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奪嫡渣受

太子豁然起身, 雙目赤紅, 聲音沙啞:“是誰?那名暗衛, 是誰?”

小德子見他如此激動,駭了一跳:“殿下,奴才說了, 您可別激動……您,您先冷靜一下……”

太子見他這樣,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緊緊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嘗到一點血腥味兒, 才因為疼痛而恢複了一點理智:“你, 告訴孤, 那個人,到底, 是誰?”

他滿身戾氣的樣子着實駭人, 見小德子不答話, 他逼近了小德子:“那個人, 是孤身邊的哪個暗衛?是庚,是辛,是壬,還是……”最終,他還是沒把那個字說出口,他怕一旦說出口了,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到了這裏,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些預感。從他宮中出去的四名暗衛他都非常看重,無論損失了哪一個,他都會很心痛。但無論是暗衛庚,暗衛辛,還是暗衛壬,他們的死亡,都不至于讓小德子有這種反應。除非,小德子知道那個人對于自己來說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那個人的離世,會令自己崩潰……

小德子不忍讓太子再這樣焦慮忐忑下去,帶着哭腔道:“殿下,是……暗衛癸。”

太子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在地,還好小德子早有準備,上前将人穩穩扶住,這才沒出什麽事。

太子睜着一雙迷離的黑眸,臉上帶着稚子在他看不懂的深奧命題面前時才會流露的茫然與惶恐:“你,你剛才,在說什麽,孤,似乎,不是很明白。”

那個人,那個一直在梁上摸摸守護着他,仿佛他只要一轉身,一回頭就能夠看見的人,就這麽沒了?

那個人,總是那麽壞,他明明屢次向那個人表明心跡,放下自己的驕傲,那個人卻總是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偏偏還端着那張無辜的臉來氣他……

那個人為了擺脫他這個太子,還騙他心有所屬,激得他憤而離去,下定決心要與那個人恩斷義絕。事後,恢複理智的他着重調查了那個人的過往,發現那個人自從出生以來,一直在本國,根本沒有接觸到除他以外的二皇子的可能性……

盡管知道那個人并沒有移情別戀,也沒有把他的感情當做一場笑話,但太子還是氣啊,氣他如此愚弄自己,在自己的心口上劃刀子,還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難過。為了這個,他大半個月沒有理那個人;為了表明自己不重視那個人,他自欺欺人地強逼着自己不去關注關于那個人的任何信息。

不曾料到,這半個月的期限,竟然跨越了陰陽,隔離了生死……

“殿下,您怎麽樣?”

小德子焦急的呼喊聲将太子的神喚了回來,太子茫然四顧,發現以往宮中看慣了的一切,都開始變得不真切起來。

——下來吧,癸。

為什麽,每一次,都要把自己藏起來?想感受到你的存在,想每天看着你。

——服從不是暗衛的本職嗎?你為什麽老是不聽從孤的命令?

世上一定沒有你這麽膽大妄為的暗衛,居然敢違抗主君的命令,還振振有詞。

——孤,心悅,你。你呢?你對孤,是,什麽,想法?

那時候,我,是真的以為自己要走到絕境了。

——其實,能夠為心愛的人犧牲生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真的,不騙你。

都是騙你的,什麽為愛犧牲,一點都不幸福,有的只是傷痛!

——你喜歡二皇子?二皇子不就是孤?

曾經的我,是那麽的讨厭二皇子這個稱謂,因為這代表着長子非嫡,讓大哥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可是當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是那麽的高興。我第一次由衷的慶幸,自己是二皇子。可是……你卻在我最高興的時候告訴我,你喜歡的二皇子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

——癸,你好樣的,居然敢這麽對孤!枉孤那麽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孤,孤也信你不會背叛。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孤……

你在我心口捅的那一刀,真的徹骨難忘。我這半生,順風順水,除了父皇和兄弟們偶爾的刁難,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麽挫折。沒想到,你會成為我生命中最大的挫折。

——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到底為什麽,要那樣對我,我們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殿下!”耳邊,小德子的呼喚聲開始變得驚恐,太子回過神來,感到口中湧出了某種溫熱的液體。

原來,是吐血了。

若在以前,太子定會立馬召醫術最好的太醫過來,他還要養好了身子,留着這條命,與心愛的人長相厮守,還要坐上皇位,與愛人共攬這萬裏江山。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就舍了這條命去,也沒什麽。

那個牽動着他所有喜怒哀樂的人已經不在了,他還留在這兒做什麽?不如也随了那人一道去吧……讨厭,明明是那人惹得自己傷心的,是那人不對,為什麽,接到那人離世的消息,自己還是會覺得虧欠了,對不住他呢?

冰涼的淚珠從太子的臉頰滑下,像是一條泛濫的河流一般,怎麽也止不住。太子忍不住蹲下身,将自己蜷成了一個球,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的悲傷。他對那個人的所有思念和情感,只要他自己一個人知道就行。那個人,是他珍藏在內心深處,最為珍貴的寶貝。

知道此時此刻,他才知道,在生死面前,誰對誰錯,誰欠了誰,誰負了誰,真的不是那麽重要。

暗衛癸帶走了一切,唯獨把遺憾和悔恨留給了他。

想到暗衛癸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光居然沒有他的參與,他的心口就一陣一陣抽搐着疼痛,他恨自己的固執,也恨暗衛癸的絕情,種種情緒,到最後,都彙集成了悲傷。

“殿下,暗衛癸是為了您,才會去為皇上擋刀的。在他……(去世)之前,他曾對皇上說,他的确把忠誠給了您,因為您擔心皇上的安危,下了命令讓暗衛們全力保護皇上,他才會那麽做……皇上也對您褒獎有加,并對暗衛癸進行了追封……殿下,這些,可都是暗衛癸用生命為您換來的啊!我們東宮付出了鮮血,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說您不忠君、不愛父!”

