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上元夜的群架
上元夜,李果放工,立即跑到趙宅找啓谟。
前日,小孫約他們元夜,去城東瓦肆玩,看燈,看各式表演。
老趙家風嚴謹,來閩地三年,瓦肆一次也沒去過。這次,也不知道是如何在老趙那邊獲得允許。
李果抵達趙宅,小孫人已在,身邊跟着書童阿荷。小孫說,那邊混亂,讓趙啓谟別穿得太奢華,容易被搶。
“若是怕遭遇歹徒,我喚上幾個仆人跟随。”
趙啓谟說。
“人越少越好,十分擁擠,一大群人沒法玩。”
小孫這是經驗談,往年元夜跟随家人過去,人多勢衆,無奈人潮如洪流,截斷好幾波,一路都在喊人尋人,枉費時間。
五人出發,阿荷和罄哥提燈走在前,李果啓谟小孫在後,一夥人說說笑笑,前往城東。
元夜,要看燈,到處都有燈,就是商鋪稀少的衙坊和衙外街,也挂着不少燈,但遠遠不及城東。城東商鋪林立,商人們元夜為了招攬生意,從各地販來彩燈,名頭多,獵奇,特別新鮮有趣。
元夜看燈,不只看燈,也看人。
此時,落玑街各式高懸低挂的燈,将整條街道映得通紅,人潮密密麻麻,似乎全城的人,都聚集在這裏。
此地的元夜,比起京城,從參與人數和氣派上,還要差上許多,趙啓谟見多識廣,不覺有趣,想着元夜無外乎如此。
他比較好奇此地的瓦肆。
京城有各種瓦肆,趙啓谟在京城時,曾跟朋友們去逛過,吹拉彈唱,相撲,雜技,無所不有。這樣的地方,士庶男女混雜,雜流聚集,百無禁忌。在趙爹看來,是放浪不羁的場所。
可是這樣的地方無拘無束,逍遙自在,趙啓谟平日裏備受管束,表面看着順服,內心有自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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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從這裏進去就是。”
小孫出生商人之家,生活中沒那麽多講究和規矩要守,看他谙熟的樣子,瓦肆顯然來過數次。
并肩接踵,小孫個矮,幾乎要被人潮淹沒,他用力揮着胳膊,喊着:“快進來。”
五個人,不像是在前走,更像被人推着前進,跟随人群,擠進瓦肆。
瓦肆的所在地,不同主街,沒有高大巍峨的建築,民房稀鄰零,店鋪緊湊在一塊兒,也有些木棚散落,無論哪裏,烏壓壓一片都是人。
“那是鹧鸪棚。”
小孫手指前方一處棚架,高棚上,一位雜耍藝人正在做表演,棚下座無虛席。
小孫對于塗粉豔裝的舞姬沒興趣,曲藝說唱對他而言又十分乏味,他喜歡看雜耍。
兩位書童,幫自家公子找尋觀看的位置,不過裏三重,外三重,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
“那兒是處茶樓,我們上去。”
趙啓谟不喜歡擁擠不堪的環境,不時有人撞到他,碰到他,四周的氣味也不好聞。
“小孫,我們過去找個位置歇腳。”
李果來過瓦肆,不過他是白日過來,夜晚還是第一遭,比白日還熱鬧。
孫齊民有幾分不舍,無奈來得晚,鹧鸪棚前觀衆爆滿,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行人前入茶館,要了上座,登上二樓。
瓦肆,雖說不分男女,不分貴賤,誰都能來,并且在這裏找到屬于他們的樂趣。但位于茶館上座的趙啓谟五人,因錢而享有開闊的空間,觀看的位置。站在欄杆前,能看到地面二三處木棚的表演。
孫家巨富,小孫花起錢來,大手大腳。茶館夥計受小孫差遣,将各式茶點端上來,極其精致講究,李果見都沒見過。
