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撲克橋20

宿舍裏陡然安靜, 連呼吸聲都變得十分輕微。

向勇渾身僵硬得像石頭,一動不敢動,好像只要不起身, 不将撲克牌捏進手裏,就不用參與游戲。

陳嶺看他死活不肯握手, 直接把撲克丢到了他腿上。

“啊!”向勇大叫一聲, 反應過度的蹦起來,腦袋撞到上鋪的床板, 疼得他眼淚花子都掉了出來。

宿舍裏曾經稱兄道弟的人, 再也不敢跟他近乎的勾肩搭背, 放聲談笑,那兩人就跟事先說好似的,對向勇退避三舍。

向勇對撲克牌避如瘟神, 他快步走到門口,用力将撲克牌丢進垃圾桶裏。

仿佛為了怕撲克牌長腿自己跑出來,他扯起垃圾袋迅速栓緊, 馬不停蹄地沖出宿舍樓,丢進了樓下的垃圾桶裏。

垃圾桶裏烏壓壓的全是黑色垃圾袋, 向勇正準備走人, 忽然發現其中一個垃圾袋突然動了一下。

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聲響起,那只垃圾袋上漸漸呈現出一個人臉的輪廓, 人臉的嘴巴一閉一張,像是在呼吸, 又像是在說話。

向勇砰地一下合上蓋子, 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閉了閉眼睛,不斷地告訴自己,“世界上沒有鬼, 沒有鬼,沒有鬼。”

用力再次将垃圾桶蓋打開,塑料袋一個個緊巴巴的湊在一起,沒有任何異狀,剛剛那什麽人臉,一定是自己産生的幻覺。

向勇洩了氣般,弓腰駝背地走回了宿舍。

曾經鬧哄哄的,充斥着玩鬧的宿舍在今晚安靜得過分,那兩個所謂的好兄弟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排斥。

他心裏難受極了,從來不知道被人孤立是這種感覺。

他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擡眼看向對面上鋪的插班生,陳嶺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另人避之不及的撲克橋游戲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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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勇皺了皺眉,走過去,兩手抓着上鋪的床沿,問:“喂,你不怕嗎?”

陳嶺選擇性耳聾。

向勇抿了抿嘴,再次開口:“陳嶺,剛剛對不起。”

陳嶺這才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青年頭發撒亂,卷翹的睫毛半垂下來,哈欠一打,眼角多了點水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怕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

陳嶺想了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沒準周原鑫只是看不過你們嘲笑新同學,并不是真的要對你怎麽樣呢?”

“真,真的?”向勇因為這個可能性高興得結巴起來,他着實松了口氣,道了聲謝謝安慰,一身輕松地回到自己床上。

十點半一到,不用關燈,整棟宿舍樓統一斷電。

黑暗來臨,向勇再次害怕起來,大熱天的卻将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即便滿頭大汗也不肯露出胳膊和腿。

迷迷糊糊間,他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他被熱醒了,強烈的睡意讓短暫的忘記了睡前的恐懼,用力将壓在身下的被子抽開。

刺骨的涼意瞬間包裹住了他的手腳,刺激得他立刻睜開眼睛。

床頭不知何時多了道人影,那人筆挺的立在床前,垂着腦袋盯着他。

向勇想要放聲大叫,卻無法出聲,想要撲騰幾下将上鋪的人弄醒,卻又無法動彈。

那漆黑的人影突然動了,他彎下腰,将臉湊到向勇眼前,腥紅的鼓出來的眼睛随時都會掉出眼眶。

他沒有做出傷害的行為,只是在将一張方塊紙放到向勇的床頭。

向勇吓得心髒都要停了,渾身不可抑制的抽搐,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是陣陣尖銳鳴響。

