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皇後(完) (1)

李玄是燕王的老來子,還是獨子。在原文中燕王因為死了獨子,對柔然人與草原諸部恨之入骨,日日只想着寝其皮啖其肉,其率軍之道與用人之法可謂是殘暴至極。

燕王會這樣玉石俱焚、不惜踐踏好不容易才在燕地建立起來的一切,除了喪子使他痛極怒極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沒了繼承人,一旦他這個老燕王死去,燕地也會回到皇帝的轄下。

燕王當年跑來邊關偏安一隅是念着手足之情不與兄弟相争。他會到老來才得子也是因為他擔心自己過早的有了子嗣會惹了先帝的眼,所以在先帝有了幾個兒子後他才敢讓王妃生下了自己的子嗣。

李玄明面上是死于草原諸部作亂。可草原諸部為什麽突然作亂?李琨及時、貼心又暖心的關懷更是加重了燕王的疑惑。他表面上接受李琨的關心,與李琨叔侄情深。到了京城見了李琨後還在李琨的面前抱頭就哭,實際燕王從來沒有放下過對李琨的警惕。他通過自己的信息渠道,逐漸了解了林清秋、李琨與塔塔爾三者之間的“曠世絕戀”。

想到戰禍竟是因為争風吃醋而起,想到自己的玄兒死的一文不名,燕王恨毒了林清秋與李琨,卻又礙于李琨手中的實權與兵權,只能從長計議。

燕王要表現出只把兒子死了的賬算在草原諸部與柔然人的頭上好讓李琨放松警惕。加之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燕地就又得成為李琨的私産,等于他為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做了嫁衣。所以燕王破罐子破摔,而被殃及池魚的燕地百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道燕王是被喪子之痛刺激成了瘋子。

在原劇情中燕王終究棋差一招,在林清秋面前露了殺意。李琨當即就命人拿下了他,以燕王魚肉百姓、護衛國境不利、走私偷運中飽私囊等等罪名将燕王下獄。不知來龍去脈的燕地百姓則拍手叫好,大贊皇帝英明神武不徇私情。

這次李玄沒死,燕王也沒有因為喪子之痛化身暴君。在燕地百姓眼中燕王還是那個帶領着他們過上好日子、時時護着他們不被蠻子殘殺的燕王。葉棠率軍及時來援,百姓們在為難之刻親眼看着新定海營幫着燕王軍隊打跑了草原蠻子,無不對新定海營的将士們崇拜有加、殷勤不已。

有李玄從中調和,燕王很快與葉棠達成了合作關系。葉棠在燕王面前既沒瞞着自己曾經的皇後身份,也沒瞞着大歷與柔然開戰的理由。

燕王有過震驚,有過遲疑。他不是沒想過只除掉林清秋這個紅顏禍水的妖妃清君側,勸葉棠這個皇後回去好好輔佐皇帝。可在葉棠的軍營裏走過一圈之後,燕王歇了心思。

他看得出來皇後……不,英将軍的心意已決。她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因為嫉妒惱恨林清秋才想要報複。她是真的在為大歷考慮,在為整個中原的黎民百姓考慮,這才揭竿而起。

——一個眼中只有天下沒有皇帝也無私情的将軍既然已經得到了執掌這天下的機會,她又如何會願意回到高牆重重的深宮之中?

更務實一點說,燕王知道自己這條老胳膊還真擰不過葉棠這條粗大。腿。

通過打擊草原諸部,定海衛與虎威營、青羽營以及黑豹營等等來投的殘部逐漸磨合到了一起。原本是各家鍋吃各家飯,誰看誰都不服氣。現在所有的将士在葉棠的帶領之下穿上了同樣制式的铠甲,戴上了同樣制式的頭盔,從外表上看,大家都跟一個家裏出來的兄弟似的,關系也就自然而然地拉近了許多。

