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5

周末,天氣微涼。

車停在院外,鄭筱探頭去看那個男人,試圖從他身上找尋一些兒時的記憶。

枝葉卷着風落在他的肩頭,米白色的圍巾遮住了他好看的面龐,細長的眼尾缱绻着一絲寒意。

她緊了緊身上的淺麻色披肩,上面還留有縫補的痕跡,是當年她離開司家時顧君枝給她的。

“筱筱,該吃藥了。”鄭亦聲笑着說道。

鄭筱懶懶地收回視線,不急不緩地問道:“哥,司毅為什麽會來?”

鄭亦聲似乎很是吃驚,緩了幾秒才回答,“你們這幾年沒聯系?他現在是醫生,爸讓他來給你看一下嗓子。”

“幾年沒見,都成醫生了?”鄭筱戲谑道。

“嗯,我先出去看一下,你趕緊把藥喝了。”

“知道了。”

等鄭亦聲走出去,鄭筱才端起床頭的藥,習慣性地走進衛生間,咖色的藥盡數倒入馬桶,随着水流離開。

她握着杯子,立在鏡前,看着裏面的自己,唇角溢出一絲自嘲的笑。

司毅如果見到她這副模樣,只怕會認為自己見了鬼,就像小的時候他經常嘲笑自己是個醜八怪一樣,這幾年來,她變了不少,恐怕也不能和以前一樣沒心沒肝地喊他司哥哥了,不知道司毅還能不能認出來她。

說起來,她與司毅也算是青梅竹馬,年紀不大的時候她就被寄養在了司家,和司毅一同長大,直到幾年前她無故犯病才被鄭家接回。

她永遠都忘不掉她像個瘋子一樣去傷害顧媽媽,也永遠忘不掉司毅那時眼底對她的怨恨,司哥哥成為了她心頭的一道傷,無法痊愈也不敢再去觸碰。

鄭筱拿着杯子從衛生間裏出來,卻發現房間裏多出了一個人,即便提前知曉,整個人也如同雷擊一般,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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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已過,他沒什麽太大變化,還是和以前一樣,蒼白到透明的臉上永遠都着寡淡的笑意,長長的羽睫下是好看的雙眸,裏面閃着透徹的光,他狀似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鄭筱手中的杯子,抿唇,“諱疾忌醫可不好。”

鄭筱幾乎是下一秒就脫口而出,“我沒有忌醫。”

我忌諱的東西從來都只有你。

司毅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毛衣,衣領高高豎起,似乎在故意遮擋什麽。

鄭筱的視線不自覺地往他的脖子裏鑽,司毅看破她的小心思,輕輕一笑,伸手拉下衣領,露出幹淨的脖頸,“早就好了,你咬的不算深。”

鄭筱不再盯着他的脖子看,腦海中卻全是當年她發病時的場景,她記得自己像瘋狗一樣去咬司毅的脖子,直至鮮血淋漓才肯松口。

當時的司毅一聲不吭,任由已經失去理智的鄭筱對自己造成傷害,彼時他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早晚有一天他要咬回去。

“那就好。”

說着,鄭筱就坐到了一旁的沙發裏,拿起手機玩着消消樂。

司毅并未注意鄭筱的舉動,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被她遺落在床頭的披肩,眼底似有萬千情緒在翻滾,最後卻只凝成一句寡淡無味的問句。

“這披肩,你還留着?”

還?

他很驚訝嗎?