二樓也有個臺子,兩名藝人在臺下吹拉,三位妙齡綠衣女子在上面起舞,在座的客人,除去趙啓谟他們這桌,還有另外七八桌,都座滿人。
臺上的女郎面若桃花,婀娜多姿,伴随着音樂起舞,十分動人。
趙啓谟邊喝茶邊看着,沉溺在音律和舞蹈之中。
趙二郎可是有很高的藝術修養,如果不是老趙嚴厲,說不定他早像個江湖藝人那般,吹拉彈唱,無所不能。
孫齊民對女人的細腰和扭動的肢體不敢直視,他漲紅着臉,将目光挪到樓下,看木棚裏雜耍藝人的表演。
孫家女兒衆多,孫齊民上頭有三個姐姐,自小和姐姐們一起玩戲,被灌輸着男人粗蠻,好色的思想。便覺得看舞姬跳舞,是不妥的事情。
李果的目光,掃過臺上的舞姬,落在趙啓谟身上,見趙啓谟看得專注,不理會他,自顧吃起桌上的茶點。
每樣都好好吃,茶也特別好喝,李果沉溺于美食中。
也是各有所好。
就是兩個書童的反應,也頗有趣,阿荷站在欄杆,陪小孫看空地上的一位賣藝人耍蛇;罄哥側立在啓谟身旁,目不轉睛盯着臺上舞姬看。
這棟茶樓消費高,上來的客人非富即貴,環境不似外頭嘈雜,交談也是輕語,悠閑。
突然對面一陣咋呼,隔着堵屏風,看不到對面那桌出了什麽事。只聽得一個女人驚慌的聲音,還有三四個男聲起哄。
此時,臺上舞姬已散去,一位說唱的女藝人上臺,她的位置能看到發生起哄的角落,但面不改色,十分從容。
“公子,似乎是舞姬。”
罄哥伸長脖子想探看,趙啓谟安穩坐着絲毫沒有動彈意思,罄哥不好過去查看。
“是王鯨。”小孫憤懑起身。
他和王鯨是對門鄰居,王鯨的聲音再熟悉不過。趙啓谟和李果都有段時間沒有見過王鯨,因此沒有聽出來。
一夥人過去查看,果然是王鯨和他的跟班們在糾纏一位舞姬。
舞姬的手腕拽在王鯨手裏,王鯨看着有幾分醉意,大聲喊着:“來唱個小曲兒,賞你個金盞要不要。”
同席的番娃和瘦猴笑得猥瑣,起哄說:“不肯開喉呢,扭扭腰也行呀。”
舞姬吓得花容失色,無助哀求着。一位背琵琶的老人趕緊過來,好說歹說,讓王鯨放了舞姬,王鯨正在醉酒,一腳把老人推倒在地。
在座的客人敢怒不敢言,要麽知道王鯨是城東霸王;要麽見王鯨人多嚣張,不敢攔住。
“下流無恥!還不把舞姬放了!”
誰也沒想到沖上前的是孫齊民,而孫齊民身邊還站着扛凳子的李果。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果撈起了條凳子。
趙啓谟起身,也跟随過去。
他本來在等酒館的東家過來擺平王鯨,奈何小孫,李果沖動。能在這種魚龍混雜地兒開酒館,東家肯定有些來頭。
“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原來是小孫嘛。”
王鯨放開舞姬,朝小孫走來,番娃和猴潘挽袖跟來。小孫害怕地倒退兩步,李果掄着凳子,一臉兇惡。
“啧啧,果賊兒,你還在給小孫當狗呢。”
“老子不去找你,你就得燒高香,還敢惹老子。”
番娃和猴潘一起搶李果凳子,争搶中,番娃被李果砸着手,同時凳子也被猴潘搶走。小孫握緊拳頭,胡亂揮打步步逼近的王鯨,沒有一拳打着,反倒被王鯨一拳捶在小孫腹部,直接把小孫打趴在地。
猴潘拉扯李果頭發,李果咬番娃手臂,三人打成一團。
兩個書童見狀,也加入混戰,阿荷顫顫巍巍想拿茶碗拍王鯨,反被王鯨撂倒;罄哥拽猴潘胳膊,竭力李果解圍。
唯有趙啓谟被遺忘,沒人敢碰他,而他素來冷靜。他在想着再一會東家的打手沒出來,也該把巡卒叫來。
眼看猴潘擺脫罄哥的糾纏,撈起一只茶瓶就要往李果頭上招呼。趙啓谟挺身而出,攔阻在前。
“住手!快放手!”
李果趁番娃動手停滞瞬間,反身制服番娃,一頓捶。
“果賊兒,住手!”
