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待您不同

卯時天色稍亮,驷車長府邸已然又恢複了往日才有的清冷肅穆。些許仆從早起了,此刻正有些輕手輕腳在各處打掃着。

踏踏…石板鋪成的廊檐下,許典一身甲胄夾雜幾分冷意快步而來。

一路而來,瞧見他的仆從盡數低頭又後退幾步,行事之間十分沉默無聲。原先驷車長府無有女眷,許典管理家宅便用軍中管理士兵之法管理,是以整個宅子就少了不少高官人家的華貴奢靡。

許典并未覺察不妥,一路行至後宅一處院落之中,大門之外四五個丫鬟正倚靠在一處門外打些瞌睡。

見許典過來,其中一個容貌嬌俏些的丫鬟朦胧了睡眼一瞧,因見許典穿铠甲而至,自是吓了一跳,面色煞白。未等她發出聲響,其她幾個丫鬟立時抓了她胳膊,将她拉到旁邊廊檐一側。

“我家趙姬……”

“莫要出聲。”其中一個丫鬟止了她聲響,又道:“大人時常如此,你不必擔心趙夫人安危。”

那嬌俏丫鬟名叫娥女,原是出生一名為子夏的小國之中。子夏亡後,娥女僥幸得活充入嬌房宮中。後趙姬叫上皇賜婚,身旁也需一體己人伺候。那尚宮考慮周全,便叫了一人派去伺候了。

娥女由此脫離樂人賤籍,這些時間又被趙玉籠絡,說是日後許她自由自身,娥女也便立時心生感激之情。

吱呀,此刻大門叫許典推開。屋子中各處盡數都布置的喜慶,桌子上還放了不少酒食糕點,卻未有動過痕跡。

趙玉身着嫁衣,手中執了一柄孔雀扇,扇面稍稍打開略微遮住面容。許典見被褥未亂,又見她眉宇間浮出一絲倦色,分明一夜未睡模樣。

許典大步上前,便親手拿下了她手中孔雀扇,這才從頭到尾稍稍打量了下這位南趙公主。

“見過良人。”趙玉稍稍起身,竭力維持着自己的身形。一夜手執孔雀扇未動,趙玉腿腳早已麻痹。此刻稍稍起身,腳難受的厲害。

許典面色不變,只道:“我一夜未至,你不怪我?”

“良人自有主張,或也是公務繁忙,我又有何可怪罪的。”

大順之中,女子婚後多稱呼丈夫為郎君或良人。只良人更顯尊敬些,以示妻子對丈夫的順從。

許典略微點頭,卻不上前一步也未稍稍坐于此處有歇息之意,“我不善言辭,也便有話直說。日後趙姬不必如先下模樣,我瞧的分明,趙姬怕是根本不心悅于我。”

“良人多慮了。”

許典凝眉,沉聲道:“我不願同你玩弄些心機,幾日索性一同說明。你不是尋常女子,我在你眼中瞧見了些旁的東西,你怕是時刻牢記着南趙之仇,恨不得将大順衆人殺之而後快。

如此心思,你若只是埋在心中,我也便裝作不知。可你若是做些出格之事,也休叫我留幾分情面。”

趙玉收起了方才的幾分笑意。

話畢,又見許典拍手示意,一會兒功夫,卻是一身着青色衣袍的中年人手捧一匣盒入門,而後又将匣盒放置于案桌之上。

許典瞧了匣子一眼,“這其中放置了驷車長府邸所有仆從身契,包括死契活契,另有驷車府各田産、房屋、店鋪之契,以及府庫鑰匙等物。

今日起,這些都交于你處置,你要如何如何料理仆從,如何打理這府邸,錢財應該如何我亦是一概不過問,你做主便是。此處院落也留于你居住,我居于府中偏房之中。若有它事,你叫丫鬟仆從告知我一聲便是。”

趙玉瞧了瞧了匣子,許典話以至此,她到索性也不再隐藏,露出幾分涼薄之意,“許大人是難忘亡故之妻?”

“非也。”

“那許大人已有新歡?只是上皇賜婚,不得不娶我?”

許典沉默了會兒,不答,半晌才道:“這府邸之中,只會有一位夫人,我亦不會同他人有所染指,叫你為難。”

趙玉朝他稍稍行禮,“如此便好,我便不打擾許大人了。”

這是送客之意。

許典知曉趙玉之意,只一點頭扭頭龍行虎步離去,一路之上,只聽着盔甲沉悶的摩擦之聲遠去。

……

趙瀾喝了酒又十分晚睡,加之房中點了多羅衡蕪香,實在叫他睡的沉穩,醒來之時已到了午時。

只才從床上坐起,原先如同泥塑的宮人此刻便一同活了過來一般,便伺候他穿衣洗漱。待趙瀾處理妥當了,午食也早就擺好了。

趙瀾這會子有些發餓,旁的也不多問,只立時吃了。

待吃完,他左右環顧見此處很是陌生,便道:“這是何處?”

宮人道:“弘昌館南苑偏殿,若是君子要回去了,外頭也備下了轎子,過去并不遠。另外趙侯爺那兒也請放心,已有宮人早早去說過了,只說趙君子晚間喝了些酒,是歇在許大人家的。”

侯爺?