等眼前重新清明時,人影已經不見了。

他翻身爬起來,從枕頭下摸出手電筒一照,黑桃四又回來了。

向勇癱軟地靠在牆上,劫後餘生一般按住胸口,品嘗着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幸運。

當對方将臉湊上來的時候,他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張浮腫的,屬于周原鑫的臉。

向勇慶幸自己沒有真正的欺負過周原鑫,否則剛剛肯定會被掐死,也後怕自己睡前對陳嶺的充滿惡意的言行,還好周原鑫沒有因此遷怒他,否則剛剛肯定也會掐死。

接下來的後半夜,他再沒有睡着過。

天一亮,他就迅速起床洗漱,殷勤的跑去食堂給陳嶺買早餐,希望給周原鑫留下好印象,讓他別再半夜來吓自己。

等他回去的時候,陳嶺正站在他的床頭,手裏拿着那張黑桃四。

“你的撲克牌變了。”陳嶺将撲克牌翻轉到背面,上頭用紅色的血寫着何家俊的名字。

撲克牌上的腥臭味濃郁,讓人心驚膽戰,其餘兩個室友均是隔得遠遠的,想靠近看熱鬧又不敢。

陳嶺将撲克牌遞給向勇:“這張牌變成了何家俊的。”

向勇死死握着牌,高興的眼眶都濕了,絲毫不嫌棄背面幹涸的血跡。

當天中午,他翻牆出去,将撲克牌送去了何家俊所在的醫院。

何家俊的父母都是大忙人,兒子從昏迷中醒過來後,便各自回公司處理工作去了,留下一位聘請的護工照顧。

向勇到了以後,二話不說,放下撲克牌就走。

何家俊一只打了石膏的手掉在胸前,跑步不方便,怎麽也追不上人。

護工怕他傷着自己,到時候遭雇主怪罪,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讓他別追了。

何家俊沒想到自己離開學校竟然也逃不開周原鑫這個魔咒,心浮氣躁,擡起左手将護工揮開:“滾!”

護工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體型瘦弱,被他這麽一揮手,腳下往後踉跄,撞到了牆上,疼得嘶了一聲。

何家俊看也不看,陰沉着臉回到病房。

他坐在床頭,越想越氣憤,拿起手機,給父親的一個下屬打了個電話。

何家的産業遲早都要落到小少爺手裏,那名下屬接起電話十分谄媚,聽完何家俊的吩咐,當即保證會好好完成任務。

半小時後,有幾個小混混從後牆翻進來,帶着汽油桶和打火機來到周原鑫吊死的那棵樹下。

他們知道這地方吊死過人,還特意帶來一束艾草。

艾草有地之陽的別稱,民間常用來驅鬼辟邪。小少爺不就是怕那吊死的同學找上自己嗎,如今添上艾草一起燒,什麽妖魔鬼怪都別想活。

刺鼻的汽油潑滿了整個樹幹,打火機的蓋子被其中一個混混的手指彈開,帶着跳躍的火苗,被一起抛向浸泡了汽油的大樹。

轟然一聲,火苗迅速竄遍整顆樹身。

剩餘的汽油桶裏還有大半汽油,攜帶起來不方便,幾人索性将大樹四周澆了個遍,來個雙重保險。

免得樹還沒燒完,火就被人給撲滅了。

率先發現火勢的是吳偉偉,他來這邊巡邏,順便想再瞅瞅周原鑫的死亡地點,卻看到大片濃煙,空氣中是樹枝被燒得炸開的噼啪聲。

随着“着火啦”的呼喊聲,值白班的所有保安都沖了出來,各個手裏都提着滅火器。

火勢太大,滅火器的泡沫杯水車薪,根本滅不掉。

好在消防車趕來的很快,高壓水槍一出,火勢立刻被壓了下去,留下一棵被燒成焦炭的樹,和一地漆黑壞死的小草。

陳嶺和其他同學一起被勒令留在教室裏,沒辦法出去,他卻清晰地感覺到,之前無法察覺的,浸入建築的陰氣變得明顯,并且開始緩慢流動。

他徹底坐不住了,舉手說:“老師我肚子痛。”

老師黑着臉,特想噴一句就你屎尿多,被生生忍住了。

陳嶺離開後,其餘學生也克制不住,沒幾個再有心思聽課,紛紛伸長脖子看向濃煙冒起的地方。

陳嶺一路狂奔,抵達的時候正好看見吳偉偉在跟消防員說自己發現起火的經過。

餘光瞥見他陳哥過來,他加快語速,三兩句說完後,來到陳嶺面前,從兜裏掏出已經燒得只剩一點根的艾草杆。

陳嶺聞了聞:“艾草?”

