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沸反盈天
馬車行至天和門, 自然有內侍上前去禀告, 約是一刻鐘後,天和門才叫士兵緩緩推開。
“小侯爺,您可醒着?”內侍走到馬車旁, 問的小心。
一日前, 趙瀾便醒了來。幸而他醒後神情平淡,未曾做出些叫他們這些做臣下的為難之事。一路而來, 也是盡數随了他們的心意。一會兒後,內侍聽到馬車中傳來幾分動靜。再之後, 裏頭伸出一手挑開了布簾幾分。
“小侯爺,臣下扶着您。”內侍趕緊伸出手。
趙瀾似諷似苦的笑了聲, 卻是自個兒從馬車中一躍而下。
“小侯爺您當心,您當心。”內侍到不介意趙瀾态度,仍舊露出謙卑的模樣。
趙瀾深吸了口氣,深秋的空氣泛了冷意,由鼻腔入喉再灌入肺腑, 叫趙瀾打了個寒戰。自然, 人也清醒了不少。
“走吧。”
那內侍頓時露出幾分喜色, 走到趙瀾身側領路。至于那些士兵,任務已然完成,自然是各自回轉複命去了。
一路前行,行至承德殿不遠處,趙瀾忽聽有人叫了他一聲。
趙瀾下意識扭頭看去,卻見許典披甲而來, 只離他十步遠左右許典便止住了腳步。趙瀾以為他要說什麽,只是等了片刻,許典只是朝他稍稍點了下頭。
“許大人,當日神都外一別,倒是不曾想再見面如此之快。”趙瀾露出幾分苦笑之意。
許典亦是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最終雙手交疊于胸前口略微朝趙瀾拜伏,随後一轉身也就離去了。趙瀾見許典領了巡視之人消失在拐角處,這才收回了視線。
待許典離去後,不等趙瀾再走,反倒是寇連進來了。
寇連進仍舊如初,比着一般的內侍身材魁梧些,眉目周正,一舉一動都帶了幾分利索之感。近了,趙瀾便瞧見寇連進臉上帶笑,瞧着有幾分親切之意。
只未等趙瀾開口,寇連進當先含笑道:“趙小君子,您別問我,聖皇之意哪裏是我等卑賤之人能知曉的。您這邊請,早朝儀之後,聖皇就一直在居室之中等您了。”
承德殿居室。
居室中一片安靜,早朝儀之後,周顯便讓一應宮人盡數出了居室,未留一人。此刻,居室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關閉着,雖是白日,但因如今已經是深秋,陽光不似夏日一般熱烈,是以屋中也顯得有幾分暗淡。
周顯閉目坐于案臺一側,神情半隐于昏暗之中,他如此靜默已然很久了。約過了有一刻鐘,周顯忽而發笑,整個人顯出幾分慵懶之色。
笑後,周顯又将目光落于案臺之上。
今日案臺兩側卻是未放置奏折竹簡,取而代之乃是一疊元氏紙。周顯一手攏了自己衣袖,提筆便在元氏紙上寫了‘趙’之一字。
待周顯擱下筆墨,不過片刻,外頭便傳來寇連進求見之聲。
周顯稍稍一愣,随後又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衣物穿着,想來沒有不妥之後才開口傳召入內。
吱呀——
朱紅色的大門叫人輕輕推開,一道光線将趙瀾的影子拖曳有些過長了。
順着光線,趙瀾下意識擡頭而望,目光驟然同周顯相撞。趙瀾到底有些無措,率先挪移開了視線。
寇連進不曾入內,這會兒便重新合攏了居室大門。
聽到關門之音,趙瀾下意識想要往後瞧去,只有怕失了儀度也就忍住了。如此,趙瀾只得繼續上前,待離周顯十幾步遠之時,這才道:“臣下叩見聖皇,聖皇萬安。”
約是今日居室無有宮人的緣故,此刻便顯得過分安靜了。趙瀾話才開口,便發現他的聲音似在居室之中傳出了幾分回音。
他的一呼一吸,也都清晰可聞。
周顯端坐于軟塌之上,神情有些随意放松,“趙瀾,你且上前幾步。”
趙瀾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三四步。
“再上前來。”
趙瀾又挪了兩三步。
周顯忽的笑出聲來,“朕這般可怕?叫趙小君子畏之如虎?此番下旨喚回小君子,怕是小君子心中埋怨朕埋怨的厲害,何必忍着?”