新定海營也有了“四海營”這個新的。名字。這個名字不僅代表着将士們來自五湖四海,也意味着來自五湖四海的将士們今後會成為一個名為“四海衛”的集體。他們護衛的将是這大歷的每一寸土地。

燕王自己的部隊在與草原諸部的厮殺中損失了過半的兵力,要沒有葉棠帶人來援,燕王自己都得老命不保。哪怕不想着知恩圖報只想着反咬一口,燕王也确實沒那個牙口能吞下葉棠與她身後的雄兵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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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先帝與今上對燕王既無恩義也無親情,今上又不是什麽明主英君。燕王沒必要為這樣一對父子效忠效死。

在發覺自家小子看着英将軍的眼神有點不對不對之後,精明的燕王心中那把小算盤更是響得噼裏啪啦——就算馬玉英能打跑蠕蠕甚至是奪下天下,但那滿朝文武能讓她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姓馬的女人坐上皇位麽?當然是不可能的。

情況好一點無非是馬玉英迫于壓力只能拱手将皇位讓人,情況差一點馬玉英所積累下來的權利将為他人所用,她自己則會被踢出權利的中心,帶着沒什麽用處的“忠臣”頭銜為他人做了嫁衣。

群臣圍堵之下馬玉英必定無計可施,可她也不會心甘情願把皇位拱手讓給別人不是?若是這種時候讓玄兒提出不介意她的過往,娶她為妻許她後位……玄兒雖不是英主明君那塊料,但有馬玉英的輔佐,他總歸坐得穩那帝位。

兒子能抱得心上人,他這一支還能得了帝位,燕王美滋滋地在腦海中構建着自己的一石二鳥之計。等葉棠向他商量借用糧草與兵馬時,燕王大手一揮,直接把燕地絕大部分的物資和殘存的兵馬全給了兒子,再一腳把兒子踢出門去,讓兒子好好協助恩人英将軍。

渾然不覺自己爹打得都是些什麽主意,高興自己父母終于不再逼婚的李玄還真特別心大地入了四海營,其輕車熟路的程度就跟回家一般。

葉棠清楚李玄的秉性,也不拆穿燕王那些小心思。倒是玉劍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刁難李玄,逼得李玄不得不今天練兵明天讀書,很是繁忙,也就沒空總在葉棠眼前晃了。

十月,關外的赤水河已經只有不到往年三分之一的水量。一滴雨都下不來的夏天過去了,秋天卻沒能帶來一絲涼爽。

葉棠的四海營打到了柔然的王帳之前。柔然王塔塔爾此前以數次移動王帳,這次卻是躲無可躲,只能正面與葉棠杠上。

葉棠的四海營此時已近三十二萬之衆。這一方面是因為部分将士治好了傷病複歸軍中,另一方面則是四海營不拘出身,來投者越來越多。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馬玉勇與馬玉龍兩兄弟手中的虎符。

馬家的六十萬大軍并不是只有馬平洲一個人能夠調動。只是調動上馬平洲擁有的話語權是最大的。葉棠也沒打算馬上就從馬平洲手裏拿走他所有的軍隊,畢竟養軍遠比用兵難。去年南方就遭了災,災荒的影響至今沒過去。今年少雨,處處都是一片焦枯之色,只怕來年的日子還要難過。

葉棠讨伐塔塔爾只調動了五萬最精銳的部隊,剩下的四海衛除了駐守在閩石關之外,還在分股對柔然以及草原諸部的殘存力量進行殲滅。

另外有部分部隊暗中領命分批分散回到關內,為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受傷生病與殘疾的将士則轉入後方,向曾經是軍奴,後被葉棠訓練為後勤兵的兵士們學習後勤工作。

後勤兵工作艱苦,沒有軍饷可拿,但管一口糧食。但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女子願意做四海營的後勤兵。得知葉棠是女人,後勤兵們更是勤快殷勤,只要是葉棠用的,不管是一片護甲還是一塊護膝,都被女人們做得極為舒适合身。

