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紙玫瑰06

能從丁駿遠這裏得到一些細節, 已經是意外的收獲了,陳嶺說:“這些細節很重要。墓碑的事情麻煩你幫忙走一趟,如果你碰見孫師傅, 替我問一句,大型塔陵他接不接。”

“行, 他晚點要來工作室取石料, 我幫你問一下。”

丁駿遠起身送客,目送兩個青年離開後, 便給幫忙裝修的師父們一人遞了一支煙, 請他們幫忙将墓碑搬到他車上去。

知道了第二個死者的大概地址, 陳嶺和吳偉偉直奔向陽路去。

那條街道距離丁駿遠的雕刻室大概就五公裏,附近又是菜市場,又是花卉市場, 來往的行人很多。

兩人在菜市場外的一個小餐館吃面,快吃完的時候,陳嶺叫來服務員:“哥們兒, 打聽個事兒。”

服務員笑眯眯的說:“你問。”

陳嶺:“你知道前兩天出事的那個小區嗎?”

“就向陽小區呗,那能不知道啊, 最近可有名了。”服務員眼珠子咕嚕轉, 懷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兩人,“你們也是那個什麽欄目組的?”

“你說零一八?不, 我們不是。”陳嶺記得,當初在老年活動中心裏, 有人提過這個欄目組。

他給吳偉偉使了個眼色, 用唇語無聲說:“查查。”

服務員撇嘴,“那你也是沖着那件事情來的吧。”

“是。”陳嶺不打算裝傻,“我是死者軟件公司的同事,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給一個號碼,打電話到我們公司确認一下。”

吳偉偉:“……”

陳哥真牛,前一秒還是小同學,後一秒又變成了苦逼程序猿。

他眼神一頓,驚訝的發現,他陳哥說着話居然真的把手伸進褲兜裏,掏出一張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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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昱和山的名片。

服務員只是因為最近來問自殺案件的人太多,覺得有些煩人,見對方如此鎮定又煞有其事的樣子,他擺手說:“不用不用,我信了。”

“嗯。”陳嶺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把拿到一半的名片塞回去。

吳偉偉正在輸入“零一八”的同音字,翻來覆去試了十幾個,終于在輸入“零”的時候,下面跳出了正确的關聯信息。

——零一八欄目組,帶你用科學的眼光去看待不科學的怪象。

吳偉偉:“……”

搞了半天,這個零一八的意思是扒皮靈異嗎。

陳嶺看了眼放到眼皮子底下的手機,嘴角抽抽,他輕咳一聲,對服務員正色道:“他生前是我們公司的骨幹員工,突然離世讓人措手不及,跟他對接工作的同事工作也斷了,沒法繼續展開。”

愁悶地長長嘆了口氣,“他活着的時候,在公司放了一把備用鑰匙,我今天來,就是想去他家裏取下公司發給員工的工作電腦。”

服務員恍然大悟:“所以你找我是想問地址?”

“你方便說一下嗎?”陳嶺臉上是大寫的真誠二字,眼睛清澈,表情嚴肅。

服務員撓了撓頭,糾結完畢,“他家住向陽小區,很好找,就順着菜市場外面這條路出去,直走三百米就到。單元和樓層你知道嗎?”

陳嶺搖頭。

服務員:“十八棟三單元414號。”

陳嶺把地址記在手機裏,站起來沖服務員說了聲謝謝。

吳偉偉邊走,邊捉摸着地址,啧了一聲:“地址不吉利啊,又是十八層地獄,又是死一死的。”

“你這就有點太迷信了吧。”陳嶺說,“十八變成阿拉伯數字就是一八,可以解讀成要發,四就更好解讀了,四季發財嘛。”

吳偉偉受教道:“陳哥說的都對。”

陳嶺不想跟他這麽一個“陳哥吹”在路上浪費太多時間,腳下加快。

上班族居住的小區不比林家的新多少,也是步梯樓。

陳嶺站在樓下看了半天,确定以菜雞的身手爬不上去後,決定去居委會走一趟。

他将同樣的說詞對居委會大媽又說了一遍,這次大媽不好糊弄,居然真打電話去軟件公司确認。

巧的是,公司當真派了兩個人過來取工作電腦。公司接到電話後就以為派去的人已經到了,再三向大媽保證不會亂翻家裏的其他東西。

大媽挂了電話,兇巴巴的臉終于染上笑意:“我給房東打電話,讓他過來開門。”

