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縱容
梁桢看着鐘聿跌跌撞撞地倒退,轉身,消失在樓道口。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沒有出聲,更沒有追出去。
其實倒并不是一點不難過,但這世上每天都在上演分離和背棄,她也曾被很多人背棄過,當然,自己也背棄過別人,所以這點難過算不上什麽。
外面持續有風雨聲傳進來。
梁桢扶着牆,低頭看了眼地上的水漬,心想,明天大概不會是個好天氣。
果然,那場雨斷斷續續下了兩天。
那兩天梁桢沒有見過鐘聿,也沒再聯系,她不是刻意避着他,只是覺得到了這一步,不見面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而且她也确實很忙,中間去看了好幾套房子,不過都不算滿意。
主要是她的條件太多了,又要交通便利,又要離豆豆的幼兒園近,周邊環境還得幹淨,畢竟三教九流的地方對孩子的成長不利,而基于這些條件之外還得租金便宜。
太難了點,一時找不到也正常。
雨季,房市也是淡季,好些銷售都呆在店裏。
大家一合計,中午幹脆聚餐。
地點就定在街對面的火鍋店,梁桢也去了,因為不需要她掏錢,店裏報賬,不過桌上談論的內容也不過都是關于房子的事,最近哪個樓盤賣得好,哪塊地段要升值,中間再插幾段客戶的趣事。
別看二手中介地位低,但也算社會的窗口,每天都能上演家庭倫理劇。
什麽老板給私生子買房子,正宮知道後跑到門店來撕逼。
什麽幾個後輩搶遺産,血賤房管局。
更離譜的還有人為了避稅,兒子和兒媳假離婚,兒媳再跟公公領證,結果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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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狗血橋段,更何況是關乎房子這種事,一旦與利益和金錢挂鈎,沒有哪種關系禁得住考驗。
愛情也好,親情也罷,都如一層薄如蟬翼的紙,輕輕一捅就破了,露出來的全是肮髒與貪婪。
很可怕對不對?但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
一般讨論這種話題的時候梁桢都不參與,她就默默吃東西。
旁邊小唐也不大喜歡說這種事,她畢竟還年輕,象牙塔裏剛出來,也沒受過什麽大風大雨。
她在意的是其他事。
“喂,梁姐。”
“嗯?”
“我前幾天讓你給我辦的事辦了嗎?”
梁桢正在燙一片毛肚,愣了下,“什麽事?”
“啊,你不會忘了吧,Zues的簽名啊!”
“……”
好吧,她确實忘了,且忘得一幹二淨。
“抱歉,沒簽到。”
以為小唐又要鬧,但她喝了口飲料,“就知道你沒簽到,不過沒關系,等他出差回來了你再去簽也不遲。”
“出差?誰出差?”
“Zues啊,你不知道啊?我聽君瀾府那邊的銷售說他已經兩天沒去公司了,應該去了外地。”
“是麽?”
梁桢下意識定了定,把毛肚撈出來,沒再多問。
從火鍋店裏出來又開始下雨,幾個女同事一邊抱怨着鬼天氣,一邊合計到旁邊的小鋪買奶茶喝。
小唐自然也要湊熱鬧的,問梁桢要不要來一杯。
梁桢搖頭,“我不喝,先回店裏了。”
她撐了傘過馬路,手機開始響。
屏幕上顯示一串數字,後面尾號四個八,看着有些熟悉,不過也沒多想。
“喂。”
聲音沉穩中透着磁性,她一下就聽出來了,“唐先生?”
“是我,在店裏?”
“嗯,剛吃過午飯,正往店裏走,有事嗎?”
“沒什麽事,只是我下午剛好要去你門店附近辦點事,可以把筆記本帶過去。”
“筆記本?什麽筆記本?”
“前天給你打電話說過的,忘了?”
梁桢心口蹬了聲,“你前天給我打過電話?”
“……”
“大概什麽時候?”
“下午三四點左右。”
之前悶心裏兩天的那股勁好像一下子就順暢了,梁桢找到了症結點。
“抱歉,我這邊有點急事,先挂了!”
梁桢匆忙掐斷,翻出來電記錄。
她做這行,每天都會有不同的陌生號碼打進來,如果當時沒有接到,過了她也不會再回撥過去。
梁桢一條條通話記錄翻找,果然看到了尾號四個八的那串數字,時間,前天下午三點三十六分。
那時應該正是她去幼兒園接豆豆的時間段,而她的手機不巧又落在了車裏,被鐘聿剛好接到,所以他突然就變了臉,說有事不去吃飯。
再聯想晚上他跑她那裏發酒瘋,借着酒勁說的那些胡話醉話,一切都明朗了。
那個傻子。
梁桢收了手機走到馬路對面,攔了一輛出租車。
路上她嘗試聯系鐘聿,可是電話打過去都是關機。
“師傅,麻煩開快點!”