葉棠總算過上了有合身铠甲穿的日子,再不用穿着紙一樣薄的皮甲在敵人中沖殺。馬玉勇和馬玉龍因此安心了不少。

柔然人發覺大敗他們的竟是一女人,言語間多有編排羞辱。說到葉棠更是欲将她先女幹再殺,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是在塔塔爾的王帳之中軍議,照樣有蠕蠕将軍不把葉棠當作是一回事情。

葉棠騎在馬上,見對面蠕蠕用柔然語叫陣而身後花榮臉色難看,勾勾手指讓花榮騎馬上來,問他:“對面在喊什麽?”

“将軍……”

花榮咬牙,只恨蠕蠕居然敢如此侮辱自家将軍,而自己竟是不能現在就撕了那叫陣的蠕蠕:“不過是些污穢之言,不值得将軍一聽。”

葉棠也不廢話:“說。”

花榮無法,只得答了聲“是!”,爾後臉上既是紅又是青的道:“蠕蠕狗賊說、大歷居然能縱容一個女人睡成将軍……他們要把您先女幹後殺……要割下您的雙。乳……”

蠕蠕的叫罵其實比這過分百倍,只是在這之上的花榮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葉棠也不想為難花榮。她微微一笑,反手從腰間抽了長劍出來。這是後勤兵裏的女子們給她打的長劍,耐久雖然不高,但吹毛斷發,鋒利得很。

“禽。獸之語,何須介意?”

拉開長弓,将長劍搭在弦上。葉棠一箭猝發,破空之聲中衆将士只見叫陣蠕蠕張開的嘴再也合不上了——葉棠的長劍在他張嘴的一瞬貫穿了他的喉嚨,帶着他飛下戰馬,把他和後面的步卒釘成了一體。

“全軍聽我號令——”

葉棠的神情堅毅平靜,眼中的火光既沒有被羞辱的憤怒,亦無被激怒的不平。

“前軍沖鋒!左右兩翼上前,以鶴翼之陣包夾蠕蠕!中軍後軍待前軍折返後次序齊射!”

“噢!!”

震天的咆哮聲中葉棠的坐騎人立而起,她手中那杆銀。槍上紅纓飄飄仿佛染血。

只要見了那抹紅色,四海營的将士們就感到胸中一熱。此時再沒有人介意葉棠是男是女,他們只知道葉棠是他們的将軍,他們要跟着将軍一同沖鋒!

兩軍血戰到底,精銳盡出。

葉棠一杆長。槍沒人數得清挑下了幾個腦袋,在她黑洞般的體力面前,将士們只覺得自己投胎投得好,沒投到将軍對面去。

沖鋒的前軍略有損傷,但在葉棠的帶領下前軍總算沒被打散陣型,順利撤回。此時四海營的中軍已經上前做好了齊射準備,沖着追趕前軍而來的蠕蠕就是當頭一陣箭雨。

前面的蠕蠕一倒,直接就成了後面蠕蠕的絆腳石。蠕蠕想往後撤,可後面也是來不及剎車的兵馬,他們如何能撤?于是蠕蠕們摸都還沒摸着四海營的将士,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這還沒完。中軍的齊射一波一波,就像無窮無盡一般。原來是葉棠在訓練中軍時特意考慮了齊射的陣型,這種陣型可以一隊射完退下另一隊繼續上前齊射,退下的一隊則能在這段時間裏抽箭、彎弓、瞄準。

待中軍的箭矢用完,蠕蠕的部隊已經損失過半。只有柔然王塔塔爾的部隊還沒有損傷。

蠕蠕見四海衛們停止放箭,只當葉棠已經用盡了手段。塔塔爾命部下們重整旗鼓卷土重來,自己卻不出陣。他生性多疑又性情狡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動手。

