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過寄07

“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孫太太震驚于他的不要臉。

看着仍處在昏迷中的孫嘉譽, 孫智心裏只有扭曲的快|感,沒有絲毫悔意。

他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孫沛鋒, 露出怪異的笑容,“你的乖兒子曾無數次在我面前強調‘我們家’、‘我爸媽’, 他告訴我, 你們家的東西,我一分都得不到, 無論我多賣力的讨好都沒用!

“他根本沒把我當成一家人!他當着你們的面跟我關系好, 私底下呢, 只把我當成是一個借住的客人,不,是乞讨的可憐蟲!”

孫沛鋒沉着臉, “說明他早就看透你的貪婪和無恥!”嘉譽的确不如孫智聰明,但他是個敏感的孩子,他不信兒子會平白無故對孫智有如此大的惡意。

孫智怒不可遏, “看透了又怎麽樣,難道不是我該得的嗎?!這世界上哪裏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 就連你不也提出讓我去公司賣命?你難道不是在替你親兒子鋪路, 想讓我成為一條只會向他搖尾乞憐,忠心耿耿的狗?”

“你二叔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孫太太氣得差點維持不住自己的教養, 髒話在嘴上打了幾個轉,終究是沒罵出來。

事情發展到現在, 孫智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扳回的餘地, 索性把心中的不滿統統發洩出來。

“二叔,我以前也是想真心對你們好,可是随着孫嘉譽的年紀越來越大, 你在對待我跟他時所顯露出的态度也越來越不同。倘若你真能一碗水端平,我自然不會做出今天這麽極端的事情。是我的錯嗎?不,是你的錯,你們的錯!既然把我當成一家人,為什麽孫嘉譽可以在沒畢業之前就得到超跑別墅,而我什麽都沒有;為什麽在他十八歲的時候你就将一部分股權轉到他的名下,而我什麽也沒有;為什麽你們一家三口出國旅游,我卻留下來守着這座空房子!”

“孫智,說話要講良心,當初是你自己說不想出去的!我們難道沒有勸你?!”孫太太激動地走上前,想到孫智做出的可怕事情,又害怕地倒回去。

當時出于好心帶回來真心相待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裏,會成為這個家庭永恒的瘡疤。

孫太太悲哀的想,自己和丈夫在往後的日子裏,再也不敢因為好心或念及人情把人領回家了。誰能預知得到,帶回來的會不會是咬人的毒蛇,喂不飽的狗。

“我沒想到,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孫沛鋒面上悲苦,卻沒有松手,攥着孫智衣服領子的手不斷收緊,大有恨不得把人掐死的意思。

“我不去是因為我無法融入你們的氛圍!你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畫面真刺眼啊,讓我反感、惡心、嫉妒。”孫智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我始終是個外人,為了變成真正的一家人,你們只能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我!”

“老子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把你領回來!”孫沛鋒忍無可忍,一拳頭砸下去。

他暴怒的低吼:“這一拳是我替自己的打的,這一拳是替你二嬸打的,還有這些,是替嘉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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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智的眼鏡被打破了,蜘蛛網一樣的裂痕挂在鏡片上,可這并不能引來旁人的同情。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腦勺,往牆上猛地一撞,頓時頭破血流,本就模糊的視線被血染紅,當場暈了過去。

卧室內,孫沛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指尖顫抖,心中的怒火依舊膨脹。

只要一想到是自己引狼入室,心中就湧出強烈的悔恨。

他捂着臉蹲到地上,漆黑的眼前一會兒是孫智來之前,一家三口相親相愛的場景;一會兒是孫智第一次來到家裏,低着頭,拘謹的垂眸盯着腳尖的樣子……孫沛鋒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孫智的心本就肮髒不堪,貪婪無形,還是被這些年優渥的生活誘惑,漸漸迷失本心。

然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最終留在眼前的,是兒子蒼白的臉,神經質地望着天花板的詭異畫面。

他狠狠踢向孫智的肚子,躺在地上的人翻滾半圈,很快就疼得睜開了眼睛。

孫沛鋒用手抹了把黏膩的汗水,從孫智身上跨過去,走到陳嶺面前,“陳先生,犯了錯的人應該付出代價,但按照現行的法律,像孫智這樣用陰邪手法害人的人并不能受到制裁。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陳嶺想起了李鴻羽,向吳偉偉打聽道:“特調部會接手類似的案子嗎?”

