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顧知薇含笑朝顧父道了謝, 轉身往花廳裏去了。

剛走兩步, 便回身朝顧父道, “爹平日裏公務忙碌,花廳臨水又有荷葉出水,不如, 爹和我一起去瞧瞧?”

顧父捋了兩下胡須含笑同意,他近來的确是勞累了些。朝廷裏敬王爺上本陛下, 說是仲正北征, 勞民傷財糧草銀錢數目不對, 奏明了陛下要重新理帳。偏陛下知道這是敬王故意找事兒,本想按耐下去, 誰知敬王一脈日夜跪在午門外,只道陛下包庇鎮北王。

陛下沒了法子,這才命顧父親自查明此事。顧父接下這重擔自然不敢懈怠,日夜勞碌不說, 自打顧母從水月庵回來, 顧父每日夜間便去清華堂報道。

顧母性子冷淡, 對他也冷了心腸, 這半月他連內寝也進不去,日日夜夜只在外頭榻子上歇着。如此歇了半月, 夜間風又寒, 竟似有頭疾之症,目昏沉嗓嘶啞。

花廳和後花園游廊相連,粉牆黛瓦, 自有江南水鄉的溫柔意味。游廊上挂着八哥和鹦鹉,間或畫眉等各色鳥雀聲聲不斷,顧父倒是清明了許多,心底暗道,“等改日院子裏牡丹開了,倒是可以和太太來看看園子,夫妻攜手游覽,定是能恩愛如初。”

顧知薇心底着急,行步略匆匆了些。顧大嫂素來是個耿直的性子,她若是覺得那丫頭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只如今家裏面的仆婦都是老太太當年親信,又都是宋姨娘往年收買過的,顧大嫂怕是占不得便宜去。

果然,等進了花廳,便見顧大嫂仍是在發脾氣,言辭之間,除了青橘和青橘嫂子,連一側的仆婦婆子也被罵了進去,“合着別人不知道,我最是知道你們的。你們看着西院裏得老爺老太太喜歡,便不肯輕易得罪她們。平日裏太太又不在家,姑娘好性子,我又是個沒算計的,總被你們看不上。”

仆婦婆子哪裏敢應答,紛紛只道是不敢。各個心底裏暗道倒黴,這青橘嫂子也忒沒算計,大姑娘的好日子,都是她妹妹惹了這麽攤子事兒,連帶着她們也一起吃挂落。只拿眼珠子去梭青橘嫂子,只盼她給大奶奶認個錯,這事兒便過去了。

青橘子嫂子哪裏能忍下這個氣,不說顧大嫂進門兩年沒有生養,将來不定未來的主子從誰肚子裏爬出來。她妹妹生的模樣好,又是老太太身邊兒的親近人,将來就算是給了大爺,那也不是什麽稀罕人兒的事兒。

再說青橘嫂子自己,她掌管着廚房裏的采買,家裏面的銀錢總是知道的明白。旁邊兒這些被顧大嫂唬住的婆子們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老爺每月銀子下來,都是茗大爺親送到老太太哪裏。老太太心疼侄女宋姨娘,轉手便給了她。

每月裏對賬銀子都是去宋姨娘那裏領,這大奶奶不過是面上光鮮,說是讓她管家,可有一件事兒是她能做主的?

見身後的婆子都看着自己,青橘嫂子越發覺得自己不能輕易認輸。今日的事兒定是瞞不住了,老爺和姑娘都看着,不多時想必老太太宋姨娘也知道。左右她們是靠着宋姨娘起來的,倒不如狠狠打了顧大嫂的臉,到了宋姨娘那裏,也好有個交代。

往前兩步,也不往前施禮,只耿着脖子道,“大奶奶這話好沒理。別說我們家裏早早跟着老太太老爺,見着老爺是從清寒書生考上來的,便是老爺見了我們家太爺,也會喊一聲兄弟。

更別說我們,自來是為了顧府盡心盡力,大奶奶若是想發落我們,倒不如去老太太哪裏問一問,若是老太太同意,我們即刻收拾了包袱便走。”

“你!”

顧大嫂氣的臉色發白,指着青橘嫂子道,“合着你是老太太的親厚人,我們做主子的便要讓着你們不成?”