想起身邊的大狗,他回頭一看,雖然沒表現出太多的懼怕,但也十分不耐的原地打轉,明顯對他手裏的東西意見很大。

吳偉偉點點頭,“我到的時候,這艾草已經快燒完了,那火堆裏還有不少呢,老大一束。”

陳嶺的臉色微沉,忍不住要罵髒話,“真他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學校裏的事情就在學校解決,免得傷及無辜,吓到膽小的市民。

現在好了,九陰之地被這把混了艾草的火給破了!

吳偉偉并不知道九陰之地的事,被他陳哥難看的臉色搞懵了,他小心翼翼的問:“怎麽了?”

“榮莘中學是至陰之地,陰氣純淨,可以滋養其中魂魄,讓他們保有生前理智的同時,也能将他們給困住。現在,這地方被至陽的艾草火燒出一個缺口,範小舟和周原鑫随時都可以離開這裏。”

外面的陰氣不如這裏的純淨,其中夾雜着的戾氣和邪氣會對鬼魂産生不好的影響,勾起他們內心深處的暴戾,加劇仇恨。

看了眼正哭喪着臉對消防員說話的金校長,陳嶺拉上吳偉偉轉身就跑。

兩人翻進隔離帶輕巧地踏入沉舟樓,天花板上方的監控還在運行。

吳偉偉有點擔心,伸手拽了陳嶺一把,指了指正在轉動的攝像頭。

陳嶺打了個響指,一直隐形的德牧出現在吳偉偉的眼前,它睜着圓圓的眼睛望了眼陳嶺,歪着腦袋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像昨天那樣,去監控室好好玩一圈。”

德牧收到指令高興得簡直要瘋了,一溜煙跑沒了影。

沉舟樓內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詭異,不再平靜的九陰地氣在空氣中流轉着。兩人一路直奔上樓,除了胳膊上被冷空氣激出的雞皮疙瘩,沒有發現異常。

可以到六樓,眼前的走廊,腳下的地板,全都變得扭曲。

一張又一張充斥着驚恐的臉出從四周凸顯出來,每張臉都張着嘴在大聲的叫喊,哭聲灌入人的耳朵,尖銳的嘶叫着。

巨大的濃烈的鬼氣由走廊的另一頭撲來。

陳嶺身上就幾張符,沒幾下就用得精光。正發愁怎麽應對,德牧突然從樓道裏出來,嘴裏叼着一個雙肩背包。

等青年接過包,它張嘴将其中的監控內存卡的吐了出來。

吳偉偉驚呆了,“它還認識內存卡呢,什麽奇特品種。”

陳嶺別有深意的看了德牧一眼,彎下腰,伸手點了點它的鼻子:“你什麽品種?”

德牧:“嗷嗚。”

陳嶺:“說。”

德牧:“嗷嗚。”

陳嶺扭頭看向吳偉偉,“瞧見了嗎,品種叫嗷嗚。”他摸了摸德牧的腦袋,捏着一只它豎起的毛茸茸的耳朵,“以後你就叫嗷嗚好不好。”

德牧咧嘴吐着舌頭,看來對名字很滿意。

被符紙暫抵擋住的鬼氣掙動得更加厲害了,符紙組成的小小的壁壘已經裂開了一條縫。

陳嶺迅速從包裏拿出伸縮棍,毫不猶豫的将棍子與棍柄折斷,藏在裏頭的紅纓穗立刻滑落出來,垂落到地上。

吳偉偉也沒閑着,他激動地将随身攜帶,就等着派上用場的墨鬥線網拿了出來,用力一抖,黑色的線網展開,帶着渾厚陽氣等待捕捉獵物。

被強制拘禁了八年的鬼氣非比尋常,陳嶺的咒鞭與一條黑色的煙霧糾纏在一起。

他緊了緊手裏鞭柄,回頭對吳偉偉說:“從我包裏拿一張驅邪符,點燃了往前走,火越大,說明陰氣越濃。燒到極致時你走到哪兒,哪兒就應該是屍體的位置。”

