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二更】

看來沙發舒不舒服, 材質并不是主要問題, 還是要看造型——闵丘動了動脖子,在華金大腿上找了個更減壓的姿勢躺着,如是想到。

可這沙發上原來有幾個軟綿綿的靠墊, 他也拿它們當枕頭用過,怎麽枕起來就沒這麽舒服呢?

華金的兩只小手共同握住闵丘的一只手掌,傳遞着愛心和堅強的力量:“大丘丘, 你別太擔心了。這事你跟你家裏人說了嗎?”

闵丘的手被他一捏, 從頭皮酥麻到腳心……不是, 現在不是考慮一己私利、沉迷享樂的時候!

闵丘當然沒跟家裏說了, 因為這種“失聯”的狀态闵丘無法跟華金詳述——他能明确地感應到闵揚在這個世界的一隅活得好好的,絕對沒有生命安危問題,否則要是他大哥遇到什麽不測,他們爹對大兒子的感應更為強烈, 早發動他和二哥出去找了, 哪還能容他在這長籲短嘆?

可他又是真的用盡了各種聯系方式也聯系不上闵揚——他大哥不在了, 家族這一攤子事可怎麽辦?

支出倒還好說, 他們暫時沒有跟擎蒼正面交鋒的計劃, 大哥在的時候叫小強囤積了數量驚人的藥品,哪怕真的打起來, 三五次對沖他也吃得消。但他最沒辦法的事是, 他大哥不光是他的精神偶像,也是M軍團的靈魂人物啊,這一消失, 讓他怎麽跟M軍團的人交代?

他在M軍團是個“二當家”,看起來名頭僅次于闵揚,但其實兩者的地位差是呈指數幂下降的。

地位不如他大哥,闵丘早就看出來了,他自無話可說,也心悅誠服,可是自從摧玉金銷進了家族之後,他發現他的地位又下降了十幾個百分點——不但摧玉金銷能對他發號施令,M軍團的人居然拜倒在“第一刺客”的名號下,甘願成了其鷹犬爪牙,反過來催他幹活?

幹活就幹吧,闵丘從沒要當甩手掌櫃的意思,可往常遠名揚一說話,說去哪哪哪,哪怕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兄弟們也義無反顧,“我來了”、“保護老大”、“馬上就到”;他秋葬天一說咱今天去哪哪哪,衆人:“去幹嗎呀”、“怎麽又去呀”、“弄準了沒呀”、“幾個人啊?”、“摧玉金銷去不去啊?”……

他得先答完一部《十萬個為什麽》才能出兵拔寨,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要是換做別的玩家群體,闵丘能以利誘之,可M軍團不行,這幫人被遠名揚養得太肥了,要讓他們動彈,克服重力和摩擦力做功都比別人多,起步價也比一般人高,闵丘的那點零花錢包裝包裝自己還行,投到軍團建設就是杯水車薪了。

他手裏倒是有一樣不世秘寶,就是摧玉金銷給他的那個視頻集,這東西放到世面上必定引一衆劍客為之競折腰,可M軍團在他大哥的職業歧視下就沒有劍客這個物種的存在,相當于闵丘拿着《葵花寶典》都找不到自宮的傳人。

他實在沒什麽底牌了,為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闵丘接班了夜場組織的任務之後,不得不一窺見闵揚下線就借着他大哥的名頭出來行走江湖——

【家族】秋葬天:哎,我今天想起來我哥年輕時候的一件事,有沒有人要聽?

闵丘曾經聽人說,政治家靠的就是一張嘴,誰的故事講得好誰就當權;創業者拿着計劃敲華爾街的門,誰的餅畫得大誰就得到融資;如今,他也到了不得不出來賣藝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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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總不可能說“二百年前我哥如何如何”,時間上稍加改動,情節上再加以潤色,把從闵瀾那聽來的他大哥的光輝事跡一一娓娓道來。

“我哥走到哪都可招蜂引蝶了……”

其實自從出了歡樂豆那件事之後,闵丘對他二哥給他講過的段子已是半信半疑,可如今形勢所迫,他只能先說服自己,然後襲承他二哥的衣缽,将他大哥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勾勒得天花亂墜,源遠流長,驚世駭俗,千載流芳。

至于內容嘛……半夜12點,他一個大男人,語音裏又圍了一大廳的光棍或者老婆去睡覺的寂寞人士,還能講什麽提神醒腦呢?