“大奶奶若是這麽想,奴才們也沒法子。”

青橘嫂子懶得再說什麽,她左右為自己出了氣,從今往後這滿院的婆子丫鬟,定是沒有敢惹自己的。她連大奶奶的臉面都不顧及,哪裏還用看別人臉色。

“好大的氣派,若是別人不知道,爹,還以為咱們家奴才們欺壓到主子身上呢。”

顧知薇見青橘嫂子這般态度,如何不知道,這是她沒把顧大嫂放在眼裏。不說顧大嫂,甚至連她哥哥也看不上。忍下心底怒火,回頭朝散步而來的顧蘇鄂道,

“咱們家的丫鬟婆子的确是需要調理了,往年姨母在宮裏還說,世家大族行事素來都有章法,咱們家雖剛興起,也斷然沒有奴仆指着主子罵得道理。”

顧父自然聽見方才那番話,微蹙了眉頭。他思量的倒是比顧知薇更長遠,如今他為了宋姨娘逼得妻子出家,這事兒隐隐在朝堂上有了風聲,若真是滿朝廷傳開了,他寵妾滅妻的罪名可跑不掉。

可讓顧父來說,他真是冤枉死了。當年宋家表妹千裏迢迢來投奔她們,剛來便在老太太那裏查出身孕。顧父本想随意找人把她配出去,可老太太說,早年他能讀書,還是宋家舅舅賣了幾十畝地才能去崔家讀書,如今他起來了,舅舅舅母又早早沒了,留下這唯一一個閨女總不能薄待她。

偏那會兒太太又懷着孕臨近生産,萬事張羅不得,每日都在沁薇堂休養生息。仆婦們不知道內情,都說是那宋表妹是老太太給顧父準備的妾侍。等太太知道,又不聽他辯解,懷胎七月便生下她的乖囡,往後更是夫妻生了嫌隙。

一晃便是十五年,便是老太太這些年在榆蔭堂萬事不理,也從不見顧母踏門請安一步。府裏面更是一分為二,各自不兩立。西邊院落是他的綴錦樓,和老太太住的榆蔭堂,還有宋姨娘住的地方,也沒有正式的堂號,府裏面都含糊稱西院。東側從榮錦院開始,一直到最後的清華堂,是顧母和顧至善顧知薇等人的住所。

這般下去,仆婦們分別站隊倒也是有理。饒是各為其主,言辭中辱罵兒媳,這便留不得了。

顧父不過略微思量了下,轉身朝身後跟着自己的小茗道,“你去太太那裏,把青橘她們家的身契拿來,再讓崔媽媽找幾個得力的粗識婆子,把她們綁了送回青州去,往後斷不許往京城裏一步。”

青橘嫂子哪裏能想到,老爺一來便要處置了她們。雖說是送到青州,可青州天寒地凍的,到了五月天上還飄雪花,哪裏有京城日子舒服?

再說青州祖宅,早年老爺家境貧寒,不過是三間青磚正房,連吃水都艱難,他公公婆婆守着老宅,一月裏連一兩銀子都花不到,她哪裏能過那樣的苦日子。

好歹在京城也是個管事婆子,不說府裏面人們應承她,便是外面那些個商戶,因她采買東西也多有回扣,日積月累也有好大的家業,那青州哪裏有發財的機會?根本比不得京城一根手指頭。

慌忙跪下求饒道,“老爺,好歹我們家男人還在老爺身前行走,您便是為了我們老太爺,也不能攆了我們不是。這不過是奴才們氣極了,才對大奶奶不恭敬,我給大奶奶磕頭,您饒了我吧。”

顧大嫂如何肯應她,因她是家裏舊仆早就給了她兩三分臉面,可這人竟是個無賴的,也不知做這個采買婆子,扣下多少家用出來。

正要開口說話,便聽見顧知薇道,“把她送回青州倒是讓老人心寒,昔日裏他們家老爺子跟着爹讀書,對咱們家功勞甚大,處置了他的後輩到底不妥當。”

顧父知道他這個女兒是有謀略的,笑道,“你可有什麽萬全之策不成?”