誰想塔塔爾的部下野狼一般撲出,死狗一般再也沒有回來。

——有箭的何止中軍?在後勤兵們的拼命下,四海營裏囤積的箭矢數量十分驚人。後軍這一輪齊射直接就斷了蠕蠕命脈。

塔塔爾見勢不妙整隊想逃,不料葉棠帶着前軍再出,中軍也已經上馬拿矛。四海衛兩翼收攏呈合圍之勢,塔塔爾根本是插翅難飛。

一場最終決戰不到半日便已決出勝負。葉棠也沒去管是誰砍下了深情男配的腦袋,反正軍功賞罰的事情都是玉劍在主持,她沒有必要多去操這個心。

“将軍,擦身的水準備好了。”

葉棠帳裏,花榮說這話時聲音有點小,目光也不敢去看葉棠。

又是一身血的葉棠把頭盔拿下,忍不住調侃了一句許久沒與她對上視線的花榮:“怎麽?今天不留下為我擦背了?”

回憶起自己過往唐突的發言,花榮面上火燒。他這種小男孩兒般的反應看得葉棠哈哈大笑,花榮臉色更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那、那不是将軍不讓我擦麽!?”

“那我讓你擦你就擦?”

花榮哽了一下,硬着脖子道:“擦!我擦!”

葉棠不過是逗着花榮玩兒罷了,但見花榮眼神認真氣勢洶洶連攢着布巾的手都有些抖地朝自己走過來,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逗過頭了。

花榮不是第一次給自己崇拜的将軍解戰甲,但沒有一次戰甲讓他解得這麽困難。葉棠身材精壯,他碰到葉棠的外裳卻會覺得自家将軍身上軟軟的。葉棠身上明明都是血腥味兒,他在一呼一吸之間卻總覺得能聞到一種淡淡的甘香。

間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兒微微透出一絲男人的眼神。葉棠有些意外,卻不讨厭。游走在生死之間讓她的腎上腺素瘋狂分泌,現在她剛從戰場上下來,不管是腦子還是身體都處于極度的亢奮狀态。

花榮這時候也挺狼狽的。脫了染血的铠甲就跑來伺。候葉棠的他身上也有斑斑血跡,他其實也需要洗洗。

葉棠笑笑,勾着他的領口引着他貼近了自己。

她是個順從自己心意的人。

辦完了事葉棠有些懶洋洋的。她趴在花榮的胸。前拿着花榮散落的長發編小辮子玩,花榮又是羞赧又是甜蜜,也老老實實地就這麽任着葉棠拿自己的頭發當玩具。

玉劍來的時候沒見到花榮守在葉棠的帳子外頭還當花榮是受了傷,下去治療去了所以不在。

也因此他沒找人通禀,直接就掀了帳子進來。橫豎以葉棠和他的關系,他就是沒有通禀葉棠也不會怪他擅闖大帳。

“玉英——”

待玉劍一擡頭,看見葉棠與花榮在一起,他連怎麽喘氣都忘了。

葉棠見了玉劍不羞也不惱,只把想要起來的花榮給摁了回去,自己出聲問:“有事?”

玉劍喉嚨發幹。他垂着眼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葉棠露出的肩頭,艱難道:“無事,只是來告訴你折損的人數,還有戰俘和戰利品的處置。……既然你在忙,便晚些時候再說吧。”

“嗯。”

葉棠沒有挽留玉劍,玉劍也不再逗留。

花榮插不了嘴,只能目送了玉劍。他靜默了一會兒,忍不住輕聲問:“将軍、你選我,真的好嗎?你不怕玉副将他……?”

花榮不瞎,玉劍對葉棠的眼神他看得清楚,別人也看得明白。只是這是別人的私事,又沒有人敢去挑戰葉棠或是玉劍的權威,所以人人都只敢在心裏嘀咕。

現在花容雖然是在問,手卻是扶在葉棠腰上的。葉棠感覺自己聞到了醋味。

低頭輕輕咬了花榮鼻子一口,葉棠笑道:“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為了利用玉副将而與他在一起,也不會為了誰的擁趸與誰在一起。我與你在一起是因為想與你在一起。”

末了葉棠拍拍花榮的胸口,眯着鳳眼笑:“心放回去了?”