吳偉偉:“接的,我馬上聯系李鴻羽。”

“他電話能打通了?”李鴻羽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态,陳嶺懷疑他是不是閉關去了。

“前天晚上才通的。他還把我轉到他賬戶上的錢退回來了,不過陳哥你放心,我又給打回去了,還說服他把錢給收了。”吳偉偉邀功完畢,貓到角落去聯系李鴻羽。

李鴻羽回複說,特調部三組就是專門分管類似案件的,但有個前提,需要準備一份詳細的作案經過的說明。

這條信息發送過來以後,緊跟着又發來一條,他說:【地址發過來,我三十分鐘後趕到】。

吳偉偉把手機給他陳哥看,一邊回複,一邊擡頭看向掙紮着從地上坐起來的孫智說,“他肯定不會說的。”

“不還有一個犯罪嫌疑鬼嗎。”陳嶺把五铢錢從墨鬥線中拆出來,故作兇狠的說,“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否則我立刻請七十二司的鬼差上來把你押走。”

“別別別!”五铢錢在躺在皇陵的墳土中,陰間鬼差忌憚天子龍氣,根本不會入墓勾魂,所以他早就睡過了投胎時間。

要是現在被抓到,鬼都不知道他會被如何對待。

五铢錢焦急地在青年掌心蹦跶,為自己辯白:“在遇到孫智之前,我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人!”

明明是銅幣,陳嶺卻感覺他好像哭了,被自己皮膚傳染了熱度的質地變得冰涼涼的。

他嘴角抽了抽,警告道:“別嚷嚷了,我耳朵疼。你把音量放小點,慢慢把話說清楚。”

江域忍不住看了眼專心跟一枚銅幣溝通的青年,目光移開的下一秒,又忍不住看回去,眼底興趣濃郁,愈發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

陳嶺有很多面,溫柔的、膽小的、兇狠的,也有像現在這樣,帶着天真和專注,耐心的與陰物交流。

沒有嫌棄和厭惡,就像是在……對待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人。

孫沛鋒和孫太太也是目瞪口呆,心裏驚奇,害怕,又覺得萬分的不可思議。

那枚銅幣在青年手裏來回滾動,像是在打腹稿。

“我是一個殉葬人,我不記得生前的事,只記得死前被泥土活埋的恐懼……”

五铢錢一直在沉睡,直到前段時間前才被考古隊從墓裏挖出,蘇醒過來。他被人偷藏起來,轉手賣到了古玩市場。

孫智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到古玩市場的目的很明确,要找冥器,通俗來說就是陪葬品,不但要年代久遠的,還必須是剛挖出來不久的。

冥器脫離墳土,長久的暴露在外後,上面沾染的陰氣會越來越少。

如果想來招鬼引鬼,必須要新出土的。可随着對盜墓犯罪的打擊,非法出土的東西越來越少,能在市場流通的更是可遇不可求,稀少得很。

可是那天,孫智運氣極好,不過逛了兩三個攤位,就找了一枚古銅幣。

五铢錢長久被封在土中,保存完好,入手冰涼。

冥器晦氣,正常買家連看都不願意看,眼前這位買主,顯然不屬于正常買家的範圍。

老板小聲試探:“小兄弟是買來做招鬼的吧。”

孫智被戳中心事,臉色當即就變了,抽身要走,被老板給叫了回去。

“小兄弟,這種新出的冥器可不多見。你看我這枚五铢錢,品相絕佳,沒有一丁點的銅鏽和損壞。你如果是做特殊用途,這枚銅幣再好不過。”

孫智也知道自己在做虧心事,戒備心很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這位明顯想賣他高價的攤位老板。

老板與他對視,“銅幣由古代官家統一鑄造,其上沾染了國運和民間對于錢財的信仰和重視,用紅線穿着可以驅邪辟煞。當然,這指的是曾經流通過的,被人觸碰過的銅幣,而非陪葬的銅幣。像這樣埋在土裏幾百上千年的銅幣,只會纏着晦氣和從死人身上過度而來的陰氣。你只需要将它放在陽臺上,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上三炷香,自然會有鬼魂願意附在上面。”

