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嘉常在

第六十五章 嘉常在

秦紫嫣心神不安，攏在衣袖裏的那個小瓷瓶就仿佛是一枚定時炸彈般，随時都會讓原本就不平靜的生活掀起更多的巨浪。

突然，轎子停了下來。秦紫嫣正疑惑間，綠袖挑開簾子壓低聲音道：“是嘉常在。”

嘉常在？

秦紫嫣的眉頭不由蹙了起來，這個嘉常在自己倒并不陌生。還記得上次皇後娘娘設的紅梅宴上，這個嘉常在可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為難自己的機會。本來沒想要跟她打什麽交道，可是眼下撞見了，自然不可以視而不見，當下只得搭着綠袖的手跳下轎子。

“喲，這不是豔麗無雙的太子妃嗎？”

嘉常在妃身着秋香色宮裝，手挽碧霞飛彩薄紗，長長的裙擺逶迤于身後，優雅華貴，飛仙髻上左右各插三支金步搖，随她婀娜走動間，步步生輝，柳葉眉下，美眸華彩流溢，唇邊，卻掠過一抹冷笑，倨傲地睨着秦紫嫣。

秦紫嫣忙笑着迎上去，行禮道：“紫嫣見過嘉常在，願嘉常在萬福金安。”

“得了，太子妃的禮呀，我區區常在可受不起。”嘉常在繞着秦紫嫣走了一圈，目光如一柄渾然天成的劍，将秦紫嫣全身都仔細地刮了一遍，仿佛非得刮下點什麽才甘心。

秦紫嫣還算鎮定，依然維持着得體的笑容。

一旁的綠袖，卻是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嘉常在，紫嫣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秦紫嫣福了福身，正準備轉身。

嘉常在卻突然上前一步拉住秦紫嫣的手，笑道：“太子妃跟太子的感情可還真是好呀，這一刻不見如隔三秋啊，就這麽急着趕回去麽？”

“嘉常在誤會了。”秦紫嫣聽得一頭霧水，嘉常在此刻不論神情還是言語，都帶着一股壓都壓不住的酸味。

“哦，是我誤會了麽。既然這樣，那我給太子妃賠罪了。眼下也快到午膳時間了，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請到太子妃過我宮裏一起用膳呢？”嘉常在言語柔和，挽着秦紫嫣的手，十分親熱。

秦紫嫣搖頭，婉拒道：“紫嫣真的還有事，下回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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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日不如撞日，太子妃又何必推三阻四呢？”嘉常打斷秦紫嫣的話，徑直拉起她的手往自己宮裏走。

秦紫嫣掙脫不得，也不便掙脫，只得跟着嘉常在走，微微側過頭看見綠袖也是苦着一張臉跟在後面。

嘉常在因為位分不高的緣故，只撥了一個偏殿居住。到了房裏，嘉常在便屏退下人，拉着秦紫嫣的手直接坐到了榻上，綠袖見狀，自然也不便留下，于是跟着退了出去。

“太子妃，太子他最近可還好？”嘉常在突然擡頭看着秦紫嫣，如秋水般的明眸裏夾雜着淡淡的血絲。

秦紫嫣能感覺到她抓着自己的手忽然用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顯，仿佛是随時都會飛躍出來的小青蛇。心裏有些不安，一邊盤算着嘉常在究竟有什麽陰謀，一邊回道：“最近并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太子也還跟以前一樣。”

“還跟以前一樣？他還跟以前一樣？”嘉常在雙手交疊放在自己胸口，眼淚順着精致的面容一路蜿蜒而下，語調突然變得凄厲哀婉，哭道：“慕容墨他，可真的是冷血無情啊！我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他就真的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秦紫嫣看着嘉常在哭得花容失色，嘴中直呼太子的名諱，再聯想起她對自己的莫名敵意，終于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想來，嘉常在入宮前曾經與慕容墨有過感情牽扯。

不知為何，秦紫嫣竟然覺得眼前的嘉常在十分可憐，從自己袖中掏出錦帕，探過手想要替嘉常在逝去臉上的淚水，卻被嘉常在一把搶過，怒道：“不要你在這裏假惺惺，我知道你此刻心底一定樂開了花。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別高興太早，好戲總是要等到最後一刻才會上演的。你如今，才不過是剛剛粉墨登場而已。頂着一個太子妃的名諱又如何呢，上有太子的冷漠無情，下有豔麗的丫鬟虎視眈眈。太子妃一位，怕是你也坐得不安穩吧？”

