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節

以前便開始為自己鋪後路,他一直不走,一是因為父王還在,二是因為,終究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從小被欺辱到大卻始終無還手之力,不甘心連拼死一搏都沒有就要遠遁江湖。再說他也不是非走不可,父王若是去了,他孤家寡人一個,要命一條,給就給了,不守到最後,又怎知沒有翻盤的機會?只是,機會來了,他也抓住了,臨了,卻舍不得用。

那就逃吧,天涯海角。

封玉沒跟逢歌提任何有關逃跑的計劃,他同往常一樣,像個無所事事的纨绔公子哥兒那樣整日整日地陪逢歌。逢歌也就當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似的,一個字都沒有過問,就在逃跑的前一刻,他們還坐在後院的石凳上喝茶。

廚房今天的桃酥做得挺好,逢歌吃了一塊,正準備拿下一塊,嘴裏還喊着半口茶水的時候,坐在對面的封玉悠悠然将手中茶盞擱下,悠悠然地握住他伸向桃酥的爪子,悠悠然地道:“我們該走了。”

逢歌一下子竟沒反應過來,睜圓了眼睛瞅着封玉等他繼續說,封玉卻一把将逢歌拎起,往肩上一甩,扛着就跑到一處茂盛的灌木叢裏,逢歌還以為他想玩點新花樣,正臉紅心跳着,就見他的腳不知在哪裏點了一下,地上鋪着的石板移開,露出一個陰測測的大洞來。

逢歌艱難地扭頭看:“地道?”

封玉“嗯”了一聲,抱着逢歌跳進地道,才将他放下,從一旁摸出火把點上:“從這條地道出去就到京城邊上了,我安排了馬車接應,出了京郊坐船下江南,我們中途就會下船,連夜趕路到一座小城,那裏有我父王生前留下的一間小院子,除了我無人知曉,我們先在那裏住一陣,等風頭過去了,我陪你走遍大江南北。”

逢歌低頭,在一片昏暗中摸到封玉的手,然後緊緊握住:“嗯。”

兩個人執手同行,昏暗漫長的地道也像初春踏青那樣自在,逢歌提了句逃命也能這麽悠閑,封玉便說要與逢歌賽跑,誰輸了就脫了衣服跳舞,話音未落,逢歌已經一縷煙似的竄出去了,封玉大口喘着氣跑到地道出口時,逢歌正靠着牆笑眯眯地看着他。

封玉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啓動機關打開了地道的出口,道:“走吧。”

逢歌撲到封玉身上,戳着他的臉:“莫非你想耍賴?”

封玉尴尬地咳了兩聲:“其實我的本意是想快點走完地道,重點不是跳不跳舞的。”

逢歌點點頭:“原來如此,可以啊,舞可以不跳,但作為交換,我要在上面一次。”

封玉一把攬過他的腰往外拖:“等到了那座小院子我就跳給你看。”

地道的出口在京郊的一座四合院裏,封玉和逢歌剛上到地面上,便有人上前行禮道:“見過世子,馬車已備好,請随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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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歌聽這聲音頗為耳熟,眯眼一看,此人身着一襲紅裳,柳眉媚眼明豔過人,正是楚楚館那個見過兩回的紅姑。

封玉道:“紅姑,我從今以後便不是世子了。”

紅姑颔首道:“是,您原本應該是王爺的。”

封玉面無表情地掃她一眼:“榮華富貴非我所願。”牽過逢歌的手:“走吧。”

馬車已經在門前停好了,封玉先将逢歌送到車上,自己拿出頂鬥笠戴好,跳到車前,正欲催馬前行,逢歌忽然從後面探出頭來說:“封玉,你親自趕車太危險了,不如我變個模樣來趕車吧。”

封玉回頭沖他笑道:“好啊,不過你會趕馬車嗎?”見逢歌垂頭喪氣地搖搖頭,一把按住他的頭将人塞回去:“那就好好在車裏待着。”側頭看紅姑一眼,示意自己要走了。

紅姑點點頭,明亮動人的杏眼漸漸泛紅,藏在袖中的手松開了又再度攥緊,目送着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裏。

京郊離碼頭亦有一定距離,待兩人駕車趕到時已是深夜。借着月光遠遠看見泊在水面上的船,封玉扶着逢歌下了馬車,走到那船旁,喚道:“船家,船家。”

船身晃了兩下,一個漁家打扮的漢子走了出來,定定地看着封玉。封玉照着事先說好的暗語說:“這船要開到哪裏去?”