“臣下不敢。”
“小君子是不敢,不是不埋怨。”
“臣下知罪,還請聖皇恕罪。”
周顯擺擺手,也不欲再提此事。只是看向身邊軟塌,笑道:“罷了,小君子且過來坐于此處,朕有話同你講。”
趙瀾略微有些踟躇,但到底還是坐于了周顯一側的軟塌之上。
待趙瀾坐好了,周顯親自動手将放置在一旁的一些吃食并着茶水送到趙瀾身前,“小君子這幾日趕路,想來風餐露宿,也需吃些東西。”
趙瀾到确實有幾分腹中饑餓,只是此時境地,便是腹中再如何,落于口中之物也頗有幾分食之無味之感。
見趙瀾喝起了熱茶,周顯暗中浮現幾分溫情之色,卻是緩緩道:“趙小君子,朕…心悅于你。”
趙瀾原先正在喝茶,驟然聽到周顯話語,他便下意識手一抖,其中熱茶灑了些許,趙瀾趕緊将手中杯盞放置于案臺之上,神情慌張道:“臣下失儀了。”
“小君子。”周顯抓了趙瀾手腕,叫趙瀾不得不看向他,“小君子未曾聽錯,朕心悅于你。”
趙瀾因為慌張心跳的厲害,這實在有些荒唐了。
趙瀾也不是不知曉人倫一事,原先周顯說過幾回留于他身側的話語,趙瀾也懂其中之意。如此行徑,雖有人将之言為風雅一事,但到底上不了臺面。
幾番無措憂慮,實在是趙瀾雖為亡國之人,也是惜命之人,可到底要幾分南趙‘太子’的臉面。若為求活,做了個以色侍寵之人,他死後有何面目去見他的老師,去見南趙歷代先祖?
“趙小君子,朕也想放你回南趙,你我之間,朕也覺得委實荒唐了。”
“…既如此,臣下已經走了,為何聖皇?”趙瀾此刻有些糊塗了。
周顯目光深沉又浮現幾分絕然的自信,“因為寇連進這個老東西提醒朕了,朕一統天下,貴為七州六府萬裏江山共主,難道連一個心悅之人都留不住?”
趙瀾腦中混沌了,他實在不知曉此刻的自己如何模樣。周顯這些話拼湊在一起,一字一句如同一團團棉絮将趙瀾的腦袋塞的滿滿當當,叫他實在無措了。
“小君子,朕從君皇子到如今,雖也有不少子嗣,但從未同一人說過朕心悅于她,小君子可明白朕的心思?”
趙瀾只覺得被周顯相握的手臂如同被灼燒一般,接觸之處滾燙的厲害。趙瀾忍不住抽回了手,又顧不得失态,端了已然涼了些的茶水一口喝了。
周顯笑着索性又為他添了些,原先這般親密又自覺落了幾分臉面之事周顯到底有些放不開,心中多少也顧及些。
因為如此,見趙瀾遲遲不應他之話,這才叫趙瀾回了南趙。可周顯也知曉,此後他又叫人去追回趙瀾,那便是他‘輸’了。既‘輸’了,那自然也是要拿出些輸家的态度的來的。
見趙瀾不肯接,周顯此刻便溫言哄勸道:“朕知曉此番叫小君子回轉,小君子心中對朕是有氣的。只是小君子也替朕想想,朕到底是如此身份,便不說身份,年歲也如此了,此番也是舍了臉面叫人追回小君子,又說了這些許肺腑之語。小君子不管沖着哪樣,也都給朕留幾分臉面可好?”
趙瀾叫他說的面皮有幾分發紅,到底接了,又是幾口喝了茶水。
見此,周顯便笑道:“如此小君子從今日起就入讀順天學府,原弘昌館居住的地方小君子若是習慣了,朕便叫人重新規整打理了。若是不習慣,那就另外擇一府邸?”
趙瀾倒是不欲換它處,是以仍舊選了弘昌館中。
對此,周顯自是不反對。又見趙瀾面有倦色,想來他這些時日連日趕路怕是精力不濟,又加上這一番折騰,趙瀾怕是心緒過重了,周顯也就想他早些去歇息。
很快,門外候着的寇連進聽着了周顯的傳召之聲,立時推開了門進去。
居室之中,小侯爺只坐于軟塌之上,面露露出幾分無措、疲倦之色。一旁聖皇帶了幾分笑意,偶爾小聲同小侯爺說些話,神情間分明的哄勸也帶了幾分隐晦的讨好之意。
寇連進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周顯見趙瀾有幾分意興闌珊模樣到也不氣,只是連連叮囑寇連進,叫他小心帶了趙瀾回弘昌館中安歇。另外,又叫葉桂同另一醫道院中神醫薛生白二人去弘昌館中專門為趙瀾調理身體。
寇連進自然應是。
周顯又親自送了趙瀾出居室,不遠處下了臺階,早就有軟轎在一旁備好。如此,周顯方才顯得十分滿意。
……
長信宮中乃是大順魏皇後所居住宮殿,魏皇後向來崇尚勤儉,是以長信宮中所用時常并不奢華。
魏皇後從十四嫁于周顯,一直到如今一共生有兩子一女。只是可惜,除開大皇子周璩承之外,另外子女盡數在幼年時得病夭折了。
這些年來,魏皇後愈發深居簡出。更是在長信宮中建立了一座小道觀,得了空便在道觀中抄閱道經修心養性。
這日,一瞧着已有了年歲的宮人腳步匆匆而來。入了長信宮,又拐過幾間偏殿,這才進了魏皇後時常修心之地。
屋中點了檀香,一入此間便有幾分渺渺之香。
見到來人,一身道袍打扮的魏皇後雖然在發絲之間添了幾分白發,但眉宇間仍舊留有幾分年輕時的豔麗之色。
這會兒魏皇後小心擱下手中道卷,語氣平和道:“何事?”