鄭筱也不隐瞞,實話實說,“用它來提醒我當年做的錯事。”

司毅心頭一陣刺痛,不再去看那條披肩,轉而走到鄭筱身後,“我和鄭伯父說了我會在你家住下。”

“随便你。”鄭筱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與我無關。”

司毅臉色沉下去。

不得不承認,她變了太多。

“你的病……”

司毅一觸碰這個話題,鄭筱立馬扔掉手機像只小刺猬一樣瞪着他,咬牙切齒說道:“我沒病。”

人類慣會自欺欺人。

“好,我就是來看看你,沒什麽事情我就先走了。”司毅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剛剛鄭筱拿到衛生間裏的藥杯,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見鄭筱在身後說道:“司毅,你比誰都狠心。”

司毅沒有說話,不置可否,他自己也認為自己是個狠心的人,不然也不會就這樣出現在鄭筱面前。

司毅置若罔聞,帶上房門後換了一張笑臉迎上鄭志安的視線,“鄭伯父。”

林志安看了一眼司毅緊握住的杯子,立即收回視線,“見過筱筱了?”

“嗯,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個孩子。”

“筱筱性子就這樣,以後你還要多擔待一下。”

司毅笑笑,“沒什麽,就是她的病。”

“已經好了,別看她性子挺開朗的,這孩子不怎麽喜歡提以前的事。”

司毅皺眉,開朗?為什麽見了我就跟個小老虎似的?兩個人簡短聊了幾句,就分開了。

司毅走進鄭志安給他安排的房間裏,坐到了床上盯着杯子發呆,杯子上殘留的藥汁混沌不明,壁面上且挂有透徹的清水滴,鄭筱是個怕麻煩的人,不會說喝完了藥還特地去洗手間将杯子沖洗一下,那麽只有一點可能——

藥,她倒了。

原來如此。

司毅放下杯子,将房間上下都徹底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任何異常才安心躺到床中央,拿出筆記本,寫着報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待他寫完後,窗外的亂飛的枝葉已經停止了運動,像是一幅畫作一樣,鑲嵌在大地上,任由路人踐踏或欣賞。

他合上筆記本,揉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放松,恰在此時,鄭筱房間裏出現了不尋常的碰撞聲,他想也沒想,直接穿上鞋子,沖進房間。

鄭筱彎腰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略微驚訝地看着司毅。

半晌,司毅開口,“你怎麽了?”

鄭筱的身體像被按了開關,将斜躺在地上的小提琴撈了起來,然後淡漠地看了一眼不淡定的司毅,不答反問,“你過來做什麽?”

司毅知曉自己緊張過了頭,臉上帶着些許被看破心思的窘迫,平複了一下呼吸,“你沒事就好。”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鄭筱将小提琴放進琴盒,拿起一旁的埙,“還記得這個嗎?”

司毅轉過身去,看到鄭筱手中的埙,眼底一暗,“記得。”

怎麽可能會忘記?

那是顧君枝守護了一生的東西。

顧君枝是一個漢文化推崇者,年輕的時候是話劇演員,退休以後就致力于漢文化推崇。

鄭筱在司家的那幾年,深受其影響,無意間聽到顧君枝用埙吹了一首《楚歌》,那種似泣似淚的聲音紮根在心底,再也無法忘卻。

“想聽嗎?”鄭筱出聲問道,眼中似乎帶有期盼,只不過司毅這次并沒有細心到看清她眼底的殷切盼望,搖頭,“不了,你好好休息吧。”

“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鄭筱心一沉,脫口而出,整個人顯得委屈巴巴的,像極了小時候的她,“司哥哥……”

司毅心一軟,抿唇笑了笑,“好,我答應你。”

“真的嗎?”鄭筱整個人狀态阧轉,與剛剛的她判若兩人。

“你……”司毅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小家夥不去演戲真的是屈才了。

“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覺,別忘了你說的。”

歲月像一把剪刀,不留任何情分将鄭筱的生命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生病前,一部分生病後,似乎從小她就和病這個詞有着脫不開的關系。

