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裴疏
四和堂醫館門前。
熙熙攘攘圍了一圈人看熱鬧。
被圍在中間的是對母子,倒在地上的婦女衣裳簡陋,臉色蒼白,渾身冰涼,臉上虛汗涔涔,呼吸困難,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漸漸的已經快要沒有鼻息。
這是肺疾之症。
“楊柏恒,你要是願意跪下來磕三個響頭,當衆向林大夫道歉,本少爺看在你這一片拳拳愛母之心的份上,倒是不妨請林神醫出手來為你母親醫治。”
“你要知道,林大夫一天只接診五人,今日的名額已滿,如若不是你苦苦哀求,林大夫憐惜你是個學醫奇才,才願意為你破例一次。”
“這樣的機會,唯獨你才能擁有啊,還不跪下來感謝林神醫的仁慈恩德。”
說這話的是四和堂醫館的少爺劉長栗,一身朱紅的绫羅綢緞,手上拿着把紙扇,風雅的搖了搖,明明是個醫館的少爺,看見面前的中年婦女奄奄一息的模樣,臉上居然沒有一丁點憐憫急躁之情。
他口中的“林大夫”林秦峰,同樣也是神色倨傲的立在旁邊。
一旁圍着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那地上的是何寡婦?哎呦,這是得啥病了?”
“她兒子不是在寶安堂坐診麽?怎麽跑到四和堂這邊來了。”
“肺疾,嚴重着呢,只有四和堂林大夫的金針三式回天術,才能救回何寡婦的命。”
“林大夫醫術高明,一天只接診五人,如今願意為楊小大夫破例,林大夫可真是仁慈呀!”
……
被衆人圍在中心的楊柏恒握緊了拳頭,他半抱着地上躺着的母親,眼睛裏全是通紅的血絲,楊柏恒咬緊了嘴唇,耳朵裏嗡嗡嗡的一片雜鳴,隐約飄進了一句“林大夫醫者仁心”入耳,讓他忍不住在心裏冷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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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栗和林秦峰今天是要故意折辱他。
林大夫自持醫術高明,為人行醫有一規矩,那便是一天只醫治五人,用以擡高自己的身份。半個月前,一個母親抱着懷裏瀕死的孩子,來四和堂求林大夫醫治,林大夫卻搖了搖頭,只道當日五人名額已滿,拒不醫治,讓這母親另請高明。
那孩子病重,普通的大夫根本不能醫,孩子的母親才求到了全城醫術最高的林大夫頭上,被拒後抱着孩子悲哀恸哭。
楊柏恒意外路過,主動出面為這孩子治好了病。
當時他年少輕狂,得知林大夫身為醫者,卻眼睜睜看着病人去死,便出言嘲諷了幾句:“見死不救,枉為醫者!失仁心、失德心,與禽獸何異?”此後,楊柏恒便與林大夫結了仇。
前幾日,楊柏恒的母親突發肺疾,這病來的又急又猛,就連楊柏恒自己都束手無策,懂醫術的他知道,這城裏唯一能救母親的,只有會“金針三式回天術”的林秦峰。
楊柏恒半抱着重病的母親,充滿血絲的眼睛裏飄過不知名的憤慨和一絲迷茫,他不知道這個世道到底怎麽了。楊柏恒少年學醫,醫治過病患數百人,不辭辛勞,不論患者富貴貧賤,全都盡心盡力醫治……到頭來,他的醫術卻救不了自己的母親。
而眼前的林秦峰,醫德不堪,見死不救,為醫不仁,卻是能救他母親的唯一“聖人”。
他今天還要跪在這裏,向他磕三個響頭,贊他一句仁醫。
天理何在!
楊柏恒沒有一丁點血色的嘴唇拉扯出一抹譏諷的笑容,而後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的眼眸裏盡是頹敗灰暗之色。
握緊了的拳頭終于松開了,指甲蓋在拳心裏留下五道血痕。楊柏恒讓自己的母親躺好,而後站起來,那一雙無神的眼睛凝視着對面的林秦峰。
而今已四十有二的林秦峰得意的捋了捋臉上的胡須,略微點了點頭,等候的眼前青年人的跪拜。
旁邊的圍觀者,也變得靜默無聲,安靜的等着後事發展。
楊柏恒心下一狠,正要跪下磕頭的時候,卻聽此時人群裏傳來一聲:“且慢。”
這聲音清亮悅耳,如同棋子落入棋盤的清脆聲,帶着清雅出塵的韻律,雖然聲音不急不緩,卻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圍觀的人群中此時分開了一條路,一位白衣公子走上前來,只見那人一身雪白無瑕的廣袖長袍,頭上如墨的長發垂至腰間,那男子容貌俊美,劍眉星目,氣質斐然,整個人如同一幅潑墨山水畫,人群裏的女孩子見了,忍不住的以手掩面,悄悄的轉過身去,壓下心裏的悸動,而後卻又忍不住的,又轉過頭往那男子身上看去。
方才出聲的人,便是他?
楊柏恒眼帶疑惑的向來人看去。
那人似是一個白衣書生,身上帶着濃重的文墨氣息,腰間懸着一支色如白玉的竹笛,笛頭綴了一根紅繩結穗子,除了這一支竹笛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果真是一個清雅無雙的文墨書生。
不知道他走上前來是要做什麽?