對對,趙斐被分封了安樂侯。

趙瀾胡亂想着,努力将昨晚同周顯下棋一事忘了些,“我已無事,送我回去罷。”

宮人自然應下。

待趙瀾離去之後,這一屋子各色擺物布置自有人盡數撤掉。這裏頭的東西可都是上皇專用的,放置在一處弘昌館如此偏僻之地自然不妥。

回了自己的院落之處,穆莞爾來瞧了趙瀾,順帶詢問趙玉之事。

趙瀾自是胡亂講了些,穆莞爾聽他講的颠三倒四,只道他未曾酒醒,于是又囑咐他好生歇息,今日不準出門。

趙瀾哪裏不應。

此後幾日,趙斐一直在叫葉桂調理身子,只是他心中十分惦念回歸南趙之事。每日便要兩三問,問穆莞爾同趙瀾,上皇的旨意是否下了,他們何時可啓程。

如此,拖了幾日,後頭寇連進親自來了弘昌館一趟,只說上皇仁慈,念及趙斐身子不好,此去南趙也是路途遙遠,若是路上一病不起那便是不好了。

叫趙斐好好養身子,另外,家裏人也多去驷車長府邸走動,瞧瞧趙姬。回頭一旦動身而走,再見便難了。

如此說到也有章法,穆莞爾自然千恩萬謝。

趙斐身子不好,加之先下天氣轉涼,趙斐多了咳嗽之症。一旦啓程,路途颠簸困苦,穆莞爾也十分憂心。

是以,穆莞爾多是勸慰趙斐,叫他好生調理。得了空,也去瞧瞧趙玉。又見許典将驷車府一應事物盡數交由趙玉,往日許典待她也是相敬如賓模樣,穆莞爾總算是落了一番心思。

如此,穆莞爾便時常勸慰趙玉不要再做它想,安心同許典好生相處。許典雖不是個好相貌,出生也差,可如今卻是他們高攀了。

趙玉自然應是,只心中如何想,便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如此,時日又過去了十幾日。

這一日,趙瀾起身之時忽發現弘昌館院落之中落了不少枯葉,宮役們也陸續穿了厚重衣物。用過早食,趙瀾先去瞧了趙斐。

趙斐實在惦念南趙故土,這十幾日他身子竟然回複的十分之快,原先佝偻模樣都挺直了腰背幾分,叫穆莞爾同趙瀾萬分喜悅。

“瀾兒,可是上皇還叫你入宮去侍棋?”穆莞爾邊扶着趙斐走動,邊詢問道。

自上皇叫寇連進來寬慰過他們,又便時不時叫趙瀾入宮去陪侍下棋。前一次穆莞爾還心生憂慮,後見趙瀾無事也就放心了,如今更是習以為常。

因趙瀾時常入宮,加之趙斐十分難得被分封為安樂侯,見他們分明甚得聖心模樣。這些時日來,許多流亡在大順的諸國之人也想來弘昌館中走動。

不知是不是多羅衡蕪香之因,趙瀾如今睡前稍稍點一些,一整晚便睡的十分安穩,甚少做夢了。

可那日在承德殿中忽而回憶起之事,倒是始終烙印在趙瀾心中。是以,這些諸國之人趙瀾一概不見,全部拒之于門外。

趙斐同穆莞爾十分認同趙瀾的做法,并無它言。

這會兒,趙瀾見穆莞爾發問便道:“瞧時間差不多了,我一會兒我便入宮。”

穆莞爾再次叮囑,“小心些,上皇約是見你年幼便愛護些,你卻不能如在南趙時一般亂了分寸。在大順之中,萬事都需謹慎。”

趙瀾恭敬應是。

只要離去之時,趙斐又道:“瀾兒,我身子大好了,若是尋了機會便同上皇問一問,咱們何時可以啓程。”

回歸南趙,如此是趙斐全然的心願。

複國、報仇這些事兒,趙斐早便不想了。原先,他求的便只是一雙兒女得活罷了。如今見女兒有了歸宿,他便只想日後能帶了趙瀾回到南趙之中。

趙斐心中有所感應,他已然知曉自己壽命得損,怕是未有幾年好活了。最後時日,富貴王權盡數消亡了,他只求過些平安之日,再求個落葉歸根也就罷了。

趙瀾又應下,這才退出趙斐門外,門外馬車早早就等候了。

大順皇宮,甘泉宮仙草園之中,寇連進來給趙瀾領路。

仙草園乃是大順皇宮之中最大的花園之地,按照四季之景布置了,便是到了冬季都有長青之景。

“趙小君子,您今兒可是來遲了,聖皇等了你有一刻鐘了。聖皇國事繁忙,這得了空的時間向來少。臣下說些違逆的話,往日就是大皇子遲了時日耽擱了聖皇,輕了也是要說他些的。”

趙瀾腳步遲疑了下,立時謙恭道:“那我…我這般過去,聖皇可是要怪我?寇大人可有何教我?”

這些時日相處,陪着周顯久了,趙瀾到也不似之前那般恐懼他,到底習慣了些。可心中趙瀾始終謹記小心為上四字,也從不敢逾越。

今日遲了,這會兒聽寇連進這般說,趙瀾也唯恐一會兒被責罵一番。

伴君如伴虎這話中之意,趙瀾又何嘗不知。

寇連進瞧了趙瀾一眼,面容之上全是和藹之色,此刻笑道:“趙小君子何必如此,聖皇待你不同常人,想來不會怪你。我又何可教君子的,倒是日後說不得需君子提攜臣下一番。”

趙瀾自是講些好聽話,寇連進也有心讨好趙瀾幾分,二人面色之上瞧着自然都是喜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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