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瞧着老了

趙瀾揉了腳便扭頭去瞧他,“瞧你模樣分明大我許多,我自然如此稱呼你。難不成在大順之中,有旁的稱呼?若是如此,那倒是我的不妥。”

青衣之人索性自己也坐到了地上,神色有幾分曬然,“此事罷了…我知曉你的身份,來大順幾日怕是自覺這時日難度吧。”

趙瀾忿忿瞧了對方一眼,不悅道:“你既知曉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必然在此過不得舒坦,何苦要問?怕不是有意奚落我?”

青衣之人到也不惱,笑道:“這到不是,我這般說只是提醒于你,若是我願幫你,你同趙斐等人的處境也将改善許多。”

趙瀾沉默了會兒,低沉道:“你能在上皇宮中處境自若,身份自然不低,我倒是不疑你能幫我,只是你為何要幫我。”

“無有它因,我這人随性罷了。”

趙瀾忽的擡頭,認真打量起這青衣之人。

青衣之人目光淡然惬意,仿若再難再大的事兒到了他身上也能頃刻解決,此刻自然也不懼趙瀾的打量。相反,他略微坐正了身體,分明起了幾分有意表現的心思。

“你叫什麽名字?”趙瀾忽然道。

青衣之人略有幾分沉吟,見趙瀾又起了幾分疑心,便立時道:“我叫韋國璞。”

“你父親是韋斯?”

“自然。”

韋斯之名,趙瀾身在南趙也是聽過的。他年輕的時候是個逃犯,後來不知如何到了大順,又順利求官。之後在大順上代君王的變革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最終徹底奠定了大順社會制度在當時的優越性。

雖然韋斯現在已經死了,但到底也為後輩争下了一個錦繡前程。

趙瀾的老師時常誇耀過韋斯,也為趙瀾講解過大順之中的種種變革。可惜,大順之地的變法并不适用南趙,且趙斐自身也并非雄心勃發之人,變革一事也只能是紙上談論,終究沒法落于實際。

趙瀾心中思索,半晌才開口:“既如此,那你要如何幫我?”

“你方才還不信我,此時倒是轉變的快?”

聽他如此說,趙瀾面色有幾分漲紅,“你既不求報酬,于我有利,我為何要拒絕。”

韋國璞稍愣,片刻後倒是撫掌而笑。

趙瀾撇過不頭不去看他,只是輕輕轉動腳腕,實在疼的有些受不住。他想着再疼一會兒,若是上皇當真今日不見他了,可否跟外頭的內侍告饒一聲,叫他回了弘昌館去。

笑罷,韋國璞自己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找了找,随後拿來幾瓶物件兒放在趙瀾跟前。

“嗯?”趙瀾擡頭,奇怪的瞧他。

“這是化瘀散,這是止疼膏,若是傷了腳,這些藥仔細按揉了,早晚四五次,不出幾日便好了。”

“你瞧出來了?”趙瀾奇道。

韋國璞不答,将東西放下便回到塌子上重新坐下。原想拿了奏折看,又想起趙瀾在。此刻他是韋國璞,這般做法怕是不妥,只得随後撿了本閑書翻閱。

趙瀾見他不答,也不強求。

原他也不敢在居室之中脫鞋按腳,可這回也不是他不知禮數失儀了。回頭要怪罪,他便直說是韋國璞叫他不必在意的,想來上皇聖明,也怪不得頭上。

想罷,趙瀾便小心翼翼脫了鞋,又脫下襪子。仔細一看腳面,已經腫如白餅,淤青又布滿了整個腳背。

非是說這疼痛是痛徹心神的,叫趙瀾痛的不能忍耐。

只原先他穿了鞋襪,也瞧不見具體如何,只覺有鈍痛傳來倒也還好。此時眼睛瞧見了,只覺更為嚴重。心中所思所憂之下,仿佛連疼痛都加劇了。

因着如此,趙瀾開了那藥瓶,卻下不去手輕輕按壓,只表面輕輕觸碰塗揉,一會兒又連連吹氣,很是小心模樣。

韋國璞雖瞧着閑書,倒也分了幾分心神在趙瀾身上,見他如此,倒也無話可說。

南趙君王趙斐子嗣只有一子一女,趙瀾是唯一獨子,不僅自小身份地位穩固,也不見腌臜,更是多有疼寵,怕是沒吃過這些個苦楚。

想罷,韋國璞索性起身出了居室。不過一會兒功夫,韋國璞帶了寇連進重新入居室。二人身後還有一人,赫然是一位禦醫。

“給他瞧瞧。”韋國璞開口道。

“是…大人。”寇連進低着頭,嘴巴差點禿嚕了。

那禦醫進門之時便彎着腰一語不發,此刻聽到韋國璞開口,這才蹲下身認真查看起趙瀾的腳腕。

趙瀾原先還擔心自己的腳出了問題,這會兒見來了禦醫倒也松了口氣。叫禦醫處理腳上之事,他自己只努力扭了頭去看韋國璞,這模樣瞧着很是擠眉弄眼,“今日之事,多謝了。”

“于我而言,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伯伯,我自是十分感謝你的。可我聽聞上皇威嚴隆重,很是莫測。伯伯你的父親雖然對大順是有功之人,可你也不該太過肆意了。此處到底是承德殿居室之中,我見你來往随意,怕是有朝一日惹怒上皇,自是不妥。”

“趙君…君子。”

寇連進立侍在一旁,原也不動聲色。後見趙瀾越說越多,頗有批評之意,頓時後背冷汗涔涔。幾次想開口阻止,又見‘韋國璞’未有阻止之意,自不敢擅自叫趙瀾止了口。好容易等趙瀾說完,寇連進這才尋了機會,小心喚了他一聲。

聞言,趙瀾便去瞧寇連進。

“大人何故喚我?”

