰績羨煞旁人,作為峰主的紫韻真人更是樂得合不攏嘴。老人還專門在紫藤苑擺下筵席,請竹林苑師門上下大吃了一頓。

這次時隔五年的仙盟聯考,依舊是月清尊牽頭帶隊,而參加的弟子們也可以讓各自師尊陪同前往。

孟亦覺自然願意陪青陽和泠淵前去延雲宗。這幾年,他除了做任務都悶在宗門裏修行,還從未去過皓月宗以外的修真門派,正好趁此機會出去逛逛。

臨行前的幾天,他帶着自己的三個徒弟去了山腳下的琉璃城,給泠淵和青陽置辦了出行必備的行頭。之後又去了布莊,給他們每個人做幾套新的衣服。

過去的幾年正是孩子們猛長身體的階段,幾個孩子都如雨後竹筍般長得飛快,甚至有段時間裏,竹林苑衣服的換新速度差點跟不上他們長大的速度。

五年過去,顧家兄妹皆已年滿十八,青陽的個頭蹿得幾乎和孟亦覺差不多高了,青夕也褪去了腼腆與青澀,當年那個灰頭土臉的瘦弱女孩如今變得亭亭玉立。

而水泠淵,更是長得比孟亦覺還要高上一些。

少年的身軀上覆蓋着勻稱的肌肉,身材在健壯和清瘦間達到完美的平衡,屬于穿衣顯瘦褪衣有料的型,輪廓線條流暢而有力,簡直是活脫脫的衣架子。

于是乎,當孟亦覺帶着自己引以為豪的三個崽走進布莊的時候,店裏的人們一下子都圍了過來。

這幾年,他沒少在這家買布做衣裳,跟店裏上上下下的裁縫夥計都混得挺熟。

尤其是這間布莊的陳老板,他對孟亦覺的外貌和身段都評價極高,店裏一進了上好的布料或出了新的衣裳款式,他就會傳信到皓月宗請孟亦覺來試試,最好是能讓大美人穿着新衣在店鋪外面走走逛逛。不但賞心悅目,還能吸引十裏八街的男女老少前來圍觀,帶來新一波銷量的高峰。

“哎哎,孟道長今兒怎麽有空來了?快,裏邊請……”

陳老板客氣地上前來迎,看到美人後面還跟着一串漂亮孩子,立刻笑得咧出一口白牙。

“陳老板,我今天來是想給小孩們買些新衣裳,預備着出遠門。”

“出遠門?”陳老板眼珠轉轉,“哎我聽說最近延雲宗要舉辦什麽仙盟聯考,孟道長不會是要帶徒弟去參加那個吧?”

孟亦覺笑道:“陳老板消息真是靈通。”

“哈哈,我跟皓月宗的很多道長都很熟的。”老板說着招呼他們過去,“來來都過來,孩子們既然是代表皓月宗去參加考試,那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丢了面子嘛!”

少年少女一字排開,陳老板即刻進入工作狀态,和藹的目光瞬間犀利起來,從左到右,一個一個在他們身上審視過去。

末了,他“啪”地一拍掌,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哎呀!小孟道長,你的這些徒弟們可都随師父,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

陳老板推着他們往裏走,“咱店裏可有好幾套适合少年人穿的衣裳。孩子們都過來,跟我到這邊試試……”

陳老板動作極其麻利,熟練地從衣架間取下衣裳。很快,三個孩子的懷裏就多了一堆新衣服。

“行,都拿去裏間試穿看看吧。”孟亦覺淺淺笑道,“不用擔心價錢問題。”

這些年來,在孟亦覺和水盈盈的操持下,竹林苑後山的産業開展得紅紅火火,依靠售賣藥材、礦石和契約獸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如今他們財大氣粗,買起必需品來也不必手軟。

青陽和青夕抱着衣服,樂颠颠跑去裏間試穿了,只有泠淵呆呆站在一旁。

孟亦覺催促了他好幾聲,他才慢吞吞轉過眼,“師尊,你不試衣服嗎?”

孟亦覺搖頭笑笑,“我的衣服足夠多了,這次是專程來給你們買的。”他如今生活富足,春夏秋冬每個季節都有兩三套衣服,在他看來已經很奢侈了。

泠淵輕聲道:“師尊穿什麽都好看,可以多買幾件,每天換着穿不同的。”

一聽這話,陳老板也笑着附和:“是呀孟道長,你這徒弟可識貨了!你皮膚白身條又正,豔麗的素雅的各色款式都能穿得出手……”

水泠淵去裏間換衣服,孟亦覺就和老板在外面聊着天。

過了會兒,裏面突然傳來少年沉悶低啞的聲音:“師尊,可以過來一下嗎?”