“嘉常在是聰明人，很多事情明白就好，又何必非得說出來呢？”秦紫嫣安靜地微笑着，輕聲道。心底卻不免冷笑，嘉常在若是以為就憑借這幾句話就能讓她無地自容的話，那麽她就大錯特錯了。況且，一個已經成為皇上的女人，有了明确的封號的妃子，卻還不顧身份在太子妃跟前如此坦誠過往，這般明目張膽，不是愚蠢，又是什麽？

“我為什麽不能說出來，我不甘心！我為他付出那麽多，我那麽愛他，可是他為什麽連多看我一眼也不願意？”嘉常在近乎聲嘶力竭地叫道。

秦紫嫣看着她儀态盡失的模樣，不由替她慶幸她剛才遣退下人的明智舉動。或許，嘉常在也正是因為居住的宮殿偏遠，鮮有人過來，這才有恃無恐吧。可是，秦紫嫣并沒有興趣做任何人的眼淚包。即便，這個人跟慕容墨有關系。

“感情的事，向來最是難以捉摸。有些人，可能你打小就天天見着了，也不過是沽了個青梅竹馬的名；而有些人，你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就愛得轟轟烈烈不管不顧。這當中的緣由，又豈是能說得清道得明的呢。嘉常在情緒過激了，紫嫣告退。”秦紫嫣說完就要起身離去，這樣的場面，她不喜歡見。

“不要走！”嘉常在一把抓住秦紫嫣的裙角，死死地攥住。

秦紫嫣側過頭，嘉常在眼角還未幹涸的淚跡讓她看起來分外可憐無助，仿佛是深秋裏孤獨屹立在荒野的稻草人。終究是于心不忍，輕嘆口氣，折身坐到了榻上，道：“嘉常在想說什麽便盡管說吧，想問什麽也盡管問吧。紫嫣人微言輕，也幫不到嘉常在什麽，只能粗解一下您心中的疑惑。”

“謝謝。”嘉常在的嘴動了動，沉悶的嗓音緩緩在房內響起，“其實，在認識太子之前，我并不是什麽嘉常在，我是中部尚書郎的女兒。只不過，是庶出的女兒。有一天我在長安街游玩，乘坐的馬車卻受了驚，差點将坐在車裏的我甩出去。是太子出手制服了驚馬，救了我一命。那一刻，我就在心裏認定，今生非他不嫁。”

說到這裏，嘉常在的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雙眼也跟着煥發出神采，那是只有想念情人時才會有的表情。秦紫嫣輕掃了一眼，發覺自己竟然有些羨慕她。能夠這樣光明正大地去喜歡一個人，這樣努力地去争取他的喜歡，無所顧忌，這樣的暢快！

“我求着我父親去給我說親，可……”嘉常在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表情再度變得有些猙獰，“可他卻生硬地拒絕了我，一點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留給我。”

秦紫嫣不由自主地接口道：“也許他也知道沒有結果，長痛不如短痛，這才那般生硬吧。”

“憑什麽我跟他之間就沒有結果？沒錯，我是庶出，但是我的容貌卻并不輸給嫡出的姐姐。我哪一點，配不上他呢！”嘉常在被秦紫嫣方才的言語所刺激，臉漲得通紅，嘶聲吼道。

這一刻，她儀态盡失，也全然不顧，只想着證明自己的愛。

可早已千帆過盡，再證明又能如何呢？

秦紫嫣見嘉常在兜兜轉轉地，又開始質問配與不配，不免苦笑起來。感情若是僅憑配與不配，便能夠說清楚的話。那麽，這世間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為情所困的人了。

“你在笑什麽，連你也來嘲笑我嗎？”嘉常在瞳孔睜大，看着秦紫嫣吼道。

秦紫嫣搖頭淺嘆，“如您所說，我不過是頂着個太子妃的頭銜而已。既然如此，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又有什麽資格來嘲笑嘉常在呢。”

“雖然有名無實，可你畢竟是太子妃！是每天都能看到他，能夠陪伴在他身邊的太子妃！總好過我這樣，跟他相隔了萬水千山的距離，今生今世都是無緣攜手了。”

秦紫嫣見嘉常在情緒越來越激動，四下又無人，擔心會生出什麽亂子，連忙起身再次告別道：“我還有事，就不陪嘉常在用膳了。”

嘉常在雙目無神，呆呆地坐在榻上，沒有言語。

秦紫嫣行過禮，轉身便走。豈料身後突然傳來嘉常在凄厲張狂的笑聲，“我沒有得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休想！”

心中突然升起不妙的預感，秦紫嫣稍稍側過頭，只看見一座石硯正急速朝自己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