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薔薇花和吻
昨夜, 李果從阿鯉那邊得知趙啓谟住在廣州, 啓谟的兄長在此地任職佥判。趙啓谟剛到廣州,來此地不過數日。
李果已不去想, 為何熙樂樓一別五日, 啓谟才派小童來和自己聯絡。吃人嘴軟, 一頓美餐後,李果想啓谟還記得自己, 下次見面, 就帶金香囊去和他敘舊,先前要還他金香囊的念頭早煙消雲散。
往時去城東, 都是某官人的妻女要買珍珠, 托仆人到珠鋪裏告知, 讓珠鋪掌櫃或夥計帶上上好的珠子,親自去府宅。
這樣的生意,是找上門的生意,李掌櫃有時親自去, 有時讓老夥計去。李果因此, 也去過幾趟, 頗長見識。
只需跟掌櫃告個假,李果按趙啓谟的描述,找到他所在的官舍,進入拜訪就行。偏偏這不算難的事,讓李果踟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麽, 他即想見趙啓谟,又害怕見到,心有顧慮,十分矛盾。
從烈日當頭,到日頭偏西,李果都沒跟李掌櫃告假,磨磨蹭蹭,到店鋪打烊的時候。
李果仿佛如釋重負,跟上阿棋去吃插肉面。
填飽肚子,返回住所,李果更換衣服,再次前往妓館。
每天睜開眼,就想着掙錢,明知道去妓館當閑漢,實在不光彩,道理李果都懂。
經常在妓館跑腿,好幾個歌妓都認識李果,見李果長得俊,年紀又輕,有時還會戲弄他。
相對于溫香軟玉的歌妓,李果更喜歡能當當響或者燦燦發光的東西。
無論身邊的妹子如何美豔,李果目光也總是落在旁邊的酒客身上,過去問好,讨個跑腿的活幹。
任何營生,都有競争者,也有其他閑漢會驅趕李果,奈何歌妓們喜歡李果,會幫李果說話,招攬生意。
相對于其他愛揩油的老閑漢,李果老實不說,還長得俊。
這晚走進妓館,歌妓們喊他果子果子,李果樂呵呵過去,搓手問:“姐姐們有什麽吩咐?”同時還瞥眼席位上的酒客,三位士子,其中有一位酒客經常過來,還老穿身藍袍,年紀不足二十,長得黑瘦,歌妓們喚他:“胡郎”這類歡喜場裏,總喜歡把客人的身份拔高着喊,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來頭。
李果聽着歌妓報酒菜名,默默記下,擡起頭,正見藍袍胡郎在注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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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呀,見到漂亮光鮮的人物,就忍不住多瞅幾眼,記得也深。小子,你是不是在珍珠鋪裏幹活?”
胡瑾是個顏控,見長得漂亮的就喜愛,長得醜的就嫌棄,偏偏他長相跟美一點也沾不着邊。
李果聽到胡瑾這話,心想不妙,他在珠鋪不曾見過這人,是如何認出他來?
“必是認錯了,哪有那個福份。”
李果躬身,一口否決。
“果子要是在珠鋪幹活,還不整天拿些珠兒來賺我們姐妹的錢。”
黃衣歌妓懷裏抱着琵琶,聲音清脆得像鈴铛。
“就是就是,你看他這樣也不像。”
其他在座的歌妓齊聲應着。
胡瑾倒是不糾纏,看着李果,笑得意味悠長。
李果到妓館跑腿,會特意換上舊陋的衣服,而且他又愛錢,所以除去養眼外,貧困真是由內到外。
在一群姐姐們的叽叽喳喳中,李果領着銀子,匆匆出館辦酒菜。
李果将酒菜擺上,聽到胡瑾問黃衣:“綠珠病還沒好嗎?”
“沒那麽快,也是觸了黴頭,還不知道要養幾天呢。”
“綠珠怎麽生病了?”
李果脫口問出,他顯得吃驚。
綠珠性子活波開朗,整天活蹦亂跳,很難想到她也會生病卧床。
不過也确實有兩日沒有見着她。
“果子,你毛都沒長齊,不需要懂。”
一位二十歲樣貌的老妓正好從一旁走過,聽到衆人的交談,不忘調侃李果。
李果約略知道是怎麽回事,聽着衆妓的笑聲,懊惱得說不出話來。
待黃衣唱完曲,起身要離開,李果湊過去,低聲問黃衣:“香彤姐姐,能帶我去看看綠珠嗎?”