孟亦覺一合計,泠淵這時候叫他八成是遇上了什麽困難,便繞過屏風,走到布簾遮起的隔間裏頭。

這鋪子的更衣間比較窄小,只勉強夠兩個人站。

孟亦覺一進門就差點撞到水泠淵身上,身形搖晃了下,好在泠淵及時拉住了他,扶穩站好。

“師尊小心。”

布簾遮光隔音的效果很好。更衣間裏光線朦胧暗沉,靜悄悄的,與外界完全隔絕。

孟亦覺站在個子已經長得比自己稍高的少年身前,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輕輕的鼻息。

泠淵水色的眼眸,就在他的正上方,深邃地凝望着他。

面幾乎貼着面,這距離……太近了。

孟亦覺忽然感覺,在這間昏暗的小屋裏,氛圍有些微妙。

擁擠狹小的空間裏,他幾乎被水泠淵圈在懷裏,動彈困難。

昏暗的光線下,少年随着年歲增長而日漸淩厲俊朗的輪廓,也變得朦胧。

孟亦覺發了會兒怔,趕緊撇過眼,輕聲問他:“怎麽啦?叫師尊來有什麽事?”

泠淵不答話,只往下指了指。

原來,這套衣服樣式有些複雜,腰間的衣帶絞在一起打了結,解不開了。

孟亦覺仔細打量了一下,“唔,這個不難,我來幫你。”說着他便蹲跪下來,伸出手準備去幫少年解開。

修長的手指碰到衣帶的那一刻,水泠淵驟然攥緊了指骨——他這遲鈍到極點的師尊,竟然就這麽毫無察覺地半跪在他身前,低着眉眼緊緊地貼着他,用這種糟糕的姿勢幫他整理衣服……

少年心中驚濤駭浪,孟亦覺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十分單純地半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研究着泠淵衣服上的結。

“哦,難怪解不開,原來是纏到後面的珍珠挂飾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着,清甜的蜜嗓在這狹窄靜谧的空間裏聽起來有些軟糯,“這衣服上面的綴飾不少,是挺容易挂到的。”

說着,孟亦覺伸手繞到泠淵腰後,去解纏在那珍珠挂飾上的衣帶。

但他還未碰到,面前的少年忽然身軀一震,猛地向後退了幾步,背對着撞在牆上。

孟亦覺趕緊去拉他:“怎麽了,沒事吧?”

水泠淵眼神閃爍,微微有些氣喘:“沒……沒事。”

孟亦覺沒想明白,剛才好像确實也沒碰到泠淵啊,他幹嘛突然一哆嗦,還往後躲。便又靠近前去,對着衣帶伸出手,“來,乖,一會兒就弄好了。”

單純如他根本就沒注意到,牆壁陰影下僵直站立的少年,眼裏已漸漸染上一層異樣的污黑。

水泠淵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氣血不斷翻湧,又迅速下墜,每一個毛孔都因激動而張開了,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該死……他已經快克制不住了,但他的呆瓜師尊怎麽還敢貼着他的腰腿,執着地解那纏成一團的衣帶!

情緒攀至頂峰的一瞬,泠淵驀地打開他的手。

“哎呀!”孟亦覺被他輕輕一推,猝不及防跌坐到了地上。

心裏正迷糊,擡眼看到水泠淵的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灼燙的目光幾乎要把他洞穿。

孟亦覺下意識收回了手。

水泠淵強迫自己轉過頭,牙齒深深地咬着唇。餘光裏看到師尊坐在地上蜷成一團,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眼底滿是無辜的困惑。

少年懊惱地閉了閉眼,從喉嚨底擠出幾個字:“師尊……對不起。”

孟亦覺被他推了下,沒傷着也沒磕着,他無所謂。但泠淵的狀态很異樣,令他感到擔心。

“泠淵,你是不是不舒服?”孟亦覺輕聲問着,想要拍拍他。可他伸手過去時,他注意到泠淵很明顯往旁邊躲了一下,似乎不想讓他碰。

孟亦覺不明所以,抖了抖衣服站起身來。“泠淵……”

在師尊看不到的角度,水泠淵二指并起,往身前經脈穴位上狠狠點了幾下,強行抑制住體內魔氣的躁動。而後他沉下一口氣,等到神色恢複如常,才回過頭來。

“師尊,我沒事……剛才體內魔氣控不住翻騰了一下,不小心把師尊撞倒了,抱歉。”

“不打緊,只要你人沒事就好。”

孟亦覺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幫他解開了糾纏的衣帶。

水泠淵望着他站在自己身前時微微低垂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心裏更是愧疚,忍不住伸出手,将他攬在懷裏。

“師尊,我錯了。”

少年悶悶地把腦袋埋在師尊的頸窩。

“都說了沒事的。”給他理好衣服,孟亦覺笑了笑,轉身出門,“你試好了就出來,師尊在外面等你。”

等到師尊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水泠淵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為自己今日差點失去控制而感到懊惱——僅僅是看到師尊蹲跪在自己面前,就做出這種失态的舉動,實在是太不妥當了。

他知道,自己要想達成目的,在師尊予以回應前,就必須保持克制。

再等一等吧。

就算到了情難自禁的程度,在單純如呆瓜的師尊面前,還是要繼續忍耐。直到勝利的那一天。

這感覺既甘又苦。

但為了師尊,值得。

想到自己會一直一直慢慢地向他靠近,直至徹底地擁有他,泠淵的眼底浮起溫柔的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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