花榮面上又是一紅,他握了即将離開他胸膛的葉棠的手,讓她的掌心久久地貼在自己的心口,感覺自己胸腔中的鼓動。他要她知道,這顆心只為她而跳。

塔塔爾既死,殘存的蠕蠕與草原諸部也無力再抵抗葉棠大軍。柔然之亂已平,許多人都以為四海營起碼要慶祝個三天五天,再休養個十天半個月。結果葉棠僅僅只休養了兩天就命令拔營。

馬平洲死了。

自打林春生赴任戍邊大将軍,銅城之外的馬平洲就陷入了軟禁狀态。李琨派來的人日日夜夜的盯着他,料定帶領四海營的馬家子嗣定是受他指揮。

馬平洲聽到女兒一路凱歌的消息既激動也唏噓,待被李琨的人監視并軟禁,他心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後悔:他本不想相信皇帝如此心狠歹毒,能一日夫妻百日恩都不念地殺死自己長女。還能在他的大兒廢了腳,小兒受了傷,他也表現出願意忠君而死的意志後還拿着馬家開刀。

可現下,他的女兒正為了大歷的百姓出生入死,大歷的皇帝卻想用他這個當爹的來威脅他的孩子。

馬平洲只餘一聲嘆息。

他活着他配下的人就會以他馬首是瞻,不會願意臣服他的女兒。而他活着也給了皇帝以孝道要挾女兒的機會。

他死了,皇帝就沒了要挾女兒的人質,逼死他的皇帝就是千夫所指,女兒誅殺暴君就有為父複仇的大義。既然他想要作為忠臣而活,又不願孩子們為他所羁絆,那便讓他這條茍延殘喘至今的性命被用在最适合的地方吧。

劃破自己手指,馬平洲在內裳上血書一封,命親信小心帶出,自己則自盡在定海營中。第二日定海營與銅城裏便傳出消息:皇帝派進定海營的官員為了逼迫鎮國公交出兵權,虐殺了鎮國公。

不止一個官員想要按下這以燎原之勢開始四處瘋傳的消息,然而不到半天的功夫這些官員已盡數死在定海衛的手下。鎮國公的血書被公開,皇帝公然殺死皇後的密辛以及皇帝為了權勢殘害忠良的事跡被傳得沸沸揚揚。饒是各地地方官都想過防民之口,然而他們又哪裏有功夫去管幾句話的事兒呢?

水害旱災跟着來,到了秋收的日子南方竟是十裏田收不出一石糧來。北方旱災沒有那麽嚴重,可北方鬧了蝗災。而大量湧入北方,什麽活的死的都敢下嘴的難民帶來了時疫。

就連京城裏人人都在咒罵天子無德,妖妃禍世,這才引來了如此可怕的天災。

聽人來報自己施粥的攤子被災民給砸了的林清秋猛然站起,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好心好意地施粥給這些災民吃,朝堂上那些老頑固不領情也就算了,這些災民如何還要唾罵我與皇上!?”

下面太監與宮女跪了一地,人人都瑟瑟發抖,只道是:“愚民不懂事,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這種套話怎麽能安撫得了林清秋?她就不明白了,小馬後奢侈無度,又是在災民大量湧入北方、進入京城時大肆為大馬後修建什麽功德塔,又是一次次地嫌棄這個嫌棄那個,來來回回拿着那麽一座本來輕易就能建好的塔作妖,怎麽現在京城裏的人一聽見小馬後的。名字就是涕淚連連,每到做法事的日子就有人去廟裏給小馬後點長明燈?