漢子沉默片刻,道:“要下到江南。”

封玉道:“江南啊,那是好地方,就是怕去遲了趕不上江南春日。”

這時那漢子應當說“客官若是怕趕不上,咱們今晚就可以開船”,可他一張大嘴開開合合,大滴的汗水滴下來,就是不說那句話,封玉眉頭微皺,悄然握住逢歌的手,正欲試探一句,那漢子忽然大喊:“世子快跑!”話音未落,整個人朝水裏一栽,濺起巨大的水花。

一個黑衣人站在他身後,手中握着把染血的刀刃。

封玉拉起逢歌的手轉身就跑,可沒跑出幾步,眼前的黑暗中忽然出現數不清的火焰,是許多的黑衣人舉着火把執刀而來。逢歌朝四下看了看,心便瞬間往下沉,他們被包圍了。

封玉捏緊了逢歌的手,對為首的那人道:“皇上是怎麽吩咐你的?抓死的還是活的?”

那人沖封玉遙遙行一禮:“世子言重了,微臣如何膽敢冒犯世子。”

封玉嘲諷地笑了笑:“也就是說,我想去趟江南游玩一番這種小事,皇上還要親自前來相送?”

“玉弟當真好興致,派刺客行刺了朕,居然還能優哉游哉地攜美游江南。”黑衣人統統讓道一旁行禮,皇帝一身便服,搖着折扇緩步上前,看着面無表情的封玉,微笑道:“朕甚是佩服。”

“謝皇上誇獎。”封玉冷笑道:“臣攜美游江南是真,可刺客一事,臣就有點聽不懂了。”

“前段日子皇叔還在時,朕曾去過一次玉弟你府上,結果在你府內遇到了刺客,那刺客假扮成侍衛,見行刺朕不成便轉而刺你,這件事,玉弟可還記得?”

“記得,臣手上的傷現在還未曾痊愈。”封玉嘲諷地冷眼看着皇帝:“皇上莫不是要說是臣派刺客在自己府內行刺了自己?”

“若不是那個活捉的刺客自己招供了,朕也覺得不可置信啊。”皇帝眼中露出憐憫的目光,溫和而慈悲地看着封玉:“不過想來也是,誰會想到在自己府中行刺?眼見行刺不成,便示意刺客轉而傷自己用以洗脫嫌疑。玉弟這一招反其道而行,皇兄都忍不住為你拍案叫絕,只可惜,留了活口。”

封玉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頓了頓:“你是怎麽知道我要從這裏逃的?”

皇帝的嘴角浮起微笑,拍了拍手,兩個黑衣人押着一個紅衣女子走上前來。封玉的眼中仿佛要結出寒冰:“紅姑……”

紅姑擡起頭,反而頗為平靜,看着封玉,眼中盡是柔情:“王爺。”

封玉咬牙切齒地道:“你為何要背叛我?”

紅姑看看封玉,看看站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的逢歌,又看看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忽然仰天大笑地來,整個碼頭都回蕩着她凄厲的笑聲,笑着笑着,她的眼中流下兩行淚水,她忽地止住笑,臉上是刻骨的仇恨:“我得不到的東西,寧可親手毀掉,也好過留給別人享用!”

封玉嫌惡地看她一眼,轉而向皇帝道:“皇上,臣最後再向您請求一件事。”

皇帝微微一笑:“準了。”手一擡,押着紅姑的一個黑衣人便一刀砍下了她的頭顱,鮮血在黑夜裏噴濺,仿佛溫熱的雨。

封玉勾了勾嘴角:“謝皇上。”

皇帝一動不動地看着封玉:“玉弟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有。”封玉平靜道:“臣不想死。”

話音剛落,皇帝等一幹人的眼前忽然暴起一團極強的白光,刺得所有人不得不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待白光漸滅,衆人終于回過神時,封玉與逢歌兩人已不見蹤影。

皇帝愣了片刻,怒喝道:“快!全力搜捕封玉!”

封玉扯着逢歌全力奔跑在漆黑的樹林裏,他一邊喘氣一邊道:“逢歌你放心,我在京城還有一些秘密所在,我們先去避一避,等時機到了再……”察覺到身旁人的不對勁,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側頭看他:“逢歌你怎麽了?”

逢歌整個人軟軟地栽在了他的懷裏,封玉原以為是他施了法術之後累了,正準備背起他繼續逃,就見逢歌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封玉驚慌失色地抱住逢歌:“你怎麽吐血了?逢歌你怎麽了?”

其實逢歌砍去八條尾巴後法力大失,先前放出那一道強光再帶着封玉瞬間遠遁數裏已經透支了,又是一路疾奔,引發了根本沒愈合的重傷,氣血上湧,才忍不住吐了血。若是能好好調息一番也還是能恢複的,可惜只怕是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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