衆人:“哦哦哦哦!”

一段講完,一張地圖巡完,闵丘喝口水,帶着人換了個地圖繼續:“啧,這點算什麽,我哥前兩天還……”

好在他博覽群書,涉獵頗廣,真要潤色起來講得如親眼所見,讓他一邊講一邊自己都為之折服。

衆人紛紛自嘆不如,次日瞻仰他大哥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崇敬。

這件事在他大哥看不到的地方口口相傳,很快被家族的一些妹子知道了,又到晚上,她們羞答答地挂進了語音。

闵丘一掃在線列表,心說別以為你們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們是活的了,我剛才明明都看到小誰小誰的號動了!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尤其是妹子玩的多為藥師,多帶幾個治療出門也更有保障,可闵丘就不能當着妹子們的面講他大哥如何金槍不倒縱橫八方,只能改成清水流的男女通吃風月無邊。

妹子:“哦哦哦哦!老大棒棒棒!再來一段!”

闵丘:“……”這不是逼他去看小網站增強知識儲備麽?

他現在一上游戲,心情就跟硬着頭皮上臺演講一樣,而且他大哥白天還不在了,他上游戲的壓力更大——他能怎麽辦,難道連課也不上了來盯着?

不過摧玉金銷倒沒顧得上跟他糾結這件事,因為他的隊友幹卿底濕這兩天也沒上線。

用他們家族人的話說,闵丘不上線還沒什麽影響,可幹卿底濕不上線不行啊!白天大部分時間M軍團都在吃喝玩樂唱唱歌,幹卿底濕一個人在野外巡圖,他這一不上線,白天擎蒼的人就變得很嚣張啊!

而且按照摧玉金銷和闵丘之前談好的工作量,這幾日應該每天交單至少150,原本大部分保底業績由幹卿底濕白天完成,晚上主要是二人配合創收的時間,他這一不上線,保底的擔子都落在了摧玉金銷身上。

摧玉金銷每晚大概只上線2小時左右,布置布置工作,研究研究戰術還行,這麽一來時間就太緊了。

他過來找闵丘,很為難地說:“我白天沒有時間,晚上的時間又不夠找到那麽多野外挂機的……”

闵丘聽着耳機裏傳來的雄壯共鳴聲,記憶中那個嬌嗲的“軟軟”形象摧拉枯朽一去不複返。他大概能理解其中苦衷——畢竟人家是有家室、有兒子的人,白天要出去工作賺錢養家,晚上要做飯、洗衣服,說不定還得洗兒子。

無論是出于他們倆的交情還是情理倫常,闵丘都不可能強人所難:“我明白,能理解。”

摧玉金銷豪氣沖天:“吼吼吼吼,那我就去殺主城的了?”

闵丘被他笑得心肝兒直打顫:“你……随意……”

片刻後,他看到了鮮紅的系統提示:

【系統】現有不法之徒在雲滄城開啓了惡意PK模式,為了保障玩家正常游戲,官府已派出官兵巡城捉拿。惡意PK模式開啓期間,成功擊殺該玩家或被該玩家擊殺,重傷方都将受到雙倍懲罰,請各位看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注意人身安全。

正是晚上活動密集、在線人多的時段,這樣兩行不提姓名的紅字很快就被各種消息刷了過去,消失在茫茫人海,就算有人注意到也不以為然,因為無數新手曾因好奇而無視危險警告,點開過這一模式,結果自然都被官兵捉拿歸案,受到雙倍懲罰。

當然,更多的人此時都在打副本、保衛、修羅戰場等等,根本沒看到這條消息。

很快,家族頻道開始刷屏,闵丘滿眼都是“城南城北……”、“城南城北……”,他除了想問這“一條街”究竟是哪條街之外,不免疑心摧玉金銷是為了完成任務而謊報軍情,手動輸入擊殺信息來充當人頭。

他跑到雲滄城視察工作,當戰車到達雲滄正門時一擡頭見到廣播:

【喇叭】摧玉金銷:請無關人士離擎蒼的遠一點,誤傷概不負責。

再往城裏走,則三五步即可遇見一具擎蒼族人的撲街身影。

闵丘:“……”

其實吧,摧玉金銷這麽做,和他們以前商量的不太一樣,省略了巡圖的步驟,大大減少了時間成本,這樣好像有點湊單注水的嫌疑?但是不管死活見人就殺,這效果看起來倒是更厲害了……

闵丘到達城中,正好遇上一小隊擎蒼的人也剛趕到,看起來他們已在組織反擊。

可摧玉金銷是殺完人就隐身潛行而逃的,怎麽可能還留在原地被人抓呢?