林清秋恨恨地咬着指甲,把自己指甲咬開裂了都沒發現。下頭跪着的太監宮女大氣都不敢喘,又哪裏會有人告訴林清秋:救急不救窮,施粥不是長久之計。她拿着國庫的錢施粥,等于是用一般百姓交的稅收養着災民。此種舉措朝臣們如何能支持?

葉棠折騰那功德塔是為什麽?她當然不是真的相信什麽冥福陰德的玩意兒。建塔是需要人力的,你雇人修塔,自然就要給對方工錢。葉棠拿自己私庫裏的錢去雇傭那些災民難民,這等于變相為災民難民提供了糊口的活計。

有能肯幹的人有了糊口的活計,清苦雖清苦,但可以逐漸在京城裏安頓下來。

施粥呢?先不說國庫的錢經過層層盤剝,真正拿去做了粥的能有多少。有些懶漢光等着救濟不去幹活,粥攤上他們占着自己身板兒比老弱病殘、婦女小孩壯,直接就把真正需要救濟的人擠一邊去,自己則吃了個肚兒圓就該睡睡,該玩兒玩兒,仿佛一群豬猡。也就是這群豬猡發現粥攤的粥裏米越來越少,湯水越來越稀後大罵林清秋妖妃禍世,還砸了她的粥攤。

林清秋只覺得自己擺個粥攤就成了普度衆生為人稱道的菩薩,卻沒想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且她授出去的魚還全喂了白眼狼。

李琨在含光殿裏坐着。他和林清秋不同,他已經接到了消息,說領兵朝着京城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皇後。

對,馬玉英至今還是他的皇後。因為在她“死後”,他并未重新立後。不是他沒那個機會,他只是……不想。

為什麽會不想呢?是怕文武百官認為他色令智昏?是怕史官在史書上書他壞話?還是擔心林清秋入主栖鳳宮後會抹掉那個傻大姐曾經存在的痕跡?

李琨不願去想。只是催眠一般告訴自己:還是不要過度刺激前朝那些老頑固們了。

現在李琨回過頭去再想那些日子,只覺得自己真是可笑。馬玉英哪裏傻了?傻得明明是他!

一月,年關将至。北方冷得厲害,四處都是大雪封山。

給葉棠煮了熱茶的花榮見葉棠趕路行軍一路辛苦,連眼睛下面都有了青黑的顏色,忍不住勸她:“将軍,您何必急于一時?今年天災不斷,四處都是**。不用您打到京城,只要再多拖些日子,那狗皇帝自然會為其他人所殺。”

葉棠也沒跟花榮客氣。她把花榮手裏的茶擱一邊,自己就把花榮當成了大號的暖寶寶抱在了懷裏。

一回生二回熟,花榮也習慣了葉棠時不時就要他親親抱抱的舉動。只是他面皮薄,非要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才願意與葉棠親昵,每每日照曬不黑的白皙面龐上還總是會泛出紅暈。

欣賞了幾秒花榮面飛紅霞的模樣,葉棠才心滿意足。她散了花榮的頭發,道:“我着急可不是為了殺那位。”

“那您是……?”

“現在是冬天,有冰雪封着時疫蔓延得還不算快。但若再沒人管,等開春了,萬物複蘇冰雪消融,時疫也跟着卷土重來。今年秋天雨下不來,糧食四處欠收,冬天又這麽冷,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死了的人又會變成多少人的盤中餐……”

手指滑過花容的發絲,葉棠望着花榮的眼睛,目光卻沒有凝在花榮身上,而是投向了廣袤的大歷疆土。

“殺人何其容易,難的是救人啊。”

花榮聞言肩頭一動,忽然就明了了葉棠的想法。

“是,将軍說得對,殺人何其容易——”

想要拯救一個國家,卻不是殺了狗皇帝換一個天子就能成的。

大年初一這日大歷京城無血開城。葉棠騎馬經過的路旁跪的全是平民百姓。

李琨站在大殿之上,聽着寒風呼嘯的聲音。

“皇上!皇上您怎麽還呆站在這裏!?”