“房東住得遠嗎?”陳嶺問。

“不遠,就同一個小區。”大媽拍拍陳嶺的胳膊,“他也盼着你們能有人過來取東西呢。那孩子的家裏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警方打電話都不接。如果可以的話,你們最好是再通知一下他的親人,來把遺物收一收,否則誰敢碰那些雜七雜八的啊。”

“回公司後我去人事部找找有沒有緊急聯系人的號碼。”陳嶺說得很逼真,大媽信了。

房東是個挺着啤酒肚的地中海,為人和善。

打開門後,他把鑰匙交給居委會大媽,說是自己還有事兒,轉身就走了。

大媽不敢進屋,就從兜裏摸出一把瓜子,站在樓梯口嗑起來,時不時回頭看看裏面的情況。

陳嶺進門後,速度掃了眼客廳的情況,直奔裏面的卧室。

卧室裏幹幹淨淨,被陽光照得很明亮通透。

和小凡的情況一樣,這人死得無怨無恨,陳嶺把角落逛遍了也沒找到任何陰氣。

吳偉偉問:“上班族的死,會不會和小凡的死是同一個東西所為?要不怎麽都哼哀樂呢。”

“如果是,那就跟替死鬼沒有關系了。”陳嶺沉吟片刻,道,“試想一下,如果他們是被同一個東西害死,小凡那朵失蹤的紙玫瑰,會不會在上班族的家裏?”

吳偉偉一愣,小聲指出一個疑點:“可你不是懷疑小凡的死和冥婚有關嗎?”

“結冥婚重的是八字,而不是性別。說白了,就是要捆綁一個生辰八字相合的魂,與自己作伴,以了活着時沒有嫁娶的心願。而茫茫人海,要找一個願意心甘情願赴死,并且八字相合的伴侶并不容易,所以就有人動了歪心思,在紅紙上施以邪術,丢在馬路上。誰撿到,誰就是那個被選定的結冥婚的人。”

說了一大段,陳嶺有點口渴,他擰開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口,繼續道:“所以上班族被拉去結冥婚,也不是不可能。”

吳偉偉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沖擊,孤陋寡聞了,“所以鬼也是要搞基的?”

“差不多吧。”陳嶺含糊不清道,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江域。

閉眼趕跑貿然闖進腦海的身影,對吳偉偉交代道:“仔細找找,看看這屋子裏有沒有紙玫瑰。”

想到手腕上還挂着一個,他将繩子解開,把五铢錢放到地上,“你也去幫忙。”

五铢錢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存在沒有意義,哪天會被當成垃圾扔掉,如今能幫上忙,它高興極了,蹦跶兩下把身體豎起來,沿着地板上的瓷磚縫滾走了。

兵分三路,每人搜尋一塊兒地方。

不到十分鐘,窄小一居室被搜尋幹淨,就連衛生間馬桶的水箱後都沒有放過,最後只在床底下發現一個大號的,扁平的禮盒。

陳嶺和吳偉偉蹲在床頭,五铢錢彈跳到床上,繞着紙盒子轉圈。

随着兩只手将盒蓋解開,躺在其中的黑色西服套裝慢慢顯露。

西裝是戗駁領,比普通的平駁領看着更優雅,更精致,也更上檔次。而相配的西褲褲腿筆直,內搭純白襯衣,襯衣上搭着一個黑色的絲綢領結。

吳偉偉看了他陳哥一眼,伸手将西服套裝取出來,攤開在床上。

一張訂購發|票從衣襟內飄出來,掉在床上。

陳嶺将發|票撿起來,打頭的是定做西服那家店的名稱,是個手工定制工作室,下面是價格,最底下是上班族的簽名。

虛着眼睛辨認許久,終于将鬼畫符式的簽名翻譯了出來,原來第二個自殺者叫黎放。

吳偉偉摸了摸西裝領子,“這衣服的款式好正式。”

陳嶺點頭:“是禮服。”

吳偉偉不懂了:“他一個普通上班族,能有幾個機會穿?難道是公司最近有宴會?”

“不清楚。”陳嶺心裏有個想法,但還不能确認,“我給定做禮服的公司打個電話問問。”

陳嶺一個電話過去,報了上班族的名字後,故意放緩聲音說話,很快就把事情套出來了。

西服是結婚用的禮服,除了家裏這一件,工作室還有一件剛做好的,刺繡的大紅色中式禮服沒取走。

工作室在電話裏問:“黎先生,你到什麽時候來取啊,我們昨天給你打了一天的電話,全是關機。”

陳嶺:“我這幾天有事,東西先放着吧,等忙完我再過去。”

反正錢也交了,就算是最後買主不要了,工作室也賠不了錢,還能轉手賣給別人,一下子賺兩份錢。

工作室老板不慌不忙道:“好的。”

挂了電話,陳嶺眼神變得很奇怪,扭頭沖吳偉偉說:“是結婚禮服。”

“啊?”吳偉偉想到了小凡,“難道這兩人之前認識?約好了一起自殺殉情?”