病,百度百科上給了它這樣的注釋——生物體發生不健康的現象。

鄭筱則把它比喻成了小偷,無情偷走了她年少的青蔥時光,也偷走了她僅剩的一絲留戀。

她将披肩搭在身上,乖巧地坐在床頭,下巴擱在撐起的膝蓋上,目光清潤如水,守望着眼前這一方小天地。

對于她而言,只要活着就已經是一種無上恩賜了,沒有人知道在她沒心沒肺的笑容下藏着一個怎樣的秘密。

她以為她已經将自己的心足夠封閉,也上了一把精密的鎖,只是她沒有想到開這把鎖的唯一一把鑰匙輕易就出現在了她的世界裏,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連鎖帶心一并打開了。

院子裏的樹葉積了一層又一層,松軟得讓人想躺在上面,鄭筱挨在窗邊,似乎又看到了兒時的場景。

鄭筱圓滾滾的小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司毅拿着顧君枝剛剛烤好的餅幹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鄭筱被香味吸引,骨碌爬起身來,“我要吃。”

“叫哥哥我就給你。”

“不叫,你就知道欺負我!”

“那換我叫你哥哥吧,這樣你就可以欺負我了。”

……

鄭筱臉上綻開笑來,以前的他們還真是傻,傻到以為互換了身份就能天長地久,卻不知歲月遠比承諾更殘酷。

她伸手将窗簾拉上,轉身進了一個暗間,昏黃的燈光下,各色樂器緊挨在了一起,對它們的主人翹首以盼。

視線停駐在角落裏的箜篌上,上面布了一層薄塵,那一根根的弦在她的心頭顫抖,一個個音符躍動于空氣中,鉛華洗盡過後,不知多少古人又從其中信步而來。

“任何樂器都有自己的靈魂,而它們存于這個世上就是想尋覓與其魂魄契合之人。”

鄭筱記得顧君枝說這句話時正側卧于書房的一角,旁邊擺着一個箜篌,她身着绛紅色旗袍,神态舉止一颦一笑,都宛似從畫中飄忽而來的古人一樣。

鄭筱收起思緒,将拖鞋脫下,赤腳走在木質地板上,慢慢靠近箜篌,将斜放在上面的一小塊用雲霧绡制成的帕子取了下來。

蔥白修長的手指輕碰了一下,悠長清泠之音在空氣中滌蕩開來,她整顆心跟着一顫,想了想退出了房間。

午後,院子在陽光下泛起了光,鄭亦聲端着剛做好的酥肉丸子進了房間,看了一眼發呆的鄭筱,不作聲退了出去。

鄭筱打開窗戶,涼意順着瑩白的脖頸迅速竄遍全身,她閉上雙眸,做了個深呼吸,仿佛重獲新生一般,眼睛裏有了神采。

“想出去嗎?”

司毅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鄭筱吓了一跳,轉過身去時,他已經靠近自己,帶着拘禮的笑,“在看什麽?”

“随便看看。”

鄭筱将窗戶關上,點點頭,之後兩人之間再沒話聊。

司毅背靠在牆上,借着窗外的光去看鄭筱,她整個人素淨得像一張白紙,仿佛風一吹就會破。

“筱筱,跟我一起離開吧。”司毅皺着眉頭開口。

鄭筱稍微一愣,随後壓了一下嘴角,“跟你走?我不上學了?你又以為自己是誰?”

司毅看着鄭筱努力僞裝出來的高冷,心裏刺痛了一下,“我以為我是你喜歡的人。”

“那是以前,現在不喜歡了。”鄭筱脫口而出,字字句句像玻璃一樣擲在司毅的心上。

司毅覺得可笑,曾經他以為時光裏的那一段是真實的,後來才知道那只是他一個人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實在是太喜歡五毛了,給她安排了一個可靠cp~

兩人微虐~算是和花菜即将到來的各種糖做個調劑吧~

明天下午有重要開始,更新會晚一點,大約晚上十點前能夠看到,等不到的就後天一起看吧,算了算,我竟然連載了一個多月了!沒有斷更!雖然有時候很短小!簡直感動得想哭!

我發誓寫完這一本輕易不會再碰校園文了,太冷了……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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