林清秋恨鐵不成鋼地拽着李琨的袖子,搖晃了他兩下。見李琨依舊呆着不動,只有目光望向遠方,像是在等待着什麽人的到來,林清秋氣急怒極,一巴掌扇在了李琨的臉上。

“醒醒!皇上!這都什麽時候了您還這樣!方才殿前軍來報,叛軍撞開南門了!您快調集軍隊攔住他們啊!”

“攔……?”

李琨這才有了表情。他轉過頭去望着林清秋似笑非笑:“朕拿什麽攔?”

何家的虎符确實在德妃嫁入宮中時就到了李琨手上,所以何太尉挂印不告而別後李琨也沒有特別在意何太尉的動向。

哪知到了要調集軍隊的時候,他把虎符給了親信親信卻指揮不了何太尉留下的軍隊。他拿着虎符親自走了一趟,總算集合起一支大軍,然而養軍需要糧草。趙首輔辭官後帶走了他那一派系的官員,以往置辦軍中物資的人大多都在這些離開的官員之中。

糧草硬籌當然是籌得上的。高門大戶受此盤剝直接就把盤剝平行轉移到平民身上,皇帝要他們交糧,高門大戶吐出去多少就要從百姓和隐戶身上吃回來多少。更別提林清秋那邊還在大張旗鼓地燒着國庫的銀子四處施粥,活脫脫是敲骨吸髓的惡鬼在沽名釣譽。

死到臨頭李琨也動了要拿賢妃德妃威脅何太尉與趙首輔的念頭。不想三妃早就抱團,冷宮裏偷偷裝上了外頭打不開的巨型絞索,冷宮大門一關,那是連只麻雀都飛不進去。

冷宮為了防止裏頭的宮人逃出去,那可是建得跟大獄似的。現在大獄變碉堡,就算李琨肯讓軍隊進入後宮強行打開冷宮,可外頭已經無血開城,他有的兵力都調去阻攔叛軍了,他哪裏還分得出更多的人手來去抓三妃?

沒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早已一敗塗地,李琨那尊貴的驕傲摔在泥地裏,直接摔了個稀碎。如今他自知回天乏力,也就不想再露出更多醜态。

林清秋見李琨這般沒用,只恨當初自己眼光太差,怎麽就沒有留在塔塔爾身邊。塔塔爾雖血腥殘暴了些,但也更有擔當。若是他,必定是自己死了也要先擋在她身前的。哪裏會如李琨這般?

思及此林清秋推開李琨就跑了出去,她還有她的後招。

只可惜林清秋整天沉迷宮鬥,今天為了裙子能和這個寶林鬧一鬧,明天能為了一碟甜品收拾收拾那個婕妤。朝堂之事她沒多大興趣,李琨又故意瞞着她塔塔爾已經戰死的消息。林清秋清楚塔塔爾的性格,聽聞柔然大敗,只當塔塔爾遠走他鄉,只待機會卷土重來,卻不知道塔塔爾已然連灰都不剩下了。

林清秋是天成的媚骨,不管是太監還是殿前軍裏總有人為她效死。她換了一身小太監的衣服與太監還有幾個殿前軍一道欲從禁城北門離開。哪知北門一開,箭雨當即從遠處飛來,頃刻落下。

林清秋運氣太好,被太監與殿前軍護着竟是沒受致命傷,只是頭上的冠帽被射了下來,一頭烏黑如海藻般的長發傾瀉而下。

美人總是很刺激視覺的。更何況是一個楚楚可憐又異常嬌弱的美人。

玉劍感覺到了周圍将士的心猿意馬,主動上前從死人堆裏救出了林清秋。

林清秋美目含淚地望着玉劍。她記得他,她曾經開導過他,還逗着他笑過。她雖然不明白她為李琨招攬的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她相信,他一定會帶她離開……