“不可能,你別忘了,小凡的死跟冥婚有關。”

“所以才說他們約好了嘛,冥婚又不一定是活人和死人,也可以是兩個死人結。”吳偉偉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這個。

陳嶺把西裝疊好,搖了搖頭說:“不會,照你的說法他們如果真的認識,黎放為什麽只做男方的禮服?還有那朵消失的紙玫瑰,普通上班族可沒有那個能力讓東西憑空消失。”

最重要的一點是,約好殉情要當鬼夫妻的人難道不該牽着手一起上路嗎,根本不會像小凡和黎放這樣,分別在兩個地方,選擇那樣血腥的自殺方式。

吳偉偉抓了抓頭發,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那到底是怎麽回事,黎放還真被拉去結冥婚了嗎?算起來他可是第二個受害者了,這要結冥婚的是海王嗎!”

陳嶺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他的話,蹙眉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吳偉偉不敢打擾他的思路,輕手輕腳的把他陳哥疊好的西裝放進盒子裏,蓋上蓋子。

“來了。”陳嶺突然開口。

吳偉偉一愣,正想問誰來了,就聽見樓道裏有細微的說話聲。

“那兩個取電腦的?!”吳偉偉緊張地看向陳嶺,“陳哥,咱們現在跑嗎?那兩人跟居委會大媽一對話咱倆就露餡兒了。”

“我出去,你在房間裏待着。”陳嶺快步走出去,擡眸就看見已經走到門口兩個戴眼鏡的,穿着格子襯衣的男人。

搶在兩人向大媽問話前,陳嶺突然高喊一句:“你們來啦!”

大媽茫然:“誰啊這是。”

陳嶺拉着兩人就往屋子裏推,推進去後才回到門口,對大媽說:“我們同事。我已經給人事部打過電話了,已經聯系到了黎放的家裏人,所以公司又給派了兩人過來,想着提前幫忙把東西打包好。”

“你們想得真周到。”大媽信以為真,“收把收吧,我下樓去給你們找幾個紙箱子回來。”

“辛苦阿姨了。”陳嶺嘴甜得不要不要的,等大媽一走,他輕輕合上大門,轉身回到那間窄小的屋子裏。

黎放的同事也是程序員,一高一矮。

兩人沒聽見陳嶺在客廳裏對居委會大媽說的那些話,以為兩人是黎放的家人,主動向吳偉偉攀談起來,問他有沒有看見過黎放的電腦。

吳偉偉一拍腦門,還真看見過,“在客廳的茶幾下面。”

矮個子向陳嶺點頭問候一下,出去拿筆記本,高個子留在屋子裏,對吳偉偉說:“你們是黎放的家裏人吧,公司裏還有他的遺物,方便的話,你們去取一下吧,否則明天就會被丢進垃圾桶了。”

公司留三天時間取遺物看似已經很夠意思了,高個子拿着筆記本進門,開機,檢查裏面的資料和編輯到一半的代碼。

吳偉偉做不了主,轉頭去看陳嶺。

陳嶺這才說道:“好。”

矮個子點點頭,目光掃向高個子,“檢查好了嗎?”

“有開機密碼,暫時打不開。”高個子合上電腦,打算回公司再想辦法破譯。

“你們這就回公司?”陳嶺征求道,“我們能和你們一起嗎,去給黎放收拾一下東西。”

“可以。”矮個子率先走出去,陳嶺跟在後面,高個子和吳偉偉落在最後。

在誰也沒發現的情況下,一枚五铢錢沿着牆角線滾動,在陳嶺穿過門框時,一個蹦跶落進了他垂落在腿側的手心裏。

軟件公司規模不算大,統共三十多個人,而項目組就有十個員工,占據整個公司三分之一的人口。

進了公司,高個子把陳嶺帶到黎放的辦公桌前。

“就是這兒,你慢慢幫他收拾吧。”說完就走,過了一兩分鐘又折回來,在辦公桌上放了一個小紙箱。

陳嶺每樣東西都收拾得很仔細,生怕有遺漏的。

他站在地上收拾辦公桌上的,吳偉偉就蹲下來,收拾櫃子裏的東西。看陳哥找得到那麽仔細,他再傻也知道了,那是在找紙玫瑰。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陳哥為什麽否認了他離奇的猜想,因為打從一開始,陳哥的方向就是紙玫瑰和冥婚。

只要找到紙玫瑰,就能證明,黎放和小凡都是死于結冥婚,死于那朵豔麗的,鮮紅的紙玫瑰。

兩人把辦公桌上的東西,就連一張廢棄的便簽紙都一并裝進紙箱,而他們想找的東西,卻像是故意藏起來似的,始終不見蹤影。

陳嶺推了把箱子,問坐在隔壁桌的高個子,“你見過黎放的紙玫瑰嗎?”