“也不算是完全之策,是我想着,她既然對主子不尊重,想必平時行事也不妥當。偏祖母和宋姨娘信任她,想來也沒有查過她的賬本,不如讓崔媽媽帶着人把她那裏清點了,便是他們家老爺子知道,想必也不會說什麽。”

顧父聞言倒是驚奇,薇姐兒倒是比往年進益了。若是這婆子回去青州,礙于臉面定是不會多說什麽,可到底又被家裏面處置了,想必那老爺子定是會追問一番。

可若是查明了賬務,若真有貪污不幹淨的地方,沒賣出去她便是仁慈至極,老太爺只有感恩戴德的道理。擡眸深深看了眼顧知薇,到底是他對不住她,心一軟聽了老太太的話,如今連女兒都長了幾分心智。

顧父目光讓顧知薇心底微亂,難不成,這事兒不成?

面色鎮定迎着顧父眸色,道,“爹,這法子可妥當?”

“你長進許多。”

顧父微嘆口氣,伸手想要摸摸顧知薇發頂,随即見她青絲鴉黑,似極了顧母,手一抖便收了回去,道,“就讓崔媽媽去辦吧,若是賬務不妥當,追回了便是。”

說罷,正要說什麽,便見綴錦樓伺候的小厮急匆匆過來,跪下道,“禀老爺,鎮北王和咱們大爺到處找老爺呢,說是有什麽東西要給老爺看。”

顧父說了聲知道了,朝顧知薇道,“爹先過去瞧瞧,你和你嫂子先往榆蔭堂去,等會兒爹在過去。”

顧知薇和顧大嫂躬身送了他走,見青橘嫂子癱軟在地上,讓婆子綁了拉扯她下去。姑嫂兩個索性在花廳坐了,等崔媽媽過來。

顧大嫂仍是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見顧知薇心情倒是很好,日色下膚色瑩潤司雪,黛眉紅唇,鵝黃小衫緊繃,多了幾分少女的聘婷之色出來。皺着眉頭道,“妹妹,查明那青橘嫂子的賬務,是好事兒?”

“不是好事兒還能是壞事不成?”

顧知薇起身朝顧大嫂道,“咱們不如先去祖母那裏,至于這人連帶她男人,都一起綁了送到柴房,等崔媽媽查明再處置也不遲。”

一路柳蔭花明,顧知薇把事情慢慢顧顧大嫂說了,才道,“嫂子昔日家裏清白,羅家更是連個姨娘都沒有。咱們家有宋姨娘一個,便争權奪利的,這麽些年娘也不管事兒,家裏面名義是嫂子當家,可仆婦們都往西院去。我想着,她如今左右要住在家裏一陣子,不如,咱們讓宋姨娘歇息歇息,沒有讓她一直勞累的道理。”

“老太太和老爺能同意嗎?”

顧大嫂自然也願意的,朝顧知薇道,“前陣子你屋子裏徐媽媽去我那裏要布匹,說是做衣裳,我都要念叨幾句。老爺俸祿還有家裏的莊園田地,我樣樣都摸不到,只靠你哥哥俸祿實在是艱難。”

顧知薇唇瓣微翹,朝顧大嫂道,“老太太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老爺定是同意的。”

方才顧父既然把這青橘嫂子家打發了,連她男人的體面都不顧及。顧父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她處置了青橘家的,是給往日裏巴結宋姨娘的仆婦們敲下警鐘,既然知道還如此,是不是說明,顧父他也對宋姨娘起了厭惡之心?

顧知薇想不明白顧父想法,索性也不再想,見榆蔭堂大門敞開,深吸口氣,打發了青橘嫂子只是小事兒,把宋姨娘趕出去,才算是大事呢。

榆蔭堂裏,顧老太太閉目盤坐在暖炕上,手裏持着佛珠低聲念了兩句佛,随即睜開雙目,眼底精銳有力,看向宋姨娘,“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诳言,讓侄女兒即刻死了。”

宋姨娘伸出兩根手指發誓,道,“若不是侄女兒親眼瞧見,斷然是不能相信的。想想咱們大小姐多麽矜貴的人兒,你說說,怎麽好端端的,給男人做起衣裳,也不嫌棄丢臉。”

“再丢臉能丢過你去?”