看出買主心動,老板便開始放心大膽地喊價。

孫智來這片古玩市場前,還去過其他地方的,一無所獲,這枚五铢錢是他能買到的,最合适的了。

沒有太多的思慮,也沒有還價,為了封老板的口,他花了比正常價格高出三倍的價買下銅幣。

當天晚上,按照攤主的方法,在零點時分,孫智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放到陽臺,進行了一個很小的招鬼儀式。

儀式不規範,本該起不了作用,可五铢錢知道了孫智想用他害人後,就一直惴惴不安,盤算着要逃跑。

他費了老大勁兒從陽臺的地面蹦上護欄的扶手,正準備往下面的草坪跳,一只手從後面伸來,緊緊抓住了他。

五铢錢一個沒有社會經驗的出土新鬼,當即吓得連聲讨饒,人還什麽都沒問呢,他就慫了吧唧的把什麽都給交代了。

孫智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故意将開過光的翡翠觀音靠近,逼迫藏在五铢錢中的東西出來,然後飛快地将銅幣與觀音吊墜穿到一起。

野鬼在五铢錢裏住了很多年,兩者早已成了一體,如果說五铢錢是殼,那野鬼就是馱着殼的蝸牛。

殼一破,蝸牛也活不長。

孫智抓住他的弱點,命令他強行附身到孫嘉譽的身上。

第一次的時候,五铢錢失敗了。

雖然當時的孫嘉譽氣色不太好,渾身像是纏着病氣,但終究正值年少,剛一靠近,他就被活人多陽氣灼傷了。

那段時間,孫智的情緒非常暴躁,總是故意用鬼魂懼怕的東西折磨他。

回憶到這兒,五铢錢細聲細氣的聲音顫抖起來,“外面太可怕了,早知道還不如埋在土裏繼續睡覺呢。”

知道他不是出于本身的惡意害人後,陳嶺的态度溫和了,“這個世界美好的東西很多,你只是運氣不好,出土就遇到了一個混蛋。”

五铢錢悶悶的“嗯”了一聲,繼續說:“我記得很清楚,六月的最後一天,孫智突然帶我去了郊外一座據說是發生過命案的空房子。除了他和孫嘉譽,還有其他幾個我不認識的人。聊了會兒天後,他們其中一人突然提出要玩招魂游戲,碟仙。”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筆仙、碟仙、筷仙突然從不知名的角落流傳出來,成了年輕人們尋求刺激的玩樂。

這一類游戲其實并沒有具體的來源,術法界官方也蓋過章,說這些游戲根本招不來魂,只能招來路過的孤魂野鬼。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怕死,非要把命壓在游戲上。

孫智他們這夥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們幸運,沒招來惡靈,只招來了一個游戲托。

在去的途中,五铢錢就被孫智告誡過,到時候看他的手勢行動。

問碟仙問題的先後順序是抽簽決定的,孫嘉譽是最後一個,他的問題是,你有什麽想做的事。

五铢錢悄然操控碟子在報紙上各種移動一圈,孫智一臉害怕,将碟子缺口所指過的字組成了一句話——

我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孫智故意激他:“嘉譽,你怕了嗎?如果怕了也沒關系,你跪在地上跟我說聲‘我是膽小鬼’,今天的游戲就當沒玩兒過。”

孫嘉譽那天是被騙來的。

孫智以孫沛鋒派他來接人為由,将孫嘉譽拐到了郊區。他知道堂弟有多讨厭自己,故意暗示那些已經抵達的朋友們起哄,用激将法把孫嘉譽留了下來。

如今,同樣的辦法又奏效了。

孫嘉譽雖然害怕,但想到自己有“寄爺”保佑,應該不會出狀況,憋着滿肚子火氣說:“好,你想借什麽?”

碟子不動了,之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仿佛只是幻覺。

為了把這場戲演得逼真,孫智沒有告訴狐朋狗友們碟仙的游戲是假的,所以聽見孫嘉譽的答案,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某些恐怖片。

鬼能借什麽?四肢、軀幹、眼睛,還有命。

他們驚慌失措,想收手又不敢,下意識地将視線投到這次招魂游戲的組織人身上。

今天來的都是信得過的朋友,孫智懶得僞裝,看着孫嘉譽意味不明的冷笑,“嘉譽,不玩兒了吧,天快黑了,到時候再想把碟仙送走可就難了。”

“我無所謂。”孫嘉譽嘴硬,但心裏已經開始發毛。

他總覺在自己說了那一聲“好”之後,有東西從背後鑽進了他的皮膚裏……

五铢錢的描述到這兒就結束了,“我真的不想害人,可是孫智握着銅幣,我無法反抗他。對了,之前孫嘉譽那些過激的行為也是他命令我裝出來的,我其實很不喜歡,像個瘋子,舉止一點也不優雅。”

說着說着突然變成了抱怨。

五铢錢的敘述流暢,其中有些地方又顯得幼稚,陳嶺問他,“你還記得自己死的時候多大嗎?”

