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離京
風從過道湧進室中, 火盆中的木炭欣喜燃燒, 仔細看的話,能看到無數細小的火星在歡暢地跳動。偌大的房間, 火盆所照明的範圍極其有限, 門後屬于黑漆的地帶。趙啓谟高大的身影罩在李果身上, 李果仰着頭,趙啓谟壓着頭, 兩人身體緊貼在一起, 隔着厚厚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炙熱的身體。
趙啓谟一手撫摸李果的背, 一手貼熨着李果的腰, 他的吻, 溫柔卻也激情;李果揪着趙啓谟背部的衣服,努力回吻,兩人糾纏在一起。
他們相互親吻,時而又貼着鼻尖, 依依不舍将唇移開, 輕輕喘息。李果被親得身子酥軟, 幸好背抵着牆,他不至于站立不住。
李果混亂想着,這種感覺很熟悉,原來他們以前真的曾擁吻過,在南澳那一夜。
李果想如果當時不是因為生病迷糊,他理應更早知道啓谟的心思。然而若不是自己神志不清, 那時的趙啓谟也不會回吻。
這人便是這樣,心思總是藏得很深,明明喜歡着,卻要冷冷将人推開。
李果心中酸楚,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還是心疼趙啓谟。他擡手觸摸趙啓谟的眉眼、鼻唇,眼睛适應黑暗後,他能隐約看見趙啓谟臉龐的輪廓。他注視着趙啓谟,發現趙啓谟也正凝視他,四目相對,李果只是一眼,臉便火熱得像滾過沸水的螃蟹,仿佛此時才真正意識到他和趙啓谟縮在這門後做了什麽。他心知是沒救了,他就是如此喜歡啓谟。
兩人身側,房門半開,過道的燈火昏暗,除非有人執燈經過,站的位置刁鑽,否則看不見他們兩人。趙啓谟趁油燈熄滅的瞬間,挑了個極好的位置,也不知他是如何迅速做出判斷。
然而兩人仍很謹慎,他們靜寂無聲的擁吻,連衣物的窸窣聲都很少發出。
當李果輕輕推開啓谟,阿小的腳步聲已經在過道響起。
李果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見阿小提燈快速走來。阿小問:“小員外,屋裏怎麽沒點燈?”
“被風吹滅。”
盡職的阿小,無視李果站在門口似乎是要攔阻他的舉動,他連忙進房,将房門掩上,回頭,他便看到坐在火盆前烤火的男子。這是位英俊年輕的陌生男子,衣着華貴。
趙啓谟坐姿端莊,神情淡然。李果忍俊不禁,怕被阿小發覺,趕緊将臉別向一旁,他算是見識到了趙啓谟裝一本正經的能力。
“阿小,有事再喊你,你先去歇下。”
李果支走阿小。身為下人,阿小睡在一樓的仆人通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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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員外,那我先下去啦。”
阿小雖然有些疑惑,但仍順從離去。
待阿小走開,李果把房門關上,并栓好,随即又将燈罩蓋上,熄滅油燈。
這裏是家館舍,租客比較多,通道偶爾會有人走過,雖然房門關閉,但是只要室內點燈,從外頭能看到屋內的人影。
做好這些,李果才走到趙啓谟身邊,從身後抱住趙啓谟,将臉貼着他的肩膀。
趙啓谟回身,把李果攬入懷,兩人相視莞爾。李果臉貼着趙啓谟的胸口,仰頭去親他能親到的地方,衣領,脖頸、下巴。
火盆裏的炭火,悄無聲息燃燒,橘紅而微亮的光芒觸及之處,無不是溫暖、惬意。
夜深,室外冰寒,館舍中寂靜無聲。
李果趴在趙啓谟身上,端詳趙啓谟腰間系挂的佩玉。這件佩玉溫潤細膩、巧奪天工,縱使是李果這種不懂玉器鑒賞的人,也覺得它必然價值不菲。這是件白玉,镂空雕刻着飄逸的雲團,在雲團之上,還有兩只對舞的白鶴。白鶴如此靈動,仿佛活物,要振翅翺翔而去。
“啓谟,我爹回來了,今年秋時的事。”
李果輕聲細語,一則他怕被人聽到他房中有交談聲;二則,在此時提起長輩,總難免覺得不安。
“嗯,我猜到了。”
趙啓谟低語,他擱在李果背部的手指動了兩下,但仍未将手縮回。
“因為我突然富有嗎?”
“我有許多猜測,甚至想,你是否在廉州有什麽奇遇?”
李果心驚,又想着啓谟不可能知道,他在廉州獲得六分珠的事,這才安心。說到這顆六分珠,難免要提起他遭遇刺鯊咬傷,他怕趙啓谟難過。
“我這次到京城來,是為了見你。”
“我知道。”
“還有,我想在京城開家珠鋪,這趟回去,我明春還會回來。”
“我知道。”
趙啓谟的話語,也仍是溫和平緩。
“你怎麽知道?”
李果将臉貼在趙啓谟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氣息。
趙啓谟默然,似乎在思考怎麽回複。
“你派阿鯉跟蹤我?”