顧老太太冷哼一聲,語氣裏意味不明,她這個侄女兒千裏迢迢過來可懷了孩子,因為那個孽障,連帶兒子兒媳離了心。滿府查來查去,只有薇姐兒一個嫡親的孫女兒。

宋姨娘臉一白,眼含淚,喉間滿是委屈,朝顧老太太道,“當初若不是爹賣了田地給表哥讀書,也不至于生了病早早就去了。我和宋婆子兩個身無分文,半路被人壞了身子,實在是沒別的法子了。”

顧老太太見她提起這個,心一軟,念在哥哥嫂子的情面上,到底是沒說出什麽話,只問她,“你不是說衣裳,衣裳呢?在哪裏?”

宋姨娘慌忙朝宋婆子道,“快把匣子拿來。”

青橘接了打開匣子呈給老太太,顧老太太打眼一瞧見是男裝,又是蜀錦布料,知道是宮裏面娘娘賞下的,滿府裏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樣的布料,心底裏暗罵顧知薇糊塗,“憑借她的樣貌氣質,滿京城的世家少爺可不是随她揀取,怎麽好端端和她娘一樣,看上了男人便要給男人做衣裳。沒得落人把柄。”

只這話不能說給宋姨娘知道,從青橘手裏接過匣子,朝宋姨娘道,“我知道了這事兒,回頭和她老子娘說,她今日是好日子,等過了今兒再說。”

“姑姑!您不能包庇正院那個啊!”

宋姨娘哪裏甘心,她近來是越發着急了。顧知花又是那麽個身世,便是瞞的死緊,也難保有不透風的時候。再說表哥,這十多年他從未在自己屋子裏歇下過,每次吃了飯便走,如何也留不住。

眼看她年近四十,姑姑一日老過一日,若是姑姑哪一日沒了,她在這府邸裏還不是任人宰割。

宋姨娘說話的時候,便見仆婦過來,招手讓青橘出去,附身在青橘耳側低語兩句,青橘臉一白,掀開簾子跪在老太太跟前,哭訴道,

“老太太好歹發發慈悲,救救我們一家子吧。”

“快起來,好孩子,宋媽媽,快讓她起來說話。”

顧老太太忙讓青橘起身,拿手擦她臉上眼淚兒,道,“好孩子,怎麽了?當初你祖母托我照看你,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老爺...老爺聽了大小姐的話,要攆我哥哥嫂子出去。”

青橘滿腔憤怒,只恨不能和沁薇堂勢不兩立,朝顧老太太道,“說是大奶奶好端端在花廳裏發落人,我嫂子脾氣直率,多說了幾句。偏老爺和大小姐瞧見,便要把他們攆回青州。”

顧老太太松開擦眼淚的手,冷了聲音,問道,“怎麽別人不出聲,偏她出聲?”

宋姨娘聽見這話,心底裏竊喜,知道這是自己開口的好機會,忙插話道,“姑姑不知道,這青橘嫂子被侄女兒派了采買的差事,想必是大奶奶見菜色不合适,挑揀了幾句。”

顧老太太聽見這個還有什麽不明白,怕是不知怎麽沁薇堂和宋姨娘起了糾紛,兩邊兒互相找事兒呢,道,“既然是老爺發話,我也不便多說什麽。想來若是因為菜色不合适,那必然有是有差錯的,舉凡家裏辦酒席,總是提前張羅,若還有錯,那也是她該着的。”

青橘抽噎着嗓子,“我們家裏也算是都在主子面前伺候,便是不妥當好好說就是,哪裏至于攆了出去。”

“可不是,姑姑,沁薇堂到底是治家嚴苛了些。”宋姨娘幫襯着說話,這采買的活計是她派的,若是這麽輕易換了人,往後她在府裏說話,豈不是更沒人肯聽了。

“按照姨娘的說法,倒是縱容着仆婦對主子耍臉色,便是好事兒了?”