趙啓谟喝止。趙啓谟的話,李果還是聽得,他放開番娃,從地上爬起。他額頭流着血,臉上還有一處淤青,沒少挨打。不過地上的番娃比他慘點,縮在角落裏哀嚎,臉又腫又紅——李果專打臉。
“老趙啊,不是我說你,你可是出了名的偏心。”
王鯨丢棄戰鬥力只有五鵝的小孫主仆,大大咧咧坐在茶案上。
許久不見,王鯨長得又高又大,而且壯碩。他這人一身匪氣,也不知道從哪裏習染。
“一會巡卒過來,想來對你也無好處。”
趙啓谟只是推測,元夜未過,一年剛開頭,王晁應該還沒出海,仍在城中。
“呵呵,誰敢抓我。”
王鯨扯開一側衣服,露出粗壯的胳膊,胳膊上居然還有刺青,是只蟒蟲,吐信張爪,耀武揚威。
“你是皇親國戚,我惹不得,我放你走,可這果賊兒和小孫要留下。”
“來啊,我們去樓下打,有種別讓你那兩只死狗幫忙。”
李果從小打架鬥毆,抗打,而且王鯨是新仇舊恨。
這群人冤家路窄,此時早将舞姬遺忘。
不過舞姬并沒離去,而是站在旁觀看,她眼裏滿是惶恐,身子不住的顫抖。
一位年輕公子走來,解下自己的風袍,披在舞姬身上。這位陌生公子哥,眉眼清秀,個子不高,他的書童,是個矮個子,也很秀氣。
“若真要打,可下樓去。”
趙啓谟開口,他知道王鯨沒那麽容易罷休,而在這裏,再這麽鬧下去,巡卒過來,只是早晚的事。
“老趙,聽你口氣,你想替果賊兒出頭啰?”
王鯨一直很好奇,為什麽趙啓谟這樣的身份,會去偏袒李果。
“有何不可。”趙啓谟輕笑。
“啓谟。”
李果吃驚叫道。
不只李果驚訝,小孫和阿荷都一臉詫異,唯有罄哥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趙啓谟不會打架,他從不動粗——除去年少不懂事時和李果厮打那次。
“小員外們因奴家受罪,萬望就此停手,千般不是,皆是奴家的過錯。”
舞姬跪伏在地。她看得出來,搭救她的那夥人,為首的是兩位學子。對學子而言,在元夜鬥毆,是極嚴重的事。而且她也認得王鯨這個城東霸王,這人數日來糾纏不休,料想逃不過他毒手。
“賤優子,少來裝模作樣。”
王鯨擡腳,照頭要踹舞姬,被一直陪伴在舞姬身邊的年輕公子,用身體擋住。
一行人下樓,聚集在酒館屋後。身後還跟着一群圍觀者,好不熱鬧。
李果攙扶小孫,罄哥攙扶阿荷,孫家主仆都是傷患。李果适才打鬥恐怕是被踢到腹部,腹疼難受,唯有罄哥和啓谟沒挂彩。。
王鯨神氣活現,拉筋舞拳,拳法虎虎生威。這厮不愛讀書,可喜歡拳棒,家裏還有武師教學,可不好對付。
趙啓谟沉着冷靜,将頭上的帽子取下,遞給罄哥,以免打鬥時,落地蒙塵。
“啓谟,你別。”
李果勸阻,無奈趙啓谟根本不聽。
“現在要換人可太遲了,果賊兒,想挨打,我打完趙王孫,就輪你。”
“那就試試,看你能否如願。”趙啓谟不動如山站着,言語沒有起伏。
趙啓谟不如王鯨肥碩,但他個頭不輸王鯨,氣勢上也不輸分毫。
“自找打,一會可別哭爹喊娘。”
王鯨掄拳,口中呼叫,朝趙啓谟揮去。
不想趙啓谟反應機敏,側身躲過一拳,又一拳如風而至,趙啓谟這次沒能避開,擦過臉龐,可就在兩人接觸之際,趙啓谟忍痛拽住王鯨左手腕,雙手使勁一扭,将王鯨胳膊扳向背部,只聽一聲慘叫,王鯨手臂脫臼。
一時歡呼、鼓掌聲四起,可見人心所向。
“可是忘了,縣學,每七日一堂弓射課。”
趙啓谟擦去嘴角血絲,對抱臂在旁哀嚎的王鯨,冷冷說着
弓射能鍛煉手臂的力量,起到強身健體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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