下一秒,玉劍手起刀落。林清秋這個傾世美人在他手裏成了兩截。

玉劍沒有表情地扔下林清秋,在衆将士悚然的視線裏提着染血的劍從北門入了禁城。

——這女人是禍水,放走了她她必定還會一次兩次地來報複玉英。所以他讓誰活着都不能讓這女人活着。

葉棠在南門。南門是距離正殿最近的門。入門後她也不下馬,她胯。下的馬兒也總能靈巧地飛躍各種障礙。

大殿近在眼前,葉棠看着李琨從殿內走了出來。一如既往用眼高于頂的臉睥睨着她。

“愛後,朕可真是被你騙得好慘啊。”

想到大小馬皇後的遭遇,葉棠回以一笑:“彼此彼此。”

一步步地步下長階,李琨恍惚道:“朕一直都不相信是你……是你背叛了朕,是你假死出宮還帶着叛軍打進了京城。”

“……愛後啊,朕這話必然是說晚了些。但你可知,在以為你死了的這些日子裏朕日夜煎熬,沒有一日得過開心顏。朕這樣痛苦,卻不知自己為何這樣痛苦……愛後,朕悔了。”

葉棠面無表情:“所以呢?”

李琨就算再痛苦再後悔,那又關她什麽事?就算天地倒轉覆水可收,道歉就能破鏡重圓,李琨該道歉的對象也不是她,而是被他害死的大小馬皇後。

見葉棠紋絲不動,李琨臉上的深情逐漸扭曲。他突然朝着葉棠撲來,袖中一點寒光顯然是柄華美的匕首。

“将軍!”

一支羽箭臨空飛來,正中李琨的面門。原來是花榮追着葉棠來了。

李琨至死也沒有碰到葉棠。他就像個破布娃娃那樣在失重中滾下了長長的臺階,最後成了臺階下無數污跡裏的其中一塊。

葉棠對大殿沒有興趣,也沒想過去坐坐那把龍椅。李琨打出了GG她轉身就去了冷宮。

冷宮大門一開賢妃、德妃與淑妃都是眼含熱淚。

“娘娘、您真的回來了……當初您說一年後回來、我還不大相信呢……”

賢妃吸着鼻子,淑妃直接就乳燕投林一般撲到葉棠懷裏哭泣了:“娘娘您可真是擔心死我們了!您不知道在這宮裏我們每次聽到您的消息都要被您吓得戰戰兢兢的!”

德妃沒哭,總是嚴肅的面龐上卻帶着一絲溫柔的笑意:“見您平安,嫔妾就放心了……”

“還說什麽‘嫔妾’?以後這裏再沒有嫔也沒有妾了!”

葉棠眉毛一挑,哈哈大笑。她給三妃挨個抱抱,然後道:“走!姐姐帶你們吃好吃的去!”

大歷203年,皇帝卒。同年女帝立,改年號為天元,并處死助纣為虐的貪官數百人。

天元一年,大歷爆發歷史上最大的疫情,但因女帝有所準備,推行的措施也得當,不到五個月的時間本應橫掃整個大歷的疫情就得到了控制。

因為人手不足,同年女帝改革官僚體制,開恩科,推廣學堂。并将曾經的皇帝後宮中有才有德者任命為女官。女官的出現标志着大歷女性從此有了參政的權利。

女帝此種行徑并無太多人提出異議,一是朝堂上無人敢忤逆女帝,忤逆女帝的人都因為各種原因凋零了。二是上任後女官們雷厲風行,确實奔走在各種各樣的第一線,解決了太多的實際問題。哪怕再是重男輕女的人,也只敢私下裏說嘴兩句,等家中生出新的女嬰,卻很實誠地不再殺害和男子一般日後可能改變家族命運的女嬰們了。

天元二年,女帝推行新的農具與灌溉設施,大歷的農耕生産以極快地速度在回複。畜牧業與養殖業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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