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從此蕭郎是路人

第二十五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二月初，紅梅綻，煦陽令人如入夢。

秦紫嫣擡頭看了眼藍得宛如琥珀般的天空，深吸一口氣，謙和地笑道：“眼下，便有皇後娘娘精心為大家準備的舞蹈，足以讓大家一飽眼福了。至于紫嫣，論相貌，不過蒲柳之姿；論身段，也斷然不及伶人半分柔軟靈活。且好長一段時日不曾練習過，已經疏淺了很多。怕是再舞弄出來，也是贻笑大方。”

本以為這樣一番自貶的話，能平息衆娘娘的為難。

孰料，嘉常在偏生不願放過，一雙明目如炬般牢牢鎖定秦紫嫣，眼角眉梢俱是得意的笑容，“太子妃這般說，就過謙了。我們幾位娘娘既然已經明着說了想看，你依然拒絕，這可就算是不識擡舉了。”

“紫嫣惶恐，還請娘娘明鑒。實在不是紫嫣有意推阻，而是擔心技藝不精，污了幾位娘娘耳目。”秦紫嫣心中直叫苦，怎麽這個嘉常在好像是看自己格外不順眼，特地來挑刺兒的呢。

“也是，如今貴為太子妃，定是被太子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裏，哪裏還需要去練習什麽舞藝呢。”嘉常在諷刺地道。

底下的妃子們，都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女人愛議論紛紛的通病，看來不只是民間女子的特權。皇宮裏，亦是同等的人心浮動流言四起。

秦紫嫣正面紅耳赤，只覺得手心一片濕漉漉之際。一直靜默不語，含笑觀舞的皇後娘娘終于回過神來，她輕輕咳了聲，視線從衆人臉上徐徐掃過，神情肅重地道：“雖然是家宴，本宮準許大家暢所欲言。然，還請各位妹妹說話的時候，心裏能念着自己的身份，莫要儀态盡失了才好。”

嘉常在略微不自在地道：“是臣妾失言了，還請娘娘恕罪。”

“你是聰明人，有些事，明白就好，不必要嚷嚷出來。”皇後娘娘盯着嘉常在說道，目光炯炯，倒仿佛是能窺探到嘉常在內心一般，話鋒一轉，笑意頓時從嘴角蔓延開來，“本宮雖然不善酒力，然難得這樣熱鬧一回，便陪了衆位妹妹一起喝一杯。來，願各位妹妹人比花豔芬芳宜人。”

衆人忙舉杯，齊聲道：“多謝皇後娘娘恩典，臣妾恭祝皇後娘娘福壽綿長玉體安康。”

因是皇後娘娘敬酒，不得不喝。

一杯酒下肚，秦紫嫣只覺得喉嚨辛辣嗆人。然當她擡頭打量了眼周遭，卻見衆人依然面不改色地談笑生風，心下不由疑惑起來。難道當真這後宮的女人都成了精，遑論面貌姣好精通技藝，便是連酒，也是能駕馭的。

興許是因了皇後娘娘之前略帶幾分警戒意味的話，此刻大家都安靜下來。平素交好的妃子大都揀了相鄰的位置而做，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悄悄話，臉上一派和氣的笑容。而皇後娘娘，則一直維持着最得體的笑容，視線雖然鎖定在梅林中行舞之人身上，可間或，還是會在衆妃子臉上溜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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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紫嫣受了嘉常在那麽一出，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去安安穩穩看節目。只不過是礙于耳目衆多不便有所表露心跡而已，依然還是雙眼緊緊地看着跳舞的伶人。可一顆心，卻早已神游在九重天以外了。

許是絲竹亂耳，花香襲人，周遭又都是陌生的人。秦紫嫣的思緒，如脫缰的野馬，開始自己漫無邊際之旅。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雖然一開始，她驚慌失措，她哭過怨過，可是咬咬牙，還是什麽都忍下來扛下來了。那些諱莫如深的家仇，爺爺的離去，甚至是入宮為妃的脅迫，隔了那麽長一段時日，再放在心頭咀嚼，不知為何，反倒沒有了當初那種透徹心扉的痛。

只是漠然。

仿佛看着旁人旁物般，整顆心，都冰涼沒有感覺。

秦紫嫣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

呵，原來自己竟然也會有麻木如斯的一日。

只是，不知如今自己的這副模樣，入了那人的眼，是得到更深的挖苦譏諷，還是憐憫不忍？

想到那人，秦紫嫣的眼神頓時又變得溫柔起來。

她是個不幸之人，遭遇太多變故。但同樣，她亦是個絕情的人，在進入相府那日，她狠心勒令自己務必忘盡往事。她不過一介弱質女流，背負不起那樣深的血仇家恨。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可是，那樣的血色殘陽，原本就不是尋常。即使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親眼所見，又豈是一句不想就可以悉數抹去的。多少個午夜夢回，她都陷入可怕的夢魇當中，欲動不能動，欲呼不能呼。唯一能做的，是眼睜睜地看着慘案在自己眼前發生……

而他呢？

他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神秘高貴。秦紫嫣雖然從來不曾見過他的臉，卻也能斷定他身份必然不同一般。

只是秦紫嫣不明白，那般驚才絕豔之人，為何偏生喜歡以物遮面，在相府來無影去無蹤。

作為相府一員，有人私闖府邸，她是該禀告丞相加以嚴懲的。可是，她沒有，非但沒有，甚至還會為他提心吊膽，唯恐他被巡邏的侍衛發現了。

她不得不承認，深閨寂寞，她的心，被他撩撥得恍若一池春水。微風帶過，漣漪蕩漾，不能自已。

可，君命難違。她雖然心有眷戀，卻也不得不揮劍斬情絲，狠心地跟他說再也不必相見。

一入宮門深四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除了不再見，又哪還容她再說半句溫情之話呢。她只盼着，入宮之後，人生會揭開嶄新的一面。所有的一切，都會朝着好的方向開始。

而她，秦紫嫣，會把他封存在心底，只為太子——她的夫君，只為他一人巧笑倩兮顧盼生輝……

“太子妃……”伫立身後伺候秦紫嫣的綠袖，見秦紫嫣一動不動，只當秦紫嫣昨夜不曾好生安歇，此刻打起盹來，驚得連忙悄悄在後頭拽了拽秦紫嫣的衣裳。

這一拽，把秦紫嫣從各種雜亂的思緒中給拽了回來，她連忙收斂心神，看向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