李果懊惱,因為趙啓谟有先例,所以他也猜測到了。
“心口不一,到底是誰莫要再來糾纏。”
李果說出口,便又後悔,話語重了,他不忍指責啓谟。
“這是我的過錯。”
趙啓谟這人錯便是錯了,他一直認為自己努力做的對事,其實是錯事。
如果他今晚沒過來,讓李果在明日絕望、心死離去,那麽他無疑,要抱憾終身。
正交談間,屋外傳來似遠似近的擊梆聲,已是亥時。
趙啓谟起身,整理衣物,坐在床上,穿上鞋子。李果将風袍披在趙啓谟肩上,系結,又去拿來風帽,為他戴上。
李果依戀不舍,趙啓谟攬了下他,輕輕說:“我明春等你。”李果嗯的一聲。
第二日清晨,周政敏、袁六子在城郊送行李果。袁六子額頭上還纏着布條,一縷殷紅滲出,精神也顯得頹然。
那日柳大郎怒罵袁六子時,提到了“信”以及一些難入耳的話語,李果聽得迷糊,但也有所猜測。袁六子當時神色凝重,堪稱呆若木雞,以致于挨了柳大郎一棍,而後竟也毫無抵抗。他一個将門子弟,怎麽可能沒有拳腳功夫,卻因情任由人打罵。李果十分同情。
袁六子并不提他和那位柳二郎的事,李果也不敢問。
好在,李果回刺桐,袁六子身邊還有位周政敏陪他喝酒、閑扯。
“南橘,明春我人大抵是在瓊州,你和政敏去嶺外,可要記得到瓊州找我。”
“袁兄,那自不必說。”
“定然前往。”
“好!”
袁六子心滿意足,張臂攬抱李果的肩頭。周政敏也上前,給了李果一個擁抱。
“李員外,什麽時辰啓程?”
一位腳夫過來行禮,詢問。
“再等等。”
李果望向城門方向,他在等人。
未幾,便見一位俊美的世家子騎匹白馬,不慌不急前來,他身後跟随兩位仆從。
“子希,也是來送行嗎?”
“是,袁兄也在。”
趙啓谟在馬上回禮。
“見過趙舍人。”
周政敏對趙啓谟行了個禮。
趙啓谟點頭示意,他記得見過這人一面。
李果的行囊不過一箱,背負在一匹棕色馬上,另有馬夫和腳夫各一人。
趙啓谟躍下馬,執着馬鞭,他看李果,李果已在看他。兩人神色平靜,言語不逾友情。
“南橘,路上小心。”
“多謝趙舍人,前來送行。”
趙啓谟颔首,轉身喚身後的仆人:“阿鯉。”
阿鯉聽到喚聲,立即提着食盒上前。他手中的食盒是件漆面的竹制品,看着樸實無華。
“只是些尋常糕點,給你路上食用。”
“那多謝了。”
李果接過,随手遞給阿小。
“保重,我就此別過了。”
李果跨上棕色馬,在馬上辭行。
“保重。”
三人異口同聲。
李果上一夥人上路,走出不遠,李果回頭,用力揮了揮手。
他目光掃視過兩位友人,最終落在趙啓谟身上。趙啓谟騎在馬上,也不過是對李果點了點頭。
李果沒有多做停留,他回身策馬,緩緩離去。
夜晚,李果一行人,入宿村店。住所簡陋,李果和阿小一間房。店主婦送來飯菜,鹹澀難入口。李果讓阿小将趙啓谟送的食盒拿來,擺在了餐案上。
這是京城常見的四層食盒,看着樸素,李果看着它,卻是一臉饞相。
李果打開第一層,見裏邊有六七塊糕點,色彩鮮麗,小巧別致。李果開心地夾起一塊,塞入口中。
唔,好吃,居然是乳酥!
再拿起一塊,黃色的,晶瑩剔透,像水精般。
李果小咬一口,甜香的蜂蜜和桂花的味道在口中化開。
喜得李果眉眼彎彎。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趙啓谟!
不到一會,一屜小點心,消失一半。李果舍不得再吃,把手伸回,想着他要放在路上慢慢吃。
單是第一層,放的糕點便各式各樣,不知道這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都裝着什麽好吃的。
李果取下第二層竹屜,見裏邊放着一個方型盒子,只有一個巴掌大的盒子。
取出盒子,打開瞬間,李果“啊”的一聲。
盒子裏邊并無糕點,而是一條褪色的五彩繩,繩子上拴着一個小花錢。
李果将五彩繩放在手心,它看起來那麽小。當年他贈趙啓谟時,他十四歲,趙啓谟十五歲。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樣不值錢的小物品,卻還保存完好,未曾遺失。
李果親了親五彩繩,想着啓谟有心,他必是說不出情話,才想出這個辦法。
李果放下五彩繩,他發現盒子底部有紙張。
取出紙張,打開查看,見上面繪着一幅畫。畫着兩個男孩,一個衣冠革帶站在窗前,一個穿着短襖,紮着兩個羊角,正在翻桓牆。
這畫,無論是人是景,都極其精準。趙啓谟幼年便有着繪畫天賦,顯然他長大後還保留這愛好。
看着畫中撇嘴皺眉的世家子和調皮搗蛋的鄰家子,李果笑出了淚花。他揩去眼淚,将紙張折好,貼在胸口。
卧床入眠,李果回憶兩人漆黑中無聲的擁吻,甜蜜卻也憂傷。
他會十分謹慎,小心翼翼地保密他們的關系,他不要有朝一日,趙啓谟像袁六子那樣被人打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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