突然,闵丘身側的一個陌生玩家被不受控制地推到了擎蒼衆人之中,一道道冰柱從那處憑空而生,接着又是一片沉默陷阱的黑暗霧氣騰騰缭繞,他忙在眼花缭亂的技能特效中尋找摧玉金銷的身影,而這時,面前的擎蒼熟人已有人變成了灰色圖像。

冰柱消失,不管摧玉金銷剛才是在哪動手的,他此時肯定早已走遠。

擎蒼幾人并非全部被滅,活着的人把血加滿。有人率先反應過來,站到了闵丘對面,随後又跟上來了幾人将他團團圍住——看那站姿,就像網上流傳的“XX小學幾名學生圍毆一名小學生”視頻。

闵丘:“……”

他上了車就跑,好想往身後丢一句:不關我的事啊,我也是剛來的!

經過了這些天,靈劍也不是反應遲鈍的人,早已摸清了他們的路數:

【喇叭】靈劍:無冤無仇,為了錢?我給你。

靈劍說話還是這麽沒頭沒尾,看起來很沒禮貌,倘若其他人學了他這個說話模式必定被質疑文化水平,但是由他說來又有一種特殊的震懾力,仿佛有種“有些情緒只說給懂的人聽”的感覺。

闵丘覺得他和“大佬”現在就差在措辭上,等他也練成了說話沒有主語的本事,M軍團的人應該就不會欺負他了。

【喇叭】摧玉金銷:叫爸爸,留你一命。

【喇叭】靈劍:找死?

【家族】摧玉金銷:城南城北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靈劍,殺!

相差不過十秒鐘。

闵丘:“……”

——作為和靈劍裝備一模一樣的劍客,他在心底喊了一聲:爸爸。

是以,摧玉金銷一上線開工就是一片血腥畫面,闵丘已不敢在電腦前多看,否則他雙手會不由自主并排塞進嘴裏咬指甲。

從時間上來說,這個點兒摧玉金銷差不多下線了,該輪到他上線帶人巡圖吓人了,可他這些天神經緊張,難得這麽舒服的躺會兒,又不想起來。

華金似乎比他還憂心:“你說電話不通,是沒人接,還是打不進去?”

闵丘:“就是光響,沒人接。”

“哦,那還好一點啦。”華金用一根手指勾了勾闵丘額上的一小撮頭發,将其擺在一邊,用一根手指的指腹揉了揉闵丘的眉心,“現在的手機放個一兩天就沒電了,你一直打耗電更快,還能打進去就說明有人充電啊。你大哥應該是在忙吧,或者有重要的事,不想被打擾,所以調了靜音呢?”

華金的手指與他額頭接觸的部位先是微涼,随後被他額上的溫度暖熱,像是想抹平書頁的折痕一般,反複沿着同樣的軌跡輕輕撫摸。

闵丘不知道自己眉心的皺褶被揉開沒有,只覺得他的大腦溝回肯定是被搓平了,因為他現在完全處于宕機狀态,只會機械地捕捉短語重複:“重要的事?”

華金:“嗯……大哥結婚了嗎?”

闵丘:“沒有。”

華金疑道:“我記得你說大哥比你大不少呢,怎麽還沒結婚啊?”

當然是因為他大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了。

可闵丘忽然沒由來地覺得,把對M軍團的那套說辭拿來跟華金說,好像不太好,那些“風流韻事”也沒什麽值得炫耀的,除去刺激激素水平的影響之後,剩下的故事空虛、枯燥,愧對陽光。

他大哥怎麽就不能檢點一點兒呢,他都不好意思拿來給他同學介紹了。

闵丘只好含糊其辭:“沒遇到喜歡的人吧。”

“哦,這樣啊。”華金兩手各用一根手指,把闵丘的眉心朝相反的兩個方向撥了撥,“不過,要是能遇到喜歡的人,哪怕單身等很多年也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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