丫鬟打了猩紅布簾,顧知薇和顧大嫂一前一後進了屋,正巧聽見宋姨娘這話,開口問道。

也不理會氣的臉色發白的宋姨娘,拉着顧大嫂朝顧老太太行了禮,在一側椅子上坐了,見青橘見着她面露憤恨之色,朝顧老太太道,

“祖母沒看見是不知道,青橘嫂子未免太張狂了些。嫂子不過是說她兩句,她便仗着她老子娘的臉面,只恨不能把我們這些踩在腳底下。”

“我嫂子脾氣直率了些,大奶奶和姑娘好歹多擔待。”

青橘哭紅眼,眼巴巴的看向顧老太太,道,“若是我爺爺知道,定是要心疼哥哥和嫂子受罪。”

“青橘姑娘倒是不必擔心。”顧知薇朝她笑道,“方才老爺也吩咐了,她既然平時對主子都不尊重,想必采買東西也不盡心的,已經着手讓崔媽媽去查帳了,想必明日便有結果出來。”

青橘一聽查賬,懇求目光落在宋姨娘臉上,她嫂子為宋姨娘做事兒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宋姨娘指使,便是她嫂子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偷偷克扣家裏的銀子。

宋姨娘回避目光不敢看青橘,坐立不安的看了眼老太太,見她半合着眼不知思量什麽。半安了心,落在老太太身後的攢盒上,她有這個在手,什麽都不怕的。

顧知薇把宋姨娘眼神看在眼底,和顧大嫂對視一眼,落在身後的攢盒上。心底裏思量了幾分,她知道青橘嫂子是宋姨娘擡舉的,想必宋姨娘也不幹淨。若是能借着機會,把宋姨娘攆走才算是好事兒。

轉刻便有了主意,朝顧老太太道,“祖母,如今月初又逢着我的好日子。不如咱們家裏也整頓下,左右趁着崔媽媽查賬的功夫,把家裏面往年的賬務都結清了。”

說着,看了眼宋姨娘,道,“太太上個月還整頓了家裏,西院裏但是今年兩個月,便做了四次衣裳,還不說香火蠟燭等各色耗費,算起來,兩個人的開銷比我們四個人還要多。”

顧老太太聽見這些,心底早就明白了,怕是宋姨娘驕矜傲慢,連她擡舉的人也都品行不端正。暗嘆一聲,她這一輩子唯一做過的錯事兒,便是把懷了身孕的宋姨娘留在家裏。

兒子媳婦失和,孫媳婦孫女兒和自己也不親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榆蔭堂坐老死鬼,也不知自己死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哭一聲。

眼下,薇姐兒把這一切捅開了說,倒也是好事兒。若兒媳願意管家,便讓她管着,若不願意,左右兒媳婦進門兩年,薇姐兒年紀也大了,商量着也有了章程。

往年俸祿都送到她這裏,都是給西院拿捏,到底也不是正經事兒。

睜眼推開青橘,朝顧知薇道,“這一件事兒挨着一件兒事兒的,祖母年紀大了,總覺得疲乏。

不如這樣,今兒是你生日,午後少不得聽戲作樂,青橘連同她嫂子不如關在後院裏,查明了賬本再說處置。往年的賬本讓婆子送來,在祖母這裏封存了,等過了你的好日子,明兒再來理帳可好?”

青橘半瞪着眼,一臉不敢置信,“老太太,關奴才什麽事兒啊,是奴才哥哥嫂子做錯了事兒,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

顧老太太冷下眉眼,“你打量我是個不管事兒的,往日裏又愛和你們說說笑笑,人便是老糊塗了。”

“我昔日裏靠着紡織布匹供你們老爺讀書,什麽市面上的潑皮破落戶沒見過?便是你爺爺你爹,也是我親自買回來的,若是提腳賣出去,誰敢說半個不字?!”

青橘忙道不敢,只跪下磕頭道,“不過是有些小性兒,對姑娘和大奶奶略微不尊重,哪裏就置于被賣了?老太太開開恩吧,您開開恩,饒過我們一次。”

額頭上一片青紅,青橘顧不得疼,拉扯旁邊兒的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幫忙說幾句話,也是您說放了我侄子的賣身契,讓他讀書去,我們家才這般和姨娘好。”

宋姨娘踢開她,哪裏敢承認,只道,“你這人可是糊塗了,我平日裏不過見你嫂子能幹,便派給她活計,誰知竟是個如此不中用的。”

如此無賴模樣讓青橘氣急,知道她信不得,只轉身朝顧知薇磕頭,道,“姑娘好歹救救我們,宋姨娘時刻算計着姑娘呢。

姑娘二門外的小厮便是姨娘派去的人,時刻盯着姑娘舉動,還有小紅,她偷了衣裳給宋姨娘。

姑娘,您救救我,我打死也不和外人說,您還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顧知薇冷笑一聲,見宋姨娘臉上兩分喜意,起身往暖塌上行去,拿在手裏道,

“我說這攢盒怎麽那麽像娘娘賞下來的,我還想着,爹生養我十五年,臨近我生日不知送什麽給爹,好不容易做了身兒衣裳,可不知被誰給偷走了。

我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滿園子找了幾日,哪裏知道,竟然在姨娘這裏。”

宋姨娘一口血悶在嗓子眼,失聲道,“不可能,這明明不是老爺的尺寸!”