雨水順着玻璃往下滾,窗外的景致都糊成了一片,梁桢說不清自己此時是什麽心情,或者她刻意讓自己停止思考,只是一味感到自己好像犯了一個錯。
鐘聿住的地方屬于高端小區,她不是業主,出租車進不去。
梁桢在門口下車,撐了傘步行,還好之前來過兩次了,很輕易就找到了單元樓。
電梯上行,一梯一戶,出了電梯就是大門。
大門自然是關着的。
梁桢站在那,幾次想嘗試摁門鈴,可是腦中停滞一路的思維好像又開始轉動起來了。
她這麽巴巴跑來算什麽?道歉麽?還是過來跟他解釋?
怎麽想都不對,她好像連道歉或者解釋的立場都沒有。
梁桢看着雨水順着傘柄往下滴,滴濕了門口的地毯。
算了吧,她重新拿起傘又往回走,進了電梯,眼看着液晶屏上的數字往下落,她覺得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前天晚上自己有對他說過什麽重話嗎?
好像沒有!
可是他當時的樣子很狼狽,落寞,甚至絕望。
梁桢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麽,不,她何止犯錯,她對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漠又疏遠的,五年前是,五年後更甚,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替自己擋了那壺開水。
梁桢突然想起來,他背上還有傷,他現在壓根還是個病人!
梁桢覺得自己起碼得恩怨分明,于是電梯降到一樓後她又摁了向上的樓層。
有時候要作出正确的判斷并不容易,盡管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自律性很強的人,可是難得縱容一次應該也沒關系吧。
嗯,就這一次!
梁桢重新到了頂樓,這次果斷摁了門鈴。
等待……
利用等待的時間低頭看了眼,地毯上的那攤水漬更大了,已經滲到了花紋裏,而她手裏的傘還在往下滴水,她不得不往旁邊挪了點,盡量不站在毯子上。
門鈴沒人應,她又斷斷續續摁了幾聲,依舊沒人應。
梁桢緩緩沉口氣,說不清是輕松還是其餘什麽情緒,但依稀覺得沒人開門應該算好事。
她拿起傘正準備離開,門就突然開了,裏面的人裹了條薄毯站那,眼皮聳拉着,看上去狀态有點虛弱。
“你…”
“進來吧。”
“……”
梁桢跟着鐘聿進了屋。
屋內一切照舊,只是窗簾拉着,冷氣打得很足。
“我在睡覺,你自便!”
裹着毯子的人看上去有氣無力,游魂似地又飄到二樓去了。
梁桢站在玄關,嘴裏嘶了聲,她當時想,好像也沒見他生氣嘛,那晚應該就是發酒瘋,他也不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不過來都來了,自己還在“貼身服侍”的義務履行期內,所以梁桢将心态放平和,進了屋,脫了外衫。
藥箱就在桌上,她拎着上樓。
這邊是一套複式平層,之前雖然已經來過兩次了,但活動範圍只限一樓。
這是梁桢第一次上二樓,或許是“職業習慣”,她一眼就能看透格局,卧室,書房,衣帽間和浴室,盡管面積要比一樓小了很多,但功能性的房間都齊全了,且與一層獨立隔開,私密性比較強。
梁桢直接推開卧室的門,發現是間很大的套房,半敞開式隔斷這邊是懶人沙發和一排桌椅櫃子,音響電腦也都一應俱全,桌上雜七雜八扔了幾張光盤,耳機,小零件,還有堆滿煙頭的煙灰缸。
這裏一看就是他平時常住的地方。
梁桢繼續往裏走,內卧沒有開燈,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光線很暗,但空調溫度卻調得比樓下還要低,而開闊的房間中央便是一張KING-SIZE的大床,床上的人躺屍一樣橫着,上身一件灰色棉背心,下面小褲衩,側躺縮着身,屁股撅着,健碩的兩條長腿夾着一團空調被。
梁桢:“……”
她一下就想到了豆豆,豆豆睡覺也這樣,總喜歡側卧,兩條腿疊着中間再夾層被子。
“喂!”
“喂,醒醒!”
梁桢把藥箱擺到桌上,直接擰亮了床頭燈,床上的人眉心皺了下,卻沒睜眼。
梁桢知道他在裝睡。
“起來,給你上完藥我還得回去!”
她又敲了下床櫃,床上的人卻還是紋絲不動,這都快兩點半了,梁桢一會兒還得趕去幼兒園接豆豆,真的沒時間也沒心情陪他玩。
“行吧,既然你不想上藥,我先走了。”
梁桢懶得在這耗時間,重新擰滅臺燈,正準備離開,轉身之際手腕卻被突然拽住了,一個使勁人就跌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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