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陰婚

穆棠風隐約聽到了謝含玉的聲音,他睜開了雙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後臉色瞬間白了。

他如今整個人坐在一棵高高的枇杷樹上面的枝子上,枝子并不穩還在搖晃,不遠處一條銀白色的小蛇正卷着尾巴,吐着蛇信子嘶嘶地虎視眈眈看着他。

枇杷樹最低也有十幾米高,他輕微一動,樹枝跟着晃了晃,險些把他甩下去。

穆棠風雙手握着樹枝撐起來身子,知道謝含玉肯定是故意的,他抿緊了唇,唇線繃成一條直線。

“謝兄,你在嗎?”他小聲問道。

這邊的天和桃林裏不一樣,還是黑着的,有月色透進來在樹葉上灑下一層銀光,周圍寂靜無聲,玉狐裏和附近都沒有一絲回應。

“謝兄,能不能放我下來……”

“有蛇會咬我,我害怕。”

穆棠風小心翼翼地朝遠離蛇的方向挪了挪。

“謝兄?”

那邊始終沒有聲音,穆棠風想順着樹幹爬下去,方一動,樹枝“咔嚓一聲”斷了,他身體失重從半空中掉下來。

耳畔有風劃過,穆棠風看着面前落滿樹葉的泥地,握緊衣袍閉上了雙眼。

預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穆棠風感覺到有一只手在他快落到地上的時候攬住了他,沒讓他摔着。

穆棠風欣喜地開口,“謝兄?”

他擡起頭來對上一張神色淺淡的臉,魏鳳臨把他放在了地上,垂眸看着他,重複道,“謝兄?”

穆棠風認錯人了,“我還以為……”他頓了頓,“你怎麽出來了?”

月朗星稀,風疏軒淺。

魏鳳臨看了眼天際沉下來的墨色,“無事,回去吧。”

“明天應該就能出去了。”

穆棠風現在沒有那麽擔心了,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謝含玉雖然可惡,但是還是不會對他見死不救的。

只是救了他這麽多次,他要如何報答呢?

若是他自己有能力就好了……穆棠風看着自己的腳踝,上面覆上一層薄薄的黑色琥珀狀的東西,貼在皮膚上涼涼的很舒服。

他回到了院子裏,手指放在腳踝上,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把那黑乎乎的東西拿掉,從一旁托盤上的喜袍撕下來一角布料,在腳踝上綁了一圈兒。

角落裏的清女還被綁着,她惡狠狠地瞪着穆棠風,冷聲道,“你們別想出去,進來了就沒有人能出去,明天等着死吧。”

穆棠風看了她一眼,“為何你們都要來這裏?”

清女閉口不言,不搭理他了。

“前朝女丞,當時大宋女子大多都仰慕于她……”穆棠風溫聲道,“可如今你再看,她還是以前那個女丞相嗎?”

“仗着修為在一方為非作歹,一己之見對人定論掌罰,性格陰晴不定殺人手段狠辣……她如今哪還配被人仰慕?”

清女猝然睜大了眼,嗓音又尖又利,“閉嘴——”

“不允許你污蔑她。”

“你們什麽也不懂……憑什麽這麽說她?她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們……都是因為你們……天下最薄情莫過于書生!!”

穆棠風嘆了口氣,心想她們執念都一樣的深,多說無用。

魏鳳臨吹滅了蠟燭,兩人分開躺在床榻的兩邊。

穆棠風之前睡了一會兒,現在不怎麽困,他看着黑漆漆的牆壁,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朱漆。

“鳳臨,你睡了嗎?”

身旁的人輕輕動了一下,傳來一聲清淡的音節。

穆棠風,“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知道魏鳳臨在聽着,于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有一個人……他救了我很多次,我應該怎麽報答他呢?”

“他好像不缺錢……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我不知如何去還他的恩情。”

魏鳳臨突然開口,“你很在意能不能還他的恩情?”

穆棠風愣了一下,“嗯”了一聲,“正常人都會在意的吧。”

“他是你朋友嗎?”

“算是我唯一的朋友吧。”穆棠風說完覺得不太合适,補了一句,“你也是我的朋友。”

魏鳳臨輕輕笑了一聲,“既然是朋友,便不必擔心欠他太多,日後想辦法幫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就好了。”

“盡心盡力的對他好,在他有困難的時候也幫他一把……如此,差不多能抵了他的恩情。”

穆棠風感覺他說的有些敷衍,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事實是他根本幫不了謝含玉什麽。

他想着只能日後再回報了,又聽見魏鳳臨開口道,“是方才把你放樹上的人?”

“他若真心想救你,又怎會如此對你,說不定……他是被迫每次都要救你呢?”