吳偉偉急忙将他陳哥的包提起來,一邊走一邊掏東西。

陳嶺畫的驅邪符筆鋒遒勁,上手就能感覺都一股令人心驚的罡煞之炁,随着被火點燃,周圍的空氣發出細微的爆裂聲。

鬼氣感知到吳偉偉的意圖,突然撤開,陳嶺猝不及防差點摔一跤。

“範小舟!”陳嶺大喊一聲範小舟的名字,煙霧狀的鬼氣驟然凝結,顏色濃黑,四周的空氣中漂浮着一股腐壞的惡臭。

陳嶺本就不打算傷害範小舟,他喘了口氣,言辭懇切:“我不是來阻止你去報仇的,但我希望你能先冷靜一點。金校長懷疑有人知道了你屍體的位置,他做賊心虛,遲早會将這件事告訴陶志勇,等到他們一起來查看的時候,你再下手也不遲。”

範小舟眼睛裏一片黑色,蒼白的臉上毫無波動,很顯然,她并不相信青年的話。

她誰都不信。

只信當年一顆真心錯付,只信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狼心狗肺之人,只信人間沒有正義,否則她的冤屈為什麽至今沒有洗涮!

情緒激動之下,她張開了嘴,嘴裏黑洞洞的,什麽也沒有,發出的聲音刺耳難聽,如同指甲從黑板上用力刮過。

陳嶺看向拿着符紙四處尋找到吳偉偉:“快點!”

範小舟回頭,慘白的手指上長出尖利的紅色指甲,她朝吳偉偉沖過去,泛着寒光和血氣的指尖當空一劃,吳偉偉後背的衣服上多出幾條口子。

聽見近在咫尺的撕裂聲,吳偉偉回頭,反手摸向後背,心裏一陣後怕。

他擡頭,看見陳嶺手裏的咒鞭卷住了女鬼的腰,牽制住了她對自己的攻擊。

冰冷的空氣争先恐後的從背上的口子鑽進去,侵蝕着後背的皮膚,吳偉偉打了個寒顫,目光移回到手裏的符紙上。

火苗比之前大些,不停跳躍的火舌已經将符紙吞沒了快一半。

吳偉偉轉身就跑,越是往前,火苗竄的越高,眼看着符紙就要燒沒了,火勢突然轉弱。

他後退一步,火勢立刻蹿高。

這是走過了吧?

吳偉偉不敢再大步奔跑,他放下了步伐,一點點的後退,再後退,連番測試後确定,屍體應該在窗口旁邊的牆壁裏!

範小舟力大無比,腥紅的眼睛裏漸漸湧出血淚,眼角附近暴露出黑色的筋脈,空無一物的口腔裏爆發出凄厲的叫聲。

陳嶺的手和胳膊被勒出一條條的紅痕,紮穩的下盤漸漸不敵對方的力量,被拖着在地上小幅度的移動起來。

德牧見勢不對,猛地撲上去,咬住青年的褲腳往後拖。

原本已經趨于劣勢的陳嶺,瞬間和範小舟拉成平局。

趁着紅衣厲鬼被鉗制的功夫,他咬破手指,當空結印,嘴唇翕動,清晰地咒法從唇齒間流露出來。

随着咒語結束,陳嶺的在虛空中點了四下,作為符箓的收尾。

空氣中毫無反應,并沒有出現任何類似符箓的東西,直到黃神越章印也被沾上中指血跡,落在了符箓下方。

淡金色的符箓躍然于空氣中,若隐若現,随時都會散掉。

陳嶺将符咒打了出去,若同一張密實的網,将範小舟嚴密的裹在其中。

指尖灼熱,帶着濕漉漉的觸感。

低頭一看,是德牧伸着舌頭,正津津有味的舔舐他的手指。

陳嶺沒工夫去辨別它的眼神有什麽不對,自己的道行到底是低了些,無法将精血結出的符箓維持太久。

他收起咒鞭纏在腰上,沖着吳偉偉喊道:“去前面取消防斧,快!”

樓道兩頭各有一個消防箱,箱子裏有水槍,滅火器、消防錘和一把消防斧。

陳嶺拿起箱子側面的破窗錘,用力一砸,消防箱的玻璃立刻崩裂成了蜘蛛網。

嘩啦一聲,他手肘蓄力猛地撞破了玻璃,皮膚擦過尖銳的玻璃取出消防斧。

精血畫出的鎮一切邪祟符漸漸開始不穩,陳嶺跑到屍體的藏匿點,鉚足了勁兒,提起斧頭用力往上牆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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