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思念
謝景每隔三四天按時過來給曹淑看病, 不多話, 偶爾改方子,看完病便走,神色也冷淡。他瞧着就不像是多話的人, 不說話別人也不覺得奇怪, 每次他過來, 王家的侍女便忍不住偷偷瞧他。
這就是世子生前常往來的那位謝家公子, 像個神仙似的。
謝景坐在堂前,給曹淑切了脈,将改過了方子交給了侍女, 問道:“近兩日吐過血嗎?”
侍女搖頭, “好些日子沒吐了。”
曹淑望着謝景, 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謝景點了頭,對着那侍女又吩咐了幾句, 他起身收拾案上的藥箱。手剛放進去,沒留神,手指給什麽尖銳東西刺了下,疼痛感傳來, 血滲了出來,他背對着曹淑突然渾身都僵住了。
很久之前的一天夜裏頭,王悅來找他,瞧見他手指上滲出來的血,慌慌張張跑過來, 低頭就含住了他的手指,一口一個“謝大夫”,“我能笑你嗎?”,少年湊近了,熱氣噴在了他脖頸中,那雙眼睛浮現在謝景的眼前,手指上的血正在往下滴,謝景忽然覺得疼,站在原地沒了動作。
沒人知道謝景在幹什麽,他突然就站在原地不動了,就連曹淑也看向他,謝景渾身上下籠了層瞧不分明的氣息,他孤身立在那藥箱前背對着所有人,手上的血一滴滴砸在藥箱裏頭。
沒人敢上去打斷他,他一個人站着。
謝景緩慢地卷回了手指,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大門。
曹淑望着他離開的背影,侍女将熬好的藥呈上來,她輕輕擡手擋了下,侍女端着藥退了下去,她望着遠去的謝景沒說話。
謝景沒瞧見過王悅的屍骨,那場火燒得太大,什麽都沒剩下,王家人草草處理了王悅的後事,拿紅紙包了殘骸,葬在了建康城外的郊陵。謝景去過那陵墓幾趟,也拆開那紅紙包,幾枚燒黑了的骨頭滾落在草地上,沒了動靜。
長街昏暗,謝景想着這些事,夜風吹在他臉上,他兜了一袖子冷風,冷意一點點鑽進來。
他無比地思念着故人。
次日一大清早,王家有人上門送信,說是夫人又吐血了,教謝家大公子上門瞧瞧。
謝景一夜沒睡,倒也沒說什麽,收拾了下東西趕了過去,一進去卻瞧見曹淑坐在堂中神色無恙,他頓時明白過來,曹淑是想見自己一面,她沒吐什麽血,她的病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上前按例給曹淑切了脈,詢問了近況。
曹淑望着他許久,忽然道:“當年你救了王悅,我還記得這事,為這事你落下了殘疾,後來腿怎麽又好了?”
“治了。”
“這樣。”曹淑點了下頭。半晌她又道:“他喜歡騎馬,當年他在建康鬧市騎馬,為了快活不要命,我罵了他許多次,他性子太野我管不住,後來王導同他說,若是出了事,你死了便死了,平白害了他人性命,他覺得很有道理,就去城外騎。”
曹淑說着話望了眼謝景,“他出了事,連人帶馬摔下了山坡,有人瞧見你拽住了他的馬,你把他推下了山坡,他拽住了你,你們兩人一齊摔了下去,王家找着人的時候,他沒受什麽傷,倒是你傷得重,我信了那人的話,沒有救你。”
謝景沒說話。
曹淑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你沒推他,你救了他,摔下去的時候你把他護住了,你落了殘疾,我心中有愧,又不想你們再有什麽瓜葛,派人上門給了你一大盒金銀,王導說你不會收,你收下了。王悅撞着了頭,醒過來忘記了誰救了他,我同他道沒瞧見別人,他也信了。”
曹淑望着一直沒說話的謝景,“頭一回你找上王悅,王導同我說,你怕是記恨王家,你這些年雙腿殘廢,日子确實不容易。他派幕僚上門想勸你大事化了,你沒答應。”
謝景依舊沒說話。
曹淑道:“你害了他。”
謝景沒有多餘的反應,望了眼曹淑。
曹淑道:“如果不是你,他不至于落到今日這下場,他若是回頭了,他如今還是王家的世子,還是我的兒子。”她似乎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他跪在地上,我抱着他,他一直在吐血,我讓他認錯,他抓着那塊該死的玉不放,血吐到了我胸口,一直往下淌。”
謝景閉了一瞬眼。
“想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
曹淑望着謝景的樣子,低聲緩緩問道:“疼嗎?我兒子那時候很疼。”
謝景沒說話。
曹淑多打量了一會兒,沒再搭理他,起身披了絨白衣衫往外走,今日外頭日光正好,她從案上撈了盒魚食,去外頭池子喂魚。侍女跟了上去。
謝景一動不動良久,放在案上的手終于極輕地顫抖起來。
曹淑在池子邊喂魚,老侍女在一旁給她端過來杯熱茶。她伸手接了,往池子裏頭抛了點魚食,魚一下子朝她湧過來。曹淑瞧了一會兒,低聲道:“夫妻感情老來都是要淡下去的,年輕時多說了些海誓山盟,全都作不得數。”
老侍女望着她,“大小姐,小心身子。”
曹淑擡手摸了下頭發,原以為又能梳下一大把頭發,可松開手時卻只有一兩根頭發蜷在手心,曹淑望着自己的手,良久都沒說話。
日子久了,确實是能摸出點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曹淑:看在老娘頭發保住了的份上,下章告訴你我兒子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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