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鳳州
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趙府一所偏僻小院中一棵桂花樹迎風而立, 生長得正是繁茂。樹上綴滿了星星點點淡黃的的桂花, 桂花香氣沁人心脾, 甜香浮動。
可比桂花更惹眼的是在樹下靜坐的一名少女。少女眉目如畫, 雖只是着了一身粗布衣裳卻也難掩其與生俱來的端莊與娴雅。她只是靜靜地坐着,清風吹過,桂花落到她的肩頭她也絲毫不察。
安靜地坐在樹下的石桌旁, 姒槿的目光始終在自己手心的一顆玉墜之上。玉墜通體晶瑩毫無雜質, 其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 刻工精細,一看便是上乘之物。只是玉墜的棱角早已變得圓滑,看樣子有些許年份了。
盯着這顆玉墜子看了許久, 姒槿蹙了蹙眉,粉妝玉琢的面上浮現出幾絲迷茫。
良久,姒槿嘆了口氣, 對這個玉墜子,她還是沒有什麽印象。這個似乎唯一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她并不記得它有什麽意義。
“姒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那人一邊走着,一邊喊着姒槿的名字, 很快便來到姒槿面前,将一籮筐衣物放到一旁的石桌上與姒槿道,“這些衣裳, 你今日洗了。”
姒槿不緊不慢将玉墜藏入胸前,随後擡頭看向來人。
眼前的人梳着一頭雙丫髻,身穿一身丫鬟衣裳,此時正雙目圓睜地瞪着姒槿,一副兇相。此人名為杏花,是這趙家大小姐趙飛雙的貼身丫鬟,平日裏多仗着趙飛雙的名頭欺壓府中其他的下人。
因身材高挑,站起身來能比眼前的杏花高出半個腦袋來,姒槿面上表情平平,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髒衣服,随後看向杏花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情,為何要交給我?”
“你!”杏花面色漲紅,她最恨姒槿這般高高在上的模樣,明明同是趙家的下人,她卻仗着有一副好模樣被老爺收為義女,過不許久便要嫁給縣令家的公子做妾,偏偏她又是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越想越氣,杏花忍不住提了提嗓門,聲音尖銳道:“老爺說是将你收為義女,你還真當你是趙家小姐了嗎?如果不是老爺将你救回來,你早就不知死哪裏去了。”
聽着杏花的話,姒槿眸子暗了暗。她的确是被趙家老爺救回來的。
一個月前她醒來,什麽也不記得,只隐隐約約記得她名字叫姒槿。趙家老爺說是在邺京通往西洲的官道邊發現她的。那時她身上滿是傷口,面上被鮮血染紅,本以為救不活了。
正好做完了生意要往回趕,趙老爺子幹脆将她帶回老家西洲鳳州縣,回了縣裏還特意尋了大夫診治,這才知道她身上多是些不嚴重的擦傷,就是撞了腦袋失了記憶。
她身上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只有胸前挂着一顆玉墜子,可玉墜子上除了刻着一朵蘭花,再沒別的字跡。她什麽也不記得,無處可去,趙老爺子心善,便将她留在了趙府,待她傷好後可以做個丫鬟,養活自己生計。
本來日子就這樣過着,可半個月前縣令家的獨子君興邦突然看上了趙家的嫡小姐趙飛雙,放出話來要娶趙飛雙為他的第十四房小妾。趙飛雙原本已與她的表哥定了親,兩人郎情妾意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對于君興邦的提親,趙飛雙自然不從。
可趙家只是個普通的商戶人家,這幾年來趙老爺子通過販賣布匹是賺了些錢,可終究也是民,民與官鬥怎能占得了便宜。無奈之下,趙老爺子只能打算将趙飛雙嫁到君家去。
趙夫人心疼女兒,怎能忍受得了自家的寶貝女兒受這等委屈。得知君興邦是個好色的,趙夫人便想在自家一衆丫鬟裏挑個姿色好的送去,于是便将府中丫鬟統統叫了出來。
丫鬟們出身低微,在趙府中的月俸也只是勉強糊口,可若是嫁到君家,哪怕只是個妾,後半輩子也無憂了,她們自然是樂意得很。于是她們便将手裏的大半銀兩置辦了胭脂水粉和首飾,争相好好打扮了一番,只盼着能被選中飛上枝頭變鳳凰。
那時姒槿已修養了半個月,身子已經好了許多,恰好遇上這事,于是也被叫了出去。只是她卧床多日,面色蒼白,因事先沒有準備,未施粉黛,可偏偏那張臉生的極好。一站出來,那渾然天成的貴氣似有靈氣一般将她與衆人劃開界限,站在丫鬟堆裏,似鶴立雞群。
姒槿的出現給人驚了豔。趙夫人當即定下姒槿,還安排了趙老爺子将姒槿收為義女。于是姒槿就這樣成了趙家的二小姐,同時也惹了某些人不快。