等那白衣公子走到他身前,又說道:“扶你母親起來。”
這位公子的聲音也不知道有什麽魔力,楊柏恒下意識就按照對方的話,把自己的母親何氏扶着坐立起來。
白衣男子見他扶好何氏後,解下了腰間的竹笛,一手持着竹笛一端,另一端的笛緣依次敲打在何氏的肩頭、鎖骨、上臂、手肘、手腕和拇指,那竹笛揮過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陣冰涼的寒風。
人群見狀,一片嘩然:
“他是在做什麽?”
“這這這……小楊大夫怎麽不阻止他!”
“怎麽可以當衆打人家母親?”
……
楊柏恒扶着自己的母親,已經呈半癡傻的狀态,他離白衣公子最近,最是能感受到那一根看似普通的白玉竹笛,卻發出了如同寒冰一樣的森然冷氣,同樣的,身為醫者,他也能看出對方的竹笛,依次精準無比的打在母親的雲門、中府、天泉、列缺、少商等幾個穴位。
他驚訝于對方如此快速的取穴手法,更讓楊柏恒訝然的是,那根如同寒冰一樣的竹笛從母親的某個穴位上打過之後,那個地方就如同燒着了一把火似的,憑空生出了一股燙手的灼熱。
堵塞的經脈在這一片灼熱中疏通化解。
楊柏恒睜大了自己的眼睛,那“冰笛”也不知道是何種材料所制,怎會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站在附近不遠處的劉長栗嗤笑了一聲,“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哎呀門口這一場跪拜的好戲還沒演完,居然不知從哪就鑽出來個瘋子,這是演的哪出啊——”
他剛要轉過頭去跟一旁的林秦峰嘲弄打趣幾聲,卻見林大夫的神色越發嚴峻,眼睛死死的盯着白衣男子手中的那根竹笛。
林大夫的醫德不高,但是他的眼睛卻不瞎,他也看出了對方手法之高妙。
此時人群裏突然竄出來了一個小胖子,迫不及待的出聲道:“小楊大夫!!這人瘋了吧,他拿笛子打你母親,你怎麽還不阻止他!”
小胖子是楊柏恒的鄰居,平日裏受過何氏的恩惠,此時見何氏被打,忍不住跑出人群來勸阻。
楊柏恒沖小胖子搖了搖頭,“他是在救治我母親。”
小胖子瞪大了眼睛:“????”
人群裏又是一片嘩然。
“小楊大夫該不會也被刺激瘋了吧?”
“用笛子敲打幾下,也算是救治?”
在何氏身體諸穴位用竹笛敲打過幾次之後,白衣男子将竹笛收回腰間,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氏,依舊沒有睜開眼睛的跡象,楊柏恒此時用食指試探了一下母親的鼻息,只是隐隐感覺到一股淺淺的鼻息。
原本面色嚴峻的林大夫卻在此時嗤笑出了聲,心想:也不過如此。
人群裏也跟着一陣疑惑:
“這是治好了嗎?”
“怎麽跟之前一樣啊?”
“真的是治病嗎?”
接下來,他們眼見那白衣男子收回竹笛後,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深棕色的皮革包,皮革攤開之後,內裏有九枚形式各異的銀針,楊柏恒眼見白衣人抽出了第三枚銀針,那銀針身大圓末,長三寸半,針身粗,針尖細。
白衣男子執此銀針在何氏眉心、肩膀和手腕處各紮了一下,也不知道那男子是何手法,那針尖銳利,卻絲毫沒有戳破何氏的肌膚。
“咳咳咳……”癱倒在地上,昏迷已久的何氏此時卻咳嗽出聲,将一股濁氣吐出體外。
“娘!娘!你醒了?你感覺怎麽樣了???娘!!”
“阿恒?這是在哪啊……娘感覺全身暖呼呼,就像是在最暖和的被窩裏一樣……”
楊柏恒激動地抱住了自己的母親,他的手握住了母親的手腕,只覺得對方的手掌如同春天的暖風一樣帶着陽陽的暖意,之前還呼吸不暢,一句話都說不清的母親,居然能吐出這麽長的一段話。
他給自己的母親把了脈,發現猛烈洶洶的病情已經降下去許多。
白衣男子讓人給他遞了筆和紙,就此寫下了一張藥方交給楊柏恒,“這位夫人的病情只需要再施針兩次,湯藥調養十日 ,便可痊愈。”
“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楊柏恒的感謝溢于言表,當場便要給對方跪下拜謝。
白衣男子,也就是裴疏,擡手扶住了正要下跪的楊柏恒,“無需行此大禮,為醫者,治病救人,實屬應當。”
劉長栗身邊的的林秦峰,只感覺到臉頰上一股灼熱升起,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
人群裏此時熱鬧如油鍋沸騰:
“天!那書生居然是個大夫!”
“何寡婦被救起來了!!”
“此乃人間奇事,居然還有用笛子救人的!”
……
裴疏在說完那一句話後,卻再也不管周身的環境,整個人恍若出神,只因為他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了幾句機械一樣的電子聲:
【治療點+1】
【宿主:裴疏】
【死亡倒計時:一個半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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