“姨娘若是不信,不如,讓宋媽媽拿尺子量了,祖母便知道了。”

顧老太太倒是相信了,揮手道,“既然是給你老子做的,便讓人送到前院去便是。

堵了青橘的嘴下去就是,她的一等丫頭也撤了,讓鹦哥兒頂了。”

旁有粗使婆子捂嘴拖了下去,顧知薇見她面色仍是憤恨不平,知道她是不知自己做錯的,又見宋姨娘常舒一口氣,道,

“青橘她素來是祖母的親近人,不說我們敬着她,便是宋姨娘和爹,也從來沒說過她什麽不好。偏她越發的得意,行事也不妥當,方才,竟然連姨娘和我也開始攀扯起來。

姨娘,依我瞧,為了自證清白,等明兒,不如也讓崔媽媽查了西院,也好還您個清白。”

“這...”

宋姨娘猶豫了下,她是不是清白的她自己知道,若是提前準備也不怕他們查。可若是就這麽翻撿了西院,她往後在下人面前,可沒有一點兒體面了。

“薇姐兒要查你便讓她查去。”

顧老太太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道,“你們都回去吧,我略歇一歇,午後再去聽戲和你們一起取樂。”

宋姨娘哪裏甘心這麽就走了,她還記得顧知薇親手做的衣裳,她親自量了衣裳的尺寸,明明不是顧父尺寸,度量着倒像是前頭鎮北王的。

咬牙道,“既然妹妹是清白的,不如量了尺寸,便是外人往後說起來,也有個證據不是?”

顧知薇自然知道她不肯善罷甘休,按住顧大嫂憤怒的手,道,“即如此,宋姨娘不如親自量了。說起來,這直裰還是您從我那裏偷出來的,若是爹的衣裳,您該多失望啊。”

靛藍直裰上青竹隐隐,金銀暗紋精細,陣腳細膩看的出是用心所做。顧老太太心底贊嘆,看來是暗地裏下了功夫,薇姐兒女紅倒是越發出彩了。

宋姨娘拿過軟尺,一寸一寸量了,面色震驚不敢置信,“怎麽會?怎麽可能?”

“想必是姨娘糊塗了,連爹的尺寸都記錯。”

顧知薇知道這衣裳是小紅親自換過的,按照顧父尺寸做的半絲不差。宋姨娘便是量上八百遍,她說是給爹做的衣裳,那也只能是爹的衣裳。

轉身看向顧老太太,顧知薇笑吟吟道,“爹爹俸祿自來是送到榆蔭堂,偏宋姨娘又是閑不住的,常幫祖母料理些家事解憂。

我想着我如今年紀大了,姨娘到底是沒讀過幾年書,不懂什麽尊卑的道理。倒不如我和嫂子攬了這事兒。

一是讓姨娘歇息歇息,好好調理下妹妹,上個月中說要抄寫的書本,如今還送到沁薇堂去呢。二來,我也有個小心思,嫂子是武将出身,我又是娘娘帶大的,到底不知道世俗的規矩,我們也和祖母常來往,凡事有個眉眼高低。”

說着,顧知薇不好意思的朝顧老太太笑道,“我們往後常來煩祖母,祖母可不能厭惡了我們。”

顧老太太高興還不急,顧知花不是她兒子親生的她早就知道,偏親生的孫子孫女兒,宮裏面娘娘和前頭顧父盯的緊,她一個月不過見上一兩次。

又因為壞了兒子婚姻她多有愧疚,兒媳在水月庵裏念佛,她便在榆蔭堂的小佛堂敲木魚。

當下也不理會宋姨娘,唇角嚴苛的木偶紋也軟化幾分,笑道,

“你不嫌棄祖母這裏無聊常來便是,我每日念經不過四個時辰,餘下的也是和丫鬟們說笑。”

宋姨娘仍似是癡魔了般,拿着軟尺量肩寬臂寬,嘴裏念念有詞,“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

見她這般,顧大嫂起身道,“姨娘這是怎麽了?算計人不成,接受不了?”