“皇後,方才得了消息,那位南趙之人又回來了。婢子打聽了,似是聖皇傳的口谕,特意追回來的。剛才出宮,還準許在宮中乘坐軟轎出的宮門。”
魏皇後凝了凝眉,半晌,浮出一絲嘲諷之意。
“你說說看,咱們這位聖皇這是何意?”
宮人一愣,只得搖頭,“婢子不知。”
“罷了,随他去罷。”
宮人一愣,疑惑道:“皇後,咱們便不做什麽嗎?”
魏皇後又拿起了竹簡,“承兒已在聖心,上次實封三縣便是證明。這些時日來,外頭早立太子之言也愈演愈烈,便是聖皇也會考慮幾分了。
這般時刻,我牢牢坐穩皇後之位,旁的什麽都不做,才是對承兒最大的支持。咱們那位聖皇,野心大着,心裏頭也明白着,咱們做些什麽,那才糟糕,上次衛夫人弄的祥瑞便是個教訓。
再說些不好聽的,那南趙之人再如何,也是個男子之身。若他聰慧些,心裏頭也該明白他實則并無半分依仗,所惦念的不過是君王今日之恩罷了。一朝恩去,你再瞧他還剩下什麽?”
宮人頓時浮出喜色,“皇後聖明。”
……
宮外周璩甫府邸。
周璩甫正關了大門,一臉興致勃勃的訓練着樂人排練歌舞。這可是他要送給周璩承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結果這檔口,大門忽被人拍響。
一會兒功夫,一氣喘籲籲之人跑進來道:“殿…殿下……”
“哎呦,喝點水,看你這氣兒喘的,不知道以為聖皇派人來抄我的家來了。”周璩甫喝着茶水,有些胖乎乎的手這會兒随意擺了擺。
“不是…殿下…那個南趙的叫趙瀾的那個人,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噗!
周璩甫直接一口将灌入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
“當真回來了?”
來人扶着腰點頭,“當真回來了。”
周璩甫龇了龇牙,一拍手掌,“快快,在我府中尋幾樣上好的名貴之物,咱們一會兒去給他送禮去。”
“殿下,您這不用吧?”一旁府中招募的幕僚兼管事不解的搖搖頭。
周璩甫眼睛眯起,遮掩住了幾分精明之色,“要,一定要。若想日後高枕無憂,如今該舍的必然要舍,還不快去。”
……
因為趙瀾的回歸,大順皇都就像是燒開了的熱油,本來就滾燙無比。忽的滴入一滴水,頓時整鍋熱油都沸騰了起來。
一時之間,神都沸反盈天。
……
在隔着神都四五州之遠的偏僻之地,此處有一道觀,只是這道觀早已破落,裏面只剩下一整日曬太陽,瞧着快要老死的老道,另外一個則是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只是說是小道士,他穿着分明又是尋常的衣物,并無半點道士打扮。
“呦呵。”老道士一下從門口的臺階上坐了起來。
小道士捂着肚子蹲在一邊,“叫什麽?還不到飯點,這會兒可沒吃食。”
老道士死盯着天空之上白亮的太陽,最後眼淚滾滾而下。
小道士嫌棄的撇了下嘴,“活該,大白天瞧太陽,怎麽沒把你看瞎了。”
老道士擦了擦眼角,随後拍了拍衣物之上的灰塵,轉頭道:“我要離去了,你繼續守在此地。四年後,你在我方才所站之地方磕些頭,全了你我師徒之情你便下山去,做什麽只随了你。”
“你叫我一個人在這兒?”小道士不可思議。
“你們沒緣分了,再見。”老道士走的幹脆。走遠了,老道又獨自嘀咕,“發生了點有意思的事兒,倒需得去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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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