魏鳳臨嘴角噙着笑意,語氣裏帶着興味。

穆棠風,“他是有些幼稚……其實人還是很好的。”

“每次他來救我都是用的大師留給他的一些珍稀符咒法器,他也是普通人而已……”

魏鳳臨挑了下眉,重複了一遍“普通人”三個字,沒有再說什麽。

房間裏安靜下來,穆棠風眼皮子漸沉,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

穆棠風感覺到耳邊似乎有人在喊他,他睜開眼,看到魏鳳臨站在他身旁,換上了清女送來的喜袍,正在床邊看着他。

“起來了,她們在叫我們出去。”

穆棠風揉了揉眼睛,下床換了衣服,注意到牆角的清女已經沒了人影,地上只落下他之前做的繩子。

他跟着魏鳳臨出了小院兒,外面的書生在門口站了一排,死氣沉沉的都保持着一個姿勢,面容呆滞地目視前方。

穆棠風臨走時看了一眼鏡子,他的臉色如今慘白的宛如牆紙,唇色殷紅,已經快接近了清女的白面紅唇。

他們倆站在隊伍末尾,清女見人齊了,轉身領着他們,後面的書生步伐一致跟在清女身後。

穆棠風在倒數第二個,看着面前的背影,學着他的姿勢走。越學越走不好,他走急了一下子踩上了前面人的靴子,前面的人停了一瞬,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穆棠風,然後轉回去繼續往前走。

魏鳳臨在他身後輕聲開口,“不用刻意,你按照平常的走路姿勢走。”

穆棠風聽了他的話,放松了許多,漸漸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節奏。

清女帶她們走到了一條長長的走廊前,上面用琉璃瓦鋪了一層,兩邊是朱漆雕刻的魍魉,紅色的絲條綢緞垂落下來,随風輕揚。

每隔一個柱子都站了一名清女,她們今天統一換上了白色的長袍,發簪上別了一小朵白色的花兒,看上去像是給他們送葬一樣。

走到一處空曠的院子停了下來,周圍種着茂密的槐樹,陰影下透着涼意,樹下擺着十幾副棺材,黑色的棺材上用白漆寫着一個大大的“囍”字,看上去詭異陰森。

每一口棺材旁都守着兩名清女,她們伸手放在棺材上,輕飄飄地一推,棺材發出一聲悶響,厚重的蓋子被推開。

裏面是空蕩蕩的一片黑暗,帶着窒息沉悶而壓抑的氣息。

書生從第一名開始依次進了面前的棺材,到了穆棠風,穆棠風猶豫了好一會兒,不太想進去。

他身旁的清女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提溜着他的後領子把他扔了進去。

穆棠風還未反應過來,腦袋磕在了棺材板上,疼得他吸了口氣,眼前黑了下來,清女哐當一聲合上了棺材。

棺材隔絕了外面的動靜,壓在胸口喘不過來氣,裏面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

穆棠風靠在棺材底,手裏握着玉狐,喊了一聲,“謝兄?”

沒有回音,穆棠風猜測應當還是在生氣。

他抿了抿唇,感覺謝兄好生小心眼,不過是讓他背了一下,為何這麽記仇。

明明還是他自己答應的!!

他在棺材裏待了好一會兒,感覺到四周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把棺材擡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一個方向走。

外面擡棺材的人走的不緊不慢,他感覺在棺材裏空氣越來越少,胸口越來越悶,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擡棺的人停了下來,棺材被人打開,面前是白色的喜堂。

穆棠風猜測,她們是用棺材代替了轎子進行前朝的成婚儀式。

面前站着一名穿着白衣服的女子,衣服上繡着金線鳳凰,穆棠風看背影認出來是上官月塗。

不遠處的桌子上擺的有十幾個酒杯,酒杯是羊角雕的,裏面裝着深紅色的液體,帶着濃重的血腥氣。

上官月塗轉過身來看着他們,目光落在穆棠風身上停留了片刻,視線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酒杯,清女們一人端着一杯遞給了他們。

穆棠風接了過來,看着杯子裏面上下浮沉的還有白色的不明絮狀物,眉心蹙了一瞬,用袖子掩着把酒杯裏的液體倒在了地上。

今天天空格外陰沉,雲層壓在頭頂,微風吹過來帶着涼意,空氣中比平日裏要濕潤了些。

院子裏很安靜,所以酒潑在地上的聲音很清晰,四周清女的視線都朝他投了過來。

穆棠風,“……”

他向後退了一步,上官月塗面色陰沉地看着他,眼裏帶着刺骨的冷意。

烏雲越壓越沉,聚集在一起劃出一道閃電,雲層碰撞在一起,突然“嘭”地一聲,天空間驟亮,眼前湧出一大片刺目的白,耳邊不斷地嗡鳴。

穆棠風腦海裏突然空白一片,失去意識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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