回身朝顧知薇和顧老太太方向道,“姨娘不是素來仗着老太太喜歡,便在府邸裏作威作福的。

方才老太太已經答應了,今兒起便是我們管家,姨娘不如早些回去收拾了對牌,好送到花廳去,也算是善始善終。”

說罷,也不去看她臉色,往顧老太太身邊兒道,“薇姐兒素來是體貼能幹的,知道老太太喜歡佛經,還說要手繡一副,等八月節老太太生日的時候,親自給您呢。”

“可不許繡佛經。”

顧老太太笑道,“繡那些個勞什子傷眼睛,要我看,便是陪祖母說笑就夠了。”

說着,去拉顧知薇蔥白腕子,仔細打量了她容貌。見鵝黃小衫下白緞裙兒,滿花粉緞繡鞋上明珠一顆,身量纖細,眸色清亮,唇紅齒白黛眉彎彎,既有清華堂的好容貌,也有皇宮內院的矜貴氣派。

顧老太太心底裏格外喜歡,倒是想起另外一個名義上的孫女,和顧知薇道,

“祖母還是希望你們平安和樂,你和花姐兒兩個姊妹情深,你幫助她,她幫助你,兩個一起才好呢。”

顧知薇聞言微沉了臉,知道祖母還是放不下顧知花。她是那麽個奸生子的身份,宋姨娘行事也越發沒有體統,便是為了算計她,連人手都安排到自己身邊兒,可祖母罰了青橘,愣是沒有說是懲罰一句宋姨娘。

顧老太太也知道顧知薇心結,她被宋姨娘算計,對顧知花定是沒好感的,語重心長朝她道,“花姐兒是最是沒算計的人,她年紀小,愛貪吃,人不壞,又把自己吃成那麽個樣子。

她姨娘又是縱容她,連帶着性子都歪了,你若是得了閑,帶着她讀書寫字,好歹別讓她走了歪路。”

顧知薇心底冷笑一聲,那顧知花的确是又懶又饞,若不是後面認祖歸宗,那敬王妃磋磨她才瘦了下來。若是她就此不能認祖歸宗,在顧府裏平安長大,倒也是好事兒一樁。

只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宋姨娘旋風似的轉到前頭,朝顧知薇狠聲道,

“花兒是我的心肝肉,你不許接近她。”

顧知薇無奈朝顧老太太道,“您也看見了,我便是好心也沒什麽好報的,還不如盡早撒開手,各自過各自的去。也省的妹妹若是再打碎什麽汝窯盞子,怕是真要去宗人府裏跪着了。”

宋姨娘哪裏不知道,這是含沙射影說顧知花,護女心切,道,

“便是我花兒如何,也不如你這樣的,年紀輕輕便給野男人做衣裳,你和你那個娘一樣,沒出閣便眼巴巴的盯上別人的夫婿!”

“宋小玉,你閉嘴!”

顧老太太聽了這話,氣的額上青筋直冒,朝宋姨娘吼道,她這個侄女真是和嫂子一樣蠢不自知,完全不似早死的哥哥那般寬厚。

宋姨娘出口便後悔了,她不過是嫉恨表哥那般才貌,年紀輕輕便三甲進士及第,娶得又是恩師女兒。

可他們明明自小認識,她卻只能嫁給村夫俗子,日夜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不過多收三五鬥米,哪裏有官夫人氣派。

“姨娘倒是說說,誰是野男人?誰又是別人的夫婿呢?”

顧知薇冷下眉眼,朝顧老太太道,“我敬着姨娘是老太太的親侄女兒,素來對姨娘都是恭恭敬敬,當親姑姑一般看着。

可姨娘對我們,不是罵便是詛咒,好似我和哥哥活着礙了姨娘的眼。我倒是要問姨娘,我娘沒出閣便盯上別人的夫婿?

那人是誰?可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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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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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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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