小德子流着淚勸着自家主子。從自家主子的身上,他心驚的感受到了沉沉暮氣。他一時慌了神,只得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讓自家主子恢複鬥志。自家主子知道暗衛癸為了替他鋪路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一定不會讓暗衛癸白白犧牲吧……

小德子本以為自家主子聽了這話會振作起來,誰知道,地上的那團球,抖得越發厲害了。小德子這下徹底慌了神:“殿下,殿下?”連這個都起不了作用嗎?他要怎麽樣,才能夠讓他的殿下振作起來?

如果早知道暗衛癸對于太子來說這麽重要,他一定會死死瞞着這個消息,直到真相再也無法掩藏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感覺到,某種珍貴的情感,從他的殿下的身上流走了。

太子死死地咬住下唇,壓抑着到了喉口的抽泣聲。

那個人,既然不愛他,為什麽要為他做到這種地步?他早就說過了,他不需要他去涉險,他想要的,自會去争取。他為什麽還要固執己見?

他原以為,是那個人欠了自己的,欠自己一份感情,欠自己一個解釋,到了最後,卻發現終是自己欠了那個人的。

他擡起頭,望着頭頂的橫梁,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我把我的命還給你,能不能原諒我?

只要那個人活着,無論他愛不愛自己,想要用怎樣的态度來對待自己,自己都不會再強求。因為,與那個人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就是命運對他的,最大的恩賜。

……

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幕,已經登基為皇的太子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

他已經不記得當初心灰意冷的自己是怎麽踏入了皇帝的宮殿,怎麽接受皇帝的褒獎,又是怎麽看着大皇子被打入天牢的。

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那個人,不在了,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後來,皇帝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再繼續執掌朝政,早早便禪位于他,他終于坐上了這代表權力巅峰的位置。太子伸手撫摸着坐下冰涼的座椅,只覺得連自己的心也變得蒼老了。

他會永遠記得,這個位置,是他的愛人用生命換回來的。

後來,逐漸失去大權的太上皇不甘就這麽退出朝堂,聽了他人的挑唆,想要廢了自己,另立新帝。他毫不猶豫地對太上皇下手了,先是一場普通的風寒,因為沒有注意,病情一日日的加重,最後身體虛弱的太上皇被六皇子一刺激,當場一命嗚呼。

太子,不,新皇不得不承認,他的心也開始變得冷硬了起來。那個人的離去,仿佛帶走了他心底所有的柔軟。皇座上沾染着他愛人的鮮血,他絕不會将之讓給任何人。

對于那些想要奪權的人,他不介意用最狠厲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史載:帝甚愛權,雖其親族不能奪之。崇宏元年,帝殺數十名宗室……

帝無後,無妃,無子,崇宏三年,過繼純親王嫡長子為嗣……

崇宏四年,帝破燕都,斬燕國二皇子于市……

崇宏五年,帝克羌族,以其二皇子為質……

崇宏六年,帝殲前朝餘孽……

崇宏八年,帝攻夷族……

崇宏十年,帝克楚國,翌日駕崩……

這位皇帝酷好征戰,最終,也因為在戰場上留下的傷而早早的離開了人世。他幾乎可稱得上空白一片的感情史卻引起了後人的争論。有人認為,這位鐵血皇帝是因為太過酷好戰争,才會看不上那些嬌滴滴的美人。也有人認為,這位帝王不納妃,不立後,不是因為無情,恰恰是因為對某名早已去世的女子戀戀不忘,這才為她守身如玉。就連連年征戰,出現在戰場最危險的地方,也是因為他一心求死,想要早早過去與那名女子團聚……

衆說紛纭,真相随着王朝的覆滅被永遠的埋在了古城牆之下。

————————————————————————————

後記:

沒有人知道,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那一刻,崇宏帝看到了一個故人,一個本應該死去多年的人物。

時隔十年,他看起來一如往昔,歲月好像格外的厚待他,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朕,這是,又做夢了嗎?”他看着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這麽些年來,他是如此的想念這個人,偏偏越是想這個人,這個人越是不肯入自己的夢來。

只要他在皇宮中,就怎麽也平息不下對那個人的思念,連周圍的空氣中都仿佛處處流淌着那個人的氣息。唯有在戰場上,他才能夠暫時逃離回憶的牢籠,忘卻對那個人的思念,所以,戰場成了他最喜歡去的地方。

小德子看不下去了,開始到處搜羅與那個人長相相似的少年,可小德子不明白,他喜歡的那人是世間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他訓斥了小德子,喝令小德子停止這種行為。

找替身,既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那個人的侮辱,他不屑做這種事。

今晚,他為攻克楚國而大宴群臣,自己卻在宴會上喝得酩酊大醉,連朝臣們都勸他不要喝了,他還在喝。到了最後,他是被人擡回來的。

現在,他由衷的慶幸自己喝了那麽多酒,否則,豈不是無法見到眼前這人了?

“喂,你不是告訴過我,為戀人犧牲是一件幸福的事嗎?你現在,難道不幸福嗎?”那個人偏着頭,用疑惑的語氣問他,一如往初。

崇宏帝的眼角開始變得濕潤,他想要告訴這人,那句話全他媽的鬼扯,不要把那話當真。他還想告訴他,他是多麽的想念他,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中,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想問問他,能不能把他一起帶走。

“帶走?恐怕不行。我沒有這個權限。”他聽到那人如是說道。

“喂,我要走了,這是最後一次來看你。我原本早就該離開這個世界的,只是放心不下你,才一直強行留在這裏。現在,我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以後,自己保重。”希瑞爾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還有一句話,我沒有騙你。我喜歡的二皇子,不在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我喜歡的二皇子,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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