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白蓮

聽了卿言的話, 蘇承烨這才松了口氣。向窗邊靠了靠,順着卿言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眼便瞧見了人群中的姒槿。

姒槿出門時為了行的方面, 特意穿了一身男裝, 此時搖着扇子走在街上, 遠遠看去的确好似一個翩翩少年郎。

只是這“翩翩少年郎”,盡挑些胭脂水粉、簪花步搖,引得周邊行人指指點點, 暗道世風日下。

買了個糖葫蘆叼在嘴裏, 姒槿的目光還在路邊首飾攤的一排五光十色的琉璃墜子上逡巡。

梅萱從攤子上拾起兩個墜子, 左看右看覺得不差上下,于是轉頭問向姒槿:“殿下這兩個都挺好看,您覺得要哪個好呢?”

“都買下吧。”姒槿搖了搖扇子道。

“客官大氣。”老板聽到姒槿這樣講, 甚是開心地将墜子從架子上取下,交到姒槿手中。

站在身後的夏蘭則默默掏出錢袋,将銀子遞給老板。

挑完東西姒槿轉身要走, 沒走兩步卻被梅萱叫住:“殿下,後面那個人跟着我們好一會兒了,他口中一直喊着“蘇公子”該不是在叫您吧?”

姒槿聞言, 停住腳步,轉頭看去, 只見一位少年站在不遠處,面露急色。這少年姒槿還有些印象,若是她沒有記錯, 他該是卿言身邊的侍童。

小侍童見姒槿回過頭來,目光一亮,連忙上前道:“公……蘇公子!我家侯爺有請。”

“卿言?”姒槿愣了愣,問,“他在哪?”

“公……公子且随小的來。”

姒槿沒有想到卿言的侍童竟将她帶來了青樓。一入青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厚的胭脂水粉味兒,姒槿不适地皺了皺眉頭。

一旁的老鸨見到姒槿,目光一亮,像一只盯上鮮肉的豺狼,連忙過來招呼:“哎喲,哪裏來的俊俏公子?”

熏過香薰的蠶絲手帕打在姒槿臉上,刺鼻的香味兒湧入鼻腔,姒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放肆!”梅萱見狀,怒斥一聲,上前兩步擋在姒槿身前。

這氣勢實實地吓了老鸨一跳。

見老鸨也要發怒,小侍童及時上前對老鸨拱了拱手道:“此二人乃我家侯爺的貴客,侯爺特意招呼,不可怠慢。”

老鸨滿腔怒意憋在喉中,可畢竟也是在邺京混了許久的人,很快便換上一副笑臉,道:“原來是小侯爺的貴客,是奴家失禮了。幾位公子請。”

姒槿随着侍童上了二樓雅間。與一樓的豔俗之氣不同,二樓則多了幾分雅致。

小童走在前,為姒槿打開了房間的門。

一入房間,幾盆栽種的小翠竹映入視野。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茶香。

“姒槿,你今日怎有空下山了?聽說你那先生看得甚緊。怎麽樣,在元隐山住的還好吧?比宮中如何?”見姒槿進門,卿言站起身來笑着向姒槿走去,一邊走着還不忘打趣道。

繞過卿言,姒槿很自覺的走到一旁坐下,看也不看卿言一眼道:“沒想到你還挺關心本宮。”目光落在局促坐在窗邊的蘇承烨身上,姒槿皺了皺眉,瞪向卿言“你怎還将阿烨帶到這種地方?好的不教些。”

被姒槿一點名,原本就身子僵硬的蘇承烨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阿姐……我……”動了動嘴唇,蘇承烨紅着臉想解釋什麽,可最後也沒說出什麽話來,只能在那垂着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卿言兩步上前将手臂搭在蘇承烨的肩膀上,對姒槿道:“又不是小孩子,他也該懂些男女□□了吧。”

卿言說的這樣直白,蘇承烨愈發無地自容。這話還是在他的阿姐面前說,蘇承烨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這種事情自然會有宮中的嬷嬷教他,不勞你費心了。”姒槿不吃卿言那一套。

“好好好,是我的錯。不過姒槿你既然來了百花樓,也該享受一番。”見姒槿不聽他胡謅,卿言趕緊轉移話鋒,“你可知這百花樓中最絕的是什麽?”

“什麽?”

“百花樓中的“百花”個個驚豔,有國色天香的“牡丹”,有純潔可愛的“雛菊”,有豔麗迷人的“紅梅”,有純真無邪的“杜鵑”,但這些“花”中最最令人驚豔的是那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卿言壞笑着看向姒槿,“怎麽想不想要見識一下?”

被卿言這樣一說,姒槿倒來了興趣:“有多驚豔?”

“定不會讓你失望。去把白蓮公子請來。”卿言對守在外間的侍童吩咐一聲,随後得意地打開折扇,在耳側輕搖,繼續與姒槿道,“‘北出慕容,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句話你該聽過的吧?說的是宮中那位慕容二殿下慕容繁。”

聽到熟悉的名字,姒槿有片刻的愣神。

慕容繁……

她對他最後的印象,是他似真非假的話語,是他波瀾不驚溫潤的笑意,是他在長長宮巷中漸漸消失的身影。

姒槿擡手緩緩撫上胸口,那裏是他最後送她的玉墜。

“這位白蓮公子在百花樓素有小慕容之稱。他那一襲白衣勝雪,沒有女人見了能不傾心。你看你看人來了。”