姒槿雖傷了腦袋沒了記憶,可她卻不傻。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事來,對于趙家這般安排的目的她一清二楚。趙老爺子救下她,她十分感恩,但這不代表她就要為了趙飛雙的幸福而代嫁。
只是她現在沒有能力去拒絕,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杏花還在那怒罵,姒槿收回思緒,不緊不慢地從樹上掐下一小枝桂花放在鼻尖輕嗅,桂花特有的甜香立刻湧入心田。閑适地重新坐下,姒槿順便翹起了二郎腿,将那支桂花別入鬓間,也不看杏花,只是道:“如今我就是趙府二小姐,有本事你就将這堆髒衣服在這放着,看到時候誰受罪。”
“你!”杏花見姒槿這幅自在的模樣心中惱意更甚,緊了緊拳頭,怒道,“那你別怪我不客氣。”說罷,提起拳頭就要上前來。
姒槿自然不會吃虧,雖還坐在原處,可右手已暗暗握上了靠在石桌邊的棒槌。只要杏花敢動手,就別怪她不客氣。
就在這時,院門口處傳來聲響:“姒槿小姐。”
姒槿聞聲望去,只見門口處站着四位丫鬟,模樣有些眼生。姒槿只對領頭的大丫鬟有些印象,那是趙夫人的貼身丫鬟孔荷。
孔荷是趙府丫鬟中年紀稍長的,因在趙夫人身邊多年,府中丫鬟都有些懼怕她,就連嚣張的杏花也不例外。見了孔荷,杏花立刻收起了拳頭,恭恭敬敬站到了一旁道了一聲:“孔荷姑姑。”
見到杏花,孔荷只是點了點頭,帶着身後的三位丫鬟來到姒槿面前,聲音沒有什麽起伏道:“君公子到了,奴婢奉夫人之命來為二小姐洗漱更衣。”
姒槿起身,看清丫鬟身前端着的托盤中放的物什。一個托盤中放的是疊的規整的衣裳,那衣料比此時她身上穿的要精致許多。一個托盤中放的是一雙繡花鞋,繡工精巧,也屬上乘。剩下的一個托盤中放的是玉镯首飾,首飾質地還不錯,只是那玉镯子成色差了些。
“勞煩。”姒槿勾了勾嘴角,對孔荷道,目光卻是瞥向了站在孔荷身後的杏花。
對上姒槿故意得意的視線,杏花氣得漲紅了臉,可是卻也做不得什麽,只能氣沖沖地抱起那一盆髒衣裳,轉身離開。
沐浴、更衣。姒槿被打扮了一番帶到了趙夫人那處。姒槿去時,趙夫人、趙老爺還有君興邦都在房中,三人望見姒槿,都被驚了一番。
“姒槿來了,趕緊坐。”趙老爺子第一個反應過來,偷偷看了一眼君興邦那還未緩過來的驚豔神色,心中暗暗松了口氣,連忙招呼姒槿來君興邦身邊坐下。
姒槿目光在屋內人身上不留痕跡地掃過,最後落在坐在桌邊的君興邦身上。人看起來約摸着有十□□歲的樣子,五官還算端正,就是有些肥胖。他雖穿着一身喜慶的石榴紅錦袍,卻也掩不住面上因縱欲過度而泛上的虛白。
姒槿心中腹诽,面上不動聲色。款款行了個禮,提起步子上前坐到趙老爺子所指的地方。
“君少爺,這便是我與您提的我的義女,我們趙家的二小姐,姒槿。”趙老爺陪着笑與君興邦道,“您看,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本少爺甚是滿意!”君興邦一連道了三聲“滿意”,望着姒槿那張挂着淡笑的臉稱贊不斷,“今日見了二小姐,本少爺才知道何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何為傾國傾城,人間絕色啊!”
姒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君少爺謬贊了,姒槿不敢當。”
“哪裏哪裏,姒槿姑娘就是擔得起這“人間絕色”四個字。原先還以為是趙老頭舍不得他那閨女,随便想找個女人來應付本少爺,沒想到啊沒想到,趙府中當真藏了個天仙姑娘。”君興邦樂得開懷,挪了挪凳子與姒槿坐的更近些,随後伸手覆蓋住姒槿的左手,低頭看着那纖纖玉手,愛不釋手。
在手被握住那一瞬間,姒槿面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後她不急不緩地用右手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了杯茶。放下茶壺,握起茶杯,對準桌邊那雙鹹豬手将一杯滾燙的茶水倒了下去。
“嗷!”
君興邦被茶水澆了一手,立刻松開姒槿的手哀嚎起來。姒槿借機将手收回,在裙擺上狠狠擦了擦。然後才擺出一副受驚的神色站起身來望着君興邦擔心道:“君少爺怎麽樣,可有受傷?都怪姒槿沒有端穩茶杯。”說罷,還故意将手背泛紅的左手拿出來,在君興邦眼皮子底下晃。
“姒槿姑娘也受傷了,趕緊取藥膏來!”君興邦注意到姒槿泛紅的手背,那還得了,也不顧着自己疼了,連忙對着一邊一臉驚慌的趙老爺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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