“不記得……”

陳嶺想,應該是較為懵懂的年紀。

若是已經體味過人生點滴的成年殉葬人,心裏必定會怨恨不甘,怎麽會稀裏糊塗的一覺睡到現在,連人形都無法凝聚。

他五指收攏,把五铢錢暫時揣進兜裏,轉頭看向正把紙張壓在牆上,飛快做記錄的吳偉偉:“記完了嗎?”

“馬上。”吳偉偉手速加快,落下句號,“好了。”

陳嶺點點頭,正想讓他催一催李鴻羽,方才安靜聽着五铢錢講述的孫沛鋒突然開口:“不對,嘉譽是在六月中就開始出現‘夢游’的情況了。”

正在替兒子擦掉額頭朱砂印的孫太太也擡頭說:“我看到嘉譽蹲在陽臺生吃老鼠也是在六月中的樣子。”可從剛剛野鬼的坦白中得知,他分明是在六月三十號才附到兒子身上!

而且他之前還提到過,兒子身上纏着病氣。

“陳先生,會不會那只野鬼在撒謊。”孫沛鋒激動道,“他一定還有東西沒有交代!”

陳嶺重新取出五铢錢。

野鬼顯然已經聽到外面的交談,不等青年質問就已經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撒謊!”

陳嶺将藏在衣服裏的黃神越章印拿出來,警告的意味明顯。

五铢錢顫抖了下,發出嗡的一聲響,“是佛櫥內的佛像,是他做的,他很厲害,我平時都繞着他走的。”

孫沛鋒之前的确說過,孫嘉譽自從被附身以後,就不再親自去佛櫥上香了。

陳嶺當時以為那是出于對神佛的畏懼。

眼下看來,整件事情還有別的東西在參與。

陳嶺拎起五铢錢在半空晃了晃,“你老實交代,從開始到現在,到底哪些事情是你做的。”

五铢錢甕聲甕氣的絮絮叨叨,每一件事情都說得清清楚楚,可能是不想替別的鬼背黑鍋,他在此刻展現出了驚人的記憶力。

聽完,陳嶺鄭重其事地重複一遍,“你說孫嘉譽夢游和吃老鼠都不是你幹的?”

“當然!吃老鼠這麽血腥的事情我可不幹。”五铢錢語氣中帶着一點小倨傲,重見天日到現在,他一滴血都沒沾過,哪怕是動物的。

陳嶺看向孫沛鋒:“孫先生,佛像你到底是從什麽地方請。”

“是,是從清風路的恒興齋請的。”他打了個激靈,蠟黃着臉說,“難道我請回來的這尊佛也是冥器?!可自從請回佛像後,我們家嘉譽的身體真的好了,我做生意也順……如果他要害我們,為什麽前二十年不動手?”

的确不合常理。

陳嶺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江域從後方走近,“無論是怨鬼還是惡鬼,都因仇怨或地煞而生,主動生食血肉的多為精怪一類。”

“因為他們無法改變自己的天性。”只需要一點提示,陳嶺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轉身對屋子裏的人說:“馬上下樓,那東西要是聽到我們的談話,一定會馬上逃跑。”

已經蹲在衣架上快睡着的金剛鹦鹉,聽到這話立刻飛到陳嶺肩上,身體随着青年的走動前後晃悠。

它緊了緊爪子,展開一只翅膀,閑散地用嘴喙順了幾下漂亮的羽毛。

一群人整整齊齊地剛下完樓梯,客廳擺放着佛櫥的角落傳來轟然一聲巨響,鹦鹉伸直脖子,小腦袋微微傾側,張嘴就喊:“追它!追它!”

一團黃色的,小巧的影子以迅雷之勢,自客廳一角閃向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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