屋門被從外面打開,姒槿擡起眼來,只見一白衣男子款款入門,随他而至的是一股幽香。

這股幽香格外明顯,明明人還未到身邊,香味卻先到了。

“白蓮見過各位貴人。”男子上前兩步,俯身行禮。

姒槿打量着來人。男子滿頭墨發披散在肩後,發尾被一根白色錦帶束住。柳眉細長,鼻梁高挺,朱唇若櫻。他身上穿的是輕飄飄的白色紗質長袍,走起路來飄飄搖搖,乍眼一看的确像極了下凡的谪仙。

“來好生伺候這位主子。”卿言合上扇子一指姒槿,白蓮便曉得了他的意思,直起身來,來到姒槿身旁坐下。纖纖細指執起茶壺,為姒槿小心地倒了一杯茶。

見白蓮将茶杯遞來,姒槿原想接過茶杯,不想白蓮卻直接喂到了她的嘴邊。

“奴喂您喝……”白蓮的聲音輕軟,說出話來帶上一股莫名的撒嬌意味。

“……”姒槿滿頭黑線,側頭躲過白蓮遞來的茶杯,聲音微冷,“不勞,我自己來。”

“貴人,還是讓奴來吧……”白蓮不依不饒。

姒槿黑着臉,只是還未發火,一直坐在另一邊的蘇承烨已沖了過來。

蘇承烨将白蓮手中的茶杯一把奪過拍在桌上,随後扯着他的手腕将他推遠,聲音中壓抑着憤怒:“你離我阿姐遠些!”

白蓮弱不禁風不曾習武,自然不比有武功底子的蘇承烨,被蘇承烨一推,踉跄兩步險些摔倒,險險穩住身子,看向姒槿的目光中卻多了幾分打量。

姒槿知道,他剛才應是聽到蘇承烨的一聲“阿姐”了。

“是白蓮唐突了……”白蓮直起身子,對姒槿欠了欠身。

姒槿看着眼前的人,思索着卿言方才的話。

依她之見,白蓮與慕容繁沒有半分相似之處,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內裏。

從外看,白蓮這一身白衣飄飄似仙,多了幾分虛幻;而慕容繁則一席銀紋月牙白袍雍容典雅,更多幾分貴氣。

從內看,白蓮這楚楚可憐弱不禁風脆弱得真似一朵不可亵玩的水蓮;而慕容繁則更像一只表面無害溫潤如玉實則深不可測的狡猾狐貍。

應該還是窩搭在蘭花叢邊的狐貍。姒槿憶起那幽幽淡不可聞的蘭香和那張面含笑意的臉,心中疑惑:不知那究竟是怎樣的人,竟能将高雅淡泊與世俗煙火集一身。

姒槿回過神來,見白蓮依舊站在那處,手腕被蘇承烨扯過的地方微紅,嘆了口氣,無奈道:“家弟年歲尚幼,白蓮公子見諒。”目光落在白蓮來時攜帶的古琴上,姒槿問道,“白蓮公子還善琴?可否撫琴一曲?”

“白蓮獻醜了。”

泠泠琴音在屋內蕩開,姒槿半阖着眼聽得有些困了,直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夾雜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罵聲。

“怎回事?”卿言擰着眉頭,向剛出去打探消息回來的侍童問道,“是哪個混蛋敢在小爺眼皮子底下鬧事,饒小爺清淨?”

“回侯爺,是……是範公子。”

“範文瑞!”卿言騰地站起身來,咬牙切齒道出那人的名字,“啪”一聲合上折扇,面上已染上一層怒意,“這個王八蛋!還敢出現在小爺面前!”

聽到卿言念出那名字,姒槿這才記起小半月之前,卿言被這範文瑞挖過牆角,帶過綠帽子。看着卿言炸毛的樣子,姒槿忍不住偷笑,又怕傷了卿言自尊,于是便打開扇子躲在扇子之後偷笑。

“是範公子看上了劉公子的姑娘,劉公子不願将人送去,範公子于是便大發雷霆,砸了百花樓不少東西。現下已經引來了巡邏的金吾衛。今日金吾衛帶隊的是喬姑娘……”

“喬葉?”卿言提了提聲,皺着眉頭在原地徘徊了兩圈後,沒再理屋內其他人,奪門而出。

看着卿言離開的背影,姒槿還在思索着“喬葉”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她不陌生。

喬葉是君宜修手下一名女将,祁南一役大勝後,随軍回京論功行賞。只是因是君宜修的部下,雖有功,卻只得了個左金吾衛街使一職。

喬葉與卿言緣分匪淺。

卿言做邺京小霸王慣了,之前的街使見了他處處躲着,唯恐擔心招惹了他。可偏偏喬葉是個不畏強權的,自從喬葉做了左金吾衛街使,卿言在邺京橫行霸道時便不那麽自在了。

卿言多次被送入官府,幾乎都是托喬葉的福。

這一對歡喜冤家……姒槿想着,憶起上一世的事,唇角的笑意卻僵在了臉上。

上一世,卿言與喬葉最後的結局并不完美。

純德長公主自始至終不看好喬葉,因她是山野出身,又時長混在軍中,沒有大家閨秀那般賢良。長公主言若是喬葉入侯府,只能做小。

而喬葉性子也倔,只認一生一世一雙人。

卿言夾在中間,兩面為難。一面是他的母親,一面是他心愛的女人。

其中糾纏姒槿并不知曉,她只記得最後兩人雙雙奔赴戰場,而活着回來的卻只有卿言一個。

回到邺京後不到半月,卿言抱着喬葉的牌位成了親,拜了堂。

上一世姒槿最後見卿言時,他一人在敬安侯府的桃花樹下喝酒,桌上卻是擺着兩個酒杯。

曾經蕭蕭郎朗的少年早已死去,剩下的不過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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