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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小通橋的測量數據後,薛如懷經過反複核算與推演,對小通橋的修繕提出了大致完整的建議。

因為這次有了相對精确的測量數據,薛如懷推翻了之前初探小通橋時的保守預估,改口道:“眼下看來,若不是遇上那種百年不遇的洪災,這橋再撐十幾二十年都不在話下。”

他這話讓雲知意心中“咯噔”一記,事情似乎如她所料,上輩子小通橋的垮塌并非單純意外。

可她沒法與誰探讨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也沒法再去核查印證上輩子的事,只能按住不提。

不管怎麽樣,有了薛如懷這助力,小通橋的事就算初步有了眉目。

既心中有了數,明白前世的纰漏背後有太多人為因素,雲知意在這次修繕小通橋的事上自就多長了個心眼。

她雖在某些事上認死理,卻不是個傻大妞,稍一轉念便計上心頭。

十二月十八,雲知意與霍奉卿、薛如懷應田岳的邀請參與槐陵焰火會。

田岳客客氣氣請雲知意對百姓講些新年賀詞,雲知意半點沒推辭,一口應下。

槐陵貧窮偏遠,少見貴胄子弟。

雲知意的祖母封爵位列九卿,如今又官居鴻胪典客,雲氏無疑是舉國一等一的高門,新年将至,能得這樣一位身份尊貴之人的祝福,當然不是壞事。

衆人圍在高臺下,雀躍聆聽完她的簡短祝福後,便歡呼起來。

她擡手示意,等大家安靜下來,這才又揚笑朗朗:“我家先祖在見龍峰下造的小通橋年生久遠,雖還不至于破敗,到底古舊了。為确保大家通行安全無虞,年後我會安排專人再來槐陵,聽從小田大人與縣府匠作官的調度監管,對小通橋進行修繕加固。料想屆時會有段時日對大家造成些許不便,還請多多包涵。”

但凡鋪路造橋這種事,百姓都能一眼看到自身從中得到的長遠好處,自是不勝感激。至于修繕橋梁時會短暫造成通行不便,這是後話,當下這個時刻沒人會掃興說嘴的。

在此起彼伏的熱鬧道謝聲中,雲知意執禮應過,便退下了人群最中心的高臺,站在了霍奉卿身邊。

宿子約暗暗咧笑,提議道:“這兒離高臺太遠了,待會兒看不清臺上的祈福儀式。要不,咱們往前擠擠?”

雲知意沒做深想,随口道:“你們去吧。我不愛往人堆裏紮。”

“我也是。”霍奉卿說話間看了宿子約一眼。

他倆确實都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宿子碧與薛如懷卻正好相反。

這兩人當即響應,說說笑笑着便跟随宿子約往前去了。

三人前腳剛走,田岳後腳就撥開人群走過來。

田岳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對雲知意笑道:“修繕小通橋是天大好事,其實不必縣府監管的。按理,雲大小姐只需命人向縣府報備過後就可自便。你這麽一來,不是白白被我和槐陵縣府瓜分半份美名嗎?”

這次是雲氏出錢出人來修繕古橋,田岳和縣府只需挂個“監管”的名頭,就能沾雲氏的光得到美名。

他還算是個實誠人,沒做那等得了便宜卻裝聾作啞的事。

“我倒沒想這麽多。只是考慮到,若有縣府監管,百姓心中會更踏實。再者,修橋期間通行多少不便,屆時還要仰仗小田大人與縣府協調、安撫。”

雲知意笑吟吟從容應道:“話又說回來,小田大人眼下是槐陵父母官,什麽樣的美名擔不起?”

“既如此,田某就厚顏承情了。”田岳執禮道謝。

有小吏請田岳上高臺行祈福典儀,他便離去了。

——

周遭總算沒了閑雜人等,說話方便許多。

霍奉卿在熱鬧的喧嚣中略将頭靠近她些,小聲道:“真難得,你竟突然變聰明了。”

當衆宣布小通橋的修繕加固之事将接受田岳與縣府的監管,雖分出了些許名聲好處給他們,卻也是将他們架在了槐陵百姓的衆目睽睽中。

利益與責任是必然相連的,假如将來小通橋出了半點差池,這群人就全得跟着一起擔後果。如此就堵死了他們中有人暗地裏作梗的心思。

雲知意伸出食指戳在他額角,将他的腦袋推開些,哼聲道:“承蒙誇獎,都是跟你學的。”

“原來是偷師于我啊,”霍奉卿噙笑,垂眸掃過她特地點過口脂的唇,意有所指,“既是跟我學的,是不是該交點‘學資’呢?”

雲知意向旁邊挪了半步,呵呵諷笑:“霍奉卿,你罵我‘豬腦子’的話還言猶在耳,想什麽美事呢?”

自從前幾日被他罵了以後,雲知意雖沒發火置氣,平和接受了他的歉意,但也在心中重新審視自己與他前景。

她這幾日對霍奉卿冷淡不少,看到他就不太笑得出來。人非草木,道理歸道理,可誰又會高興被人罵“豬腦子”呢?