往日經常得綠珠照拂,綠珠待李果特別親善,李果記在心裏。想她卧病兩天,也不知道病成怎樣。
“嚯,那是我和綠珠的閨房,別人我是不帶過去,你果子就破例一次。”
香彤覺得李果親切無害,平日綠珠又極喜愛他,帶他過去探病也無妨。
兩人走出燈火通明的館舍,進入右側的通道,來到一處小間,推開一扇木門,屋內燈火昏暗,一個人卧在床上。
“綠珠,果子來看你了。”
香彤舉火往床頭照,綠珠卧在床上,聽到說果子來了,急忙翻身,沖着李果笑着。
“果子,坐坐。”
綠珠拍拍床鋪,她面有病容,發絲淩亂,杏眼紅腫,顯然才哭過。
李果默然,挨着床坐下,看着綠珠,想着她不知道遭了什麽罪。
對于苦難,李果了解很多,而對于女子的不幸,在這妓館裏,李果也了解許多。
“綠珠,你之前不是說想去齊和茶坊喝茶嗎?你快好起來,我帶你去。”
李果往日對綠珠的示好,都是不做回應,今日主動提起,十分難得。
“嗯,也不知幾時才能去。”
綠珠黯然,她病怏怏的,還不知道幾時才會好。
“果子,你要是路過齊和茶坊,給我摘枝薔薇,我想插在床頭看。”
綠珠執住李果的手,淚眼含情。齊和茶館的薔薇,正開得嬌豔。
“好,你他事莫想,好好養病。”
李果抽回手,起身,他不敢多逗留,怕被妓館的仆役或者丫環發現。
香彤扶助綠珠躺回,幫綠珠拉扯被子。
李果剛邁出房門,就聽前方傳來争執聲,一位醉漢在怒吼着什麽,還有人勸阻的聲音。幾乎同時,身後傳出綠珠惶恐的哭聲,令人不忍。李果立即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擋在過道,等待着。
咚咚咚咚,腳步紛雜,重重踩在木制的過道,聲音越來越響,醉漢的咆哮聲也越來越近,到此時,李果已看清是位年輕男子,看打扮像個武夫,四肢強壯、面貌兇惡,正扯着袖子,怒氣沖沖前來,嘴巴裏不幹淨叱罵着話語。
“怎麽就聽不懂人話,都說卧病不起,哎呀,快把他攔下攔下!”
一位豔裝婦人追攔醉漢,奈何力弱,根本攔不住,她身邊亦步亦趨的幾個仆役,似乎挺忌憚醉漢,不過在旁壯着聲勢,叫他別過去。
很快,醉漢走至李果跟前,怒罵,“客作兒!”一把揪住李果衣服,就要将李果掀倒,李果被扯得趔趄,“唰”一聲,李果身上那件陳舊衣服被撕裂,李果趁機掙脫酒漢手臂,他沒做多想,貓下身,将醉漢攔腰抱住,“啊啊啊!”一聲怒叫,拼命将醉漢往外撞。窄小的過道一側是寝室,一側是院子,過道上布有低矮的圍欄。李果将醉漢推落欄外,帶着一股狠勁,不只推下醉漢,連帶着自己也重重摔進一片竹叢裏。
這是醉漢喝得伶仃大醉,李果才推得動,以醉漢的手勁,要是人清醒着,三個李果都不夠他打。
倒在竹叢的那一瞬,李果只覺左手手掌一陣疼痛,身體倒是沒摔着。
醉漢從竹叢裏翻滾而起,暴跳如雷,過道的仆役已經趕來,又抱又攔,眼看沒人制止得住他。
李果舉起手掌,從手心裏拔出一根竹刺,鮮血淋淋。他顧不上疼,想着無論如何,不許這醉漢去欺負綠珠,抄起一根竹竿正準備給醉漢腦後一棒,突然聽到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吼着:“錢鐵七,還不快滾!再胡鬧,老子叫手下的兵把你叉起丢澳口喂魚!”
胡瑾不知何時出現在通道上,他那瘦高的身影在光影作用下,、仿佛一尊巨大怪物,他聲大如洪鐘,怒不可遏,那氣勢相當吓人,仿佛是兇神惡煞降世。
待酒漢灰溜溜逃走,胡瑾離去,四周恢複安靜,李果又坐回綠珠床上,綠珠拿條刺繡手帕纏李果傷手,邊纏邊滴淚。
“傷得重,可要記得去找個郎中拿藥。”
“小傷,灑灑藥粉就好。”
綠珠給手帕輕輕打個結,李果明顯吃疼,裝着笑臉。
“果子,謝謝你。”
綠珠的半身貼着李果,她卧病在床,只穿着主腰,肩上披着衣服,可還是露出大半的胸脯和肩膀,他身上的氣息香甜可人。
她才剛哭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憐。
濕潤的淚水沾在李果臉龐,溫熱柔軟的雙唇,在李果嘴角輕輕擦過,李果愣愣失去反應,好會才推開綠珠,因為震驚而連連倒退,并且很慫的逃離。
這是一個吻。
李果擦着嘴角,慌亂走出妓館,對适才發生的事還十分震驚。
“小子,看不出你還挺勇猛。”
聽到聲音,李果擡頭,看到站在館外的胡瑾。
“小的不過是将他推到院中,就是十個小的也不是那醉漢對手,幸好胡官人出現,都不用動手,一開口就将人制服,真是可敬可畏。”
李果行禮,躬着身。
“伶牙俐齒,還說不是珠鋪的夥計。”
胡瑾抱胸打量李果,雖然一身粗陋衣服,但儀貌不凡,這人顯然就是滄海珠珠鋪的夥計,卻不知道為什麽到妓館跑腿。
“還望胡官人幫小的保密。”
李果端端正正,再次行禮,他佩服胡瑾的仗義,想着他不至于把自己的身份張揚吧。
“佳人誰個不愛,不過我看你也不像為佳人才到妓館跑腿呀。”
胡瑾在妓館見過李果數次,衆妓都很喜歡李果,李果卻是坐懷不亂。“實不相瞞,因家中貧困,這才……”
李果擦擦額頭冷汗,雖然說人人都愛財,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着自己這是小人愛財,李果自己也心虛。
“好啦,我何時說要張揚,再說看在你這張賞心悅目的俊臉上,我樂意幫你隐瞞。”
胡瑾端起李果下巴,樂呵呵笑着。這形象,哪還有适才怒喝酒漢的正義高大,瞬間猥瑣。
李果斜着眼瞅胡瑾,想着天地之大,真是什麽人都有。
不過這位胡顏控,也只是顏控,并不好男色,放開李果,背手悠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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