寇連進笑的十分尴尬,“君子,居室之中,還請慎言。”

“無妨,總歸那威嚴隆重,心思莫測的上皇不在。此處不過咱們幾人,我想寇大人也不會将我等玩笑之語禀告上皇。”韋國璞笑道。

寇連進高大的身軀立時後退了幾步,面容上揚起幾分笑意,連連道:“哪裏的話,臣下是如何之人,韋大人想來也是知道的。既韋大人如此說了,我倒是多嘴了,該打,該打。”

寇連進做了幾分讨好之意,到叫趙瀾多看了韋國璞幾眼。

趙瀾也知道寇連進是那位上皇身邊的內侍,往日之時實則并不好相處。能叫他伏低做小,想來這韋國璞怕不止靠了父輩餘蔭。

如此作想,趙瀾心中到真起了‘交好’韋國璞的心思。他同姊姊等人在大順舉步維艱,若有貴人扶持,到底也容易些,不至于他日舉步維艱。

一衆人心思各異,那禦醫也瞧好了趙瀾的腳,此時道:“趙君子不過一下扭了經脈,未傷了骨頭,不礙事。這些藥膏每日按揉,晚間用熱水泡腳,四五日也便好了。”

待禦醫離去後,趙瀾叫寇連進扶着也坐到軟塌之上。他對面放了一小案幾,其上置一香爐,一縷淡煙含了幾分清香缥缈散在空中。

趙瀾一只腳未穿鞋,腳面之上還散發着幾分帶着苦味的藥膏味道。另外一腳卻是盤在案幾前,身子往前傾,伸了手去掰韋國璞手中的閑書,“你在看什麽書?能叫我看看嗎?”

韋國璞便将手中之書遞給他。

趙瀾一看,原來是一本《國史》,其中又有名家南裏子對其注意,多講一些治國之道。如此,趙瀾也便沒了心思。這些書,他便是有心思也必須得沒心思。

此間樂,不思南趙啊。

見趙瀾往旁邊一扔,寇連進心中自是一跳,卻見‘那人’竟無生氣之意,反笑道:“這可是好書,這南裏子也是出名的賢人。你如此待這書,可是不妥。”

“我自小不愛看這書。”

“原來如此,那不知趙君子愛看些什麽書。我愛好藏書,若是有,明日便着人給趙君子送去。”

“那自是好,我那弘昌館中寂寥一片,可是悶死我了。”說罷,趙瀾當真說了不少真正的閑書。

二人說鬧着,約有半個時辰,韋國璞便說他有事,今日不得閑聊了。

趙瀾自也不強求,只離開時故意依依不舍道:“伯伯,我見你實在同我爹爹一般很是親近,你方才說來給我送書,不會食言吧。”

韋國璞原先不錯的心情稍稍凝滞,不自主摸了摸嘴唇之上的幾分胡須,頗為無言。

“我從不食言,早些回去吧。”

“好,伯伯再見。”

寇連進趕緊扶了他,之後帶了趙瀾出了居室。又出了廊檐,一小內侍卻急匆匆追了上來道:“寇大人,那位…韋大人說了,叫一頂小軟轎送了這位趙君子,到底傷了腳多有不便。”

一會兒功夫,軟轎也便到了。

寇連進神情更是和藹,親自扶了趙瀾入軟轎,又笑道:“趙君子好福氣,韋大人甚少如此待人。”

趙瀾若有所思。

寇連進又說了好些韋國璞的好話,這才叫軟轎走了。待人走後,寇連進又叫來自己心腹。

“大人?”

“你先軟轎一步去弘昌館,同裏頭伺候的司設說了,叫伺候趙君子仔細些,莫要怠慢了。另外,趙君子院落之中也種些花草,到底原先也是王公之子,屋中也該放些合時宜的擺設,莫要苛刻了。”

心腹立時應道:“曉得了,我這就去。”待心腹離去,寇連進這才面帶笑意回去見‘韋國璞’。再見了周顯,寇連進賣了個乖,行禮笑道:“臣下見過韋大人。”

他知曉這位上皇何時心情不錯,倒是可以玩笑幾聲。

果然,周顯只是輕笑一聲,“不過見他年少,存了幾分玩笑罷了。”

寇連進立時起身,笑道:“自是,只是這趙君子容貌俊秀,少年有度,臣下瞧着也是喜的,難怪上皇見了他歡喜。”

歡喜?周顯皺了皺眉,不答寇連進的話,反倒看了奏折。

見此,寇連進也不再多言。

只等房中冰盆都換了兩輪,周顯忽的起身,寇連進立時警醒。只周顯起身一擺手便要出居室,到了門口卻又扭頭去看寇連進道:“朕先下瞧着老了?”

嗯?

寇連進一愣,立時道:“上皇說笑了,您如今正值春秋鼎盛,這‘老’可與您不沾半點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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