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愛他，就做他的小甜餅

2045年7月13日。他走的第十年。

我總以為能有一天能忘記他。

我錯了。

桌子上攤開的日記被風吹亂。淩蕭回到人類聚集區外自己的住處，睜着眼睛，等着斑駁的房頂，思考着人生。

這回的任務提交以後，獲得了豐厚的獎勵。

也許是又經歷了一次瀕死體驗，淩蕭覺得最近自己回憶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有人說過，人開始經常回憶過去，就說明他開始老了。

想到這裏，淩蕭臉上竟顯出凄惶的神色。

十年，自己沒有任何變化，甚至不知道他怎樣才會死。

海德格爾說，向死而在，生命才有意義。失去了死亡的威脅，生命就變得廉價。他這十年不知道為什麽而活，如最低等的喪屍一般，漫無目的地游蕩在世間。也許他和喪屍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記憶。當他漸漸分不清自己的喪屍的區別的時候，潛意識就開始一遍一遍地回放記憶，虛張聲勢地強調他還是人類，沒有堕落，即便這記憶，總是讓他感到痛苦。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是不是白敬對他的懲罰，随後又苦笑着否定了，何必欺騙自己，這大概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因為感情斷在了最遺憾的時刻，所以他總在逃避責任，将自己美化為一個受害者。超我鄙視嘲笑着他的幼稚，本我……本我大概随着白敬一起死了。他對食物産生了越來越強烈的厭惡，睡眠總是很短并且容易驚醒，多年來一個人住，失去了一切社交的需求，他不知道什麽能讓自己快樂。

我的身體已經成了我靈魂的監獄[1]。

末世以後，淩蕭帶着白敬投奔父親的朋友。那是個身份很神秘的人，在北方很有權勢。半路上，淩蕭異能覺醒，發起高燒。

白敬從小被寵着長大，他母親離婚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自從到了淩家，可謂千般寵愛，總愛捉弄別人，自己卻從來不會受傷。

淩蕭發現自己發燒了，很是焦急。他們的食物不多了，如果他無法好起來，白敬可能會挨餓。他甚至想，如果有其他隊伍經過這裏，白敬一定會跟着他們走。

可他沒有離開。

事實上，淩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敬。

他帶着一貫不正經的笑意，臉上卻髒兮兮沾了好多土，白襯衣早就破破爛爛，露出腰上的擦傷。淩蕭掙紮着伸出手，想讓他放下從外面藥店弄來的藥，卻被白敬捉住了手。

“你要乖乖聽話，我拍了你好多醜照，不聽話我就把你的黑歷史都發到網上。”他兩眼眯起來，得意洋洋，像個去田裏玩耍回來，渾身在泥土裏弄得髒兮兮的小狐貍。

淩蕭知道，樓下有兩三個喪屍一直在游蕩，白敬一個人拿着一把椅子的斷腿，只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險去藥店找藥，還去廢棄的超市裏找來了食物。

淩蕭發燒覺得熱，白敬用藥店拿來的酒精給他擦身體。半夜他又覺得冷，白敬就脫光了和他抱在一起睡覺。

那時候白敬和淩蕭都還不知道淩蕭這一病要病多久。淩蕭在發燒的第三天，趁清醒的時候要白敬帶着他的信去找他父親的朋友，尋求庇護。白敬卻連紙筆都不肯給他。

白敬用手臂輕輕環抱着他的肩膀，幾天沒日沒夜的照料讓他精神不濟，迷蒙中只是嘟哝了一句，“你的黑歷史我還沒用呢”。

這天白敬做了粥給他，剛遞到手裏，就驚叫一聲跳開了，粥也打翻在地。淩蕭細看，自己指尖時不時有金色的電流閃過，想起路上見到的其他異能者，便猜測自己也進化出了異能。幾天來的陰霾一掃而光，朝白敬笑了笑，“我有異能了，以後不會再讓你吃苦。”

“那當然了，我對你不離不棄，你要好好補償我。”

到達北方之後，淩蕭加入了父親朋友的異能者隊伍。白敬沒有異能，平日也會跟着他們出去，一開始只是負責開車，短短幾天就黑了幾個色度，後來也漸漸加入到攻擊中，雖然在一群異能者裏還是弱雞，但總算足夠自保了。

隊伍裏有個治愈系異能者名叫程水。從第一天見到他們，就總對白敬針鋒相對。白敬多年小公子也不是白做的，一點委屈也受不得，每次被擠兌，都要立刻怼回去，完全不留到晚上影響睡眠質量。

淩蕭看着覺得好笑，卻沒想到程水對他怨念這樣深。與其說是怨念，不如說是嫉妒。作為隊伍裏唯一一個中級治愈異能者，程水也不是願意受委屈的人，尤其是他發現他無論如何努力，根本就無法接入淩蕭和白敬之間。

兩人名義上是兄弟，平日裏也都舉止有度，很少有暧昧的動作，可他們之間有種氣場，一颦一笑之間有種奇特的默契，讓人無法靠近。

程水喜歡淩蕭，第一眼看到就喜歡。淩蕭所有的好，都是他的求之不得。

嫉妒可以讓人心中産生惡魔。

2035年7月13日。淩蕭生日。白敬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地準備生日禮物，淩蕭湊過去想看，被他一巴掌推開了。

但兩個人的生日慶祝并沒有能如願進行。忽然有喪屍攻擊，所有人都出去打喪屍了。

白敬拍了拍手，擦了擦臉上的面粉，也跟着出來了。

于是那天後來發生的事，就是淩蕭十年來，經歷了不斷壓抑、否認、歪曲和重構，不斷強制回放的記憶。

程水故作失手，将白敬推進了一群喪屍中。淩蕭撲過去想要為他擋住攻擊，卻被他緊緊抱住，眼看着他被喪屍抓傷。

淩蕭也被喪屍的爪子穿透了背，幾乎傷到心髒。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白敬爆發了治愈異能，硬是将淩蕭踏進地獄的一條腿拽了回來。

他把第一次使用的所有異能都給了淩蕭。然後他自己閉上了眼睛。

淩蕭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異能，他體內的雷電不受控制地竄了出來。

一瞬間，除了他懷裏的白敬，他周圍再沒有站着的生物。

淩蕭抱着白敬走回了住處。

他路過了一個蛋糕店。一個廢棄的蛋糕店。

他知道這個蛋糕店，是因為白敬以前很愛吃。昨天白敬還去過這個蛋糕店，大言不慚要搜出他們的食譜。

他頓了頓，沒有停留。

白敬在他懷裏，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他身體已經開始僵硬，已經開始産生屍斑，兩天後屍僵會緩解，他應該白敬妥善下葬，曾經白敬念叨過很多想過以後要一起去做的事，忽然都不用再準備了。

他将白敬放在床上，去浴室找毛巾，想給白敬擦擦身體。

路過廚房，想起早上白敬伸出沾滿面粉的手拍開他的臉。

他走進廚房。

案板上有一團面。

旁邊是印在米色紙張上的小餅幹食譜。

食譜下面是一張蛋糕店的包裝紙。

他的手有點顫抖。他抽出了那張包裝紙。

呆萌的字體印着一行字。

“愛他，就做他的小甜餅。”

淩蕭覺得他的身體從手指開始痛。疼痛慢慢蔓延至全身。他蜷縮在廚房推拉門旁邊，哭的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白敬：唉，還是沒吃到小甜餅……

淩蕭：吃什麽吃，你有蛀牙。

白敬：你肘開！

[1]米歇爾?福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