“你也知道?”高個子驚奇道,“就這麽點小事他也要跟家裏人說嗎?”

陳嶺吐出一口濁氣,點頭說:“那東西很重要。”

“我不知道在哪兒。”高個子說,“黎放太寶貝那紙花了,我總共就只見過一次。”

陳嶺追問:“他什麽時候拿到那朵玫瑰的?”

高個子狐疑的看着他,“他都跟你說了紙玫瑰的事情,難道就沒說別的?”

“沒有。”陳嶺說,“紙玫瑰上有黎放的死亡線索,如果可以,麻煩你仔細跟我說一下。”

高個子一聽,臉都白了,看了眼四周埋頭敲鍵盤的同事們,對陳嶺打了個手勢,“你跟我來吧。”

辦公室裏人多嘴雜,說話不太方便。

高個子帶着陳嶺和吳偉偉上了頂樓天臺,上面種了花草,擺着桌椅等,還立着太陽傘,是午休時員工們最愛來的地方。

拉開太陽傘下的一張凳子坐下,他道:“玫瑰是黎放在十字路口撿的,我親眼看見的。”

陳嶺:“什麽時候?”

“五天前,也就是黎放死的前一天吧。”高個子說,“就在公司前面一個路口,當時是早上八點多,來來去去的上班族很多,誰都沒有彎腰撿那東西,除了黎放。”

五天前,也就是小凡出事的第二天。

陳嶺捏着手指,嚴肅的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他就把花帶回了辦公室。”說到這兒,高個子用力皺眉,顯然對黎放随地撿東西的行為不太喜歡,“我們家鄉有個說法,地上的東西,尤其是紅包、紅紙、錢這些最好不要撿,所以我對這個比較敏感。黎放當時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把紙花插在墨水瓶裏。”

“墨水瓶?”吳偉偉驚訝,“那還不得染成黑玫瑰。”

“沒有,為了那紙玫瑰,他特意把新買的墨水給倒掉了,然後才把玫瑰插進去。這也就罷了,他還把玫瑰擺在正前方,埋頭伏案時,他擡眼就能看見。擡頭用電腦時,垂眸也能看見。除此之外,中午午休去食堂用餐,他也要帶上那朵紙玫瑰。”

高個子頓了頓,問:“你們說他是不是瘋了。”

陳嶺搖了搖頭:“黎放這麽寶貝的東西,家裏沒有,辦公桌上也沒有。你知道它去哪兒了嗎?”

“我怎麽會知道。”高個子擺擺手,忌諱道,“那東西沒了更好,光是看着就覺得邪門兒,怪嗖嗖的。”

吳偉偉“嘶”了一聲,強身靠前,“怎麽邪門兒了?”

“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覺得怪。”

“總得發生點什麽才會讓你有這種感覺吧。”

聽見吳偉偉懷疑的語氣,高個子心裏不服氣,氣沖沖的說:“黎放說他要結婚了,說家裏有人在等他,還說等婚禮定下來就請我們喝喜酒。這還不怪?公司裏誰不知道他是單身。”

“行,我們知道了。”陳嶺起身,“今天謝謝你。”

高個子情緒穩定了一些,搖了搖頭,“大家好歹同事一場……看他死得那麽慘,大家最近心情都不太好,不瞞你們說,有人說黎放是撞鬼,有人說他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麽,年紀輕輕地就沒了,總歸是場遺憾。”

這些話一直盤旋在吳偉偉的腦海中,隐隐開始明白,陳嶺當初說的那番話,如果能盡早阻止,許多慘劇是可以避免的。

看着一個勁兒往前沖的陳嶺,他加快步伐,同時開口把人叫住:“陳哥,你慢點,我們現在去哪兒?”

陳嶺手裏抱着那些遺物,神色嚴峻,“紙玫瑰消失了,它一定藏在某個地方等待被下一個人撿起。我們必須把它找出來,否則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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