最重要的是,霍奉卿在情急之下脫口的“根本不适合官場”、“還費勁考什麽考”,這幾乎全盤否定了她。

若是旁人這麽說,她最多不屑笑笑也就抛諸腦後了。但由霍奉卿說出來,或多或少還是輕輕傷到了她的心。

或許矯情了些,可她本以為,霍奉卿看她,多少該與別人不同。

霍奉卿眉心一凜:“我錯了,我不該罵你。”

“不,你沒錯,”雲知意白了他一眼,“我就是豬腦子。”

霍奉卿懊惱地舌尖抵了抵腮,蹭着步子挪過去,再度挨近她,低聲告饒。“我真知錯了,任打任罵。”

“我偏不打,也不罵,”雲知意繃着臉斜睨他一眼,揮開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錯在哪兒,我打了也是白打。躲開些,別擋着我看祈福舞。”

——

臺上諸項祈福儀式全部完成後,縣府官吏們就點燃了焰火。

百姓拿着各種祈福用的花花草草,在漫天的火樹銀花裏相互說着喜慶話,載歌載舞,笑着樂着。

雲知意看着他們,背在身後捏成拳的左手掌心裏,卻隐隐沁着無人察覺的手汗。

眼前的人群中,或許就有上輩子被煽動而對她扔出那顆致命石子的那一個。

可此時此刻,這個偏僻貧窮的地方與天底下大多數地方沒有不同,這些人心中也沒有對她的惡意。

這個當下,他們就是最普通也最真實的芸芸衆生。在這辭舊迎新的熱鬧夜晚,暫時忘記了一年來的辛勞困頓,虔誠且歡喜地期待着來年會有美好際遇。

矛盾嗎?不矛盾的。大多數人就是這樣複雜多面、相時而變。

如今的雲知意已經隐約明白,自己這輩子最該下功夫去領悟的,就是這種多變。

“你是不是很冷?”霍奉卿突然出聲,試探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雲知意強忍因前世陰影而突生的瑟縮冷顫,重重拍開他:“少趁機揩油。我不冷,別來套近乎。”

“之前那天夜裏……”霍奉卿半垂眼簾,“你明明說過不會躲我的。”

“我是說過不躲你,卻沒說過就要任你占便宜。再說了,我躲你了嗎?”雲知意冷漠漠以眼角餘光乜他,“我只是不高興搭理你而已。”

霍奉卿順杆子就爬,溫聲求教:“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願聞其詳。”

“不解釋,自己想。你是最善察人心的謀篇布局之才,這對你來說應當易如反掌,”雲知意撇了撇嘴,“若實在想不明白,那你就當我惱羞成怒、無理取鬧。”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與霍奉卿之間最尖銳的沖突,往往都起于她不懂普通人的世情百态。

因為這份不懂,她的很多行為在別人看來都是愚蠢又莽撞的。

不懂普通人的世情人心,這是事實,雲知意倒也無可辯駁。

可很多時候別人也未必就懂她。

她原以為,至少這一次,在霍奉卿主動剖白對她的情意後,他不會再是“別人”。

可如今看來,他不是才怪。

既霍奉卿已表明喜歡她,情字當頭時自會盡量讓着哄着。

可她要的不是這種讓和哄,所以她不打算仗着他的那點情意,脅迫得到他口頭上假裝的理解。

她有她的自尊和驕傲,若不是霍奉卿自己想明白後真心實意的理解與認同,她不稀罕。

之後,霍奉卿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轉頭定定看向她。

有焰火陸續騰空而起,在漆黑穹頂下炸開各式各樣的火樹銀花。

雲知意站在喧鬧的人群之外,仰望着漫天花火,與他近在咫尺,卻不再給他半點眼神。

在焰火一次次乍亮中,那精心妝點的面龐被映照得格外明豔。漫天花火如被揉碎的星輝,細細柔柔跌進她微彎的明眸中。

霍奉卿突然有一種預感:若自己想不明白她不願說出口的那點不滿,大概就再沒有被“馴服”的資格了。

看來他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這回情急之下關心則亂,将小祖宗得罪得有點過分了。

既不是在氣他說了難聽話,那她究竟是在氣什麽呢?

——

焰火會的次日,大家便動身回邺城。

回去時沒再遇見來時那樣的大雪天,一路還算順利。

抵達邺城已是十二月廿九,稍事休養幾日,解了勞頓疲乏後,離元月中旬冬假結束、庠學複課也就不遠了。

趁着還有幾日閑暇,雲知意在元月初十這日低調回了言宅,向父母行歸家禮并拜新年。

雖她父親言珝對她的歸來很歡喜,弟弟言知時也笑容滿面,但家中的氣氛略有點不對。

她早已習慣母親對自己的冷淡與疏離,以為母親今日的臉色不太好,還是像往常那樣,是因為不大想看見她。

于是她也沒打算留下來讨人嫌:“爹,母親,我還要回祖宅忙功課,午飯就不吃了。”

上輩子她很想博得母親的贊許與親近,如今想通,倒不執着于此了。不過,母女血緣斬不斷,生恩養恩她也都記着,今後就這麽不鹹不淡地相處,該孝該敬的她就盡力,如此大家都舒心。

言珝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倒是雲昉開了口。

“知意,你知道你二姑姑惹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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