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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賀織雲, 賀沉言上樓的時候,在電梯門口,遇見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梁域看見他時, 眸光明顯忽閃了下, 清清嗓子打了個招呼:“賀總, 別來無恙。”

賀沉言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兩秒,繼而越過他,擅自走進電梯,還未等人提步進來,便擡手按下了關門鍵。

梁域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做,在原地愣了幾秒,還來不及反應,電梯門就已經在眼前合上了。

“......”

被閉門羹甩了一臉的山居先生, 乘坐下一班電梯姍姍來遲,到的時候, 正好碰見賀沉言和一個男人站在門口說話。

他拎着水果敲響病房的門,室內的一男一女擡起頭來, 身後的交流聲戛然而止,賀沉言回頭瞥了他一眼。

越湛看他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淡淡收回眼, 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手中削了一半的蘋果上。

“您是了了的老師吧?”

江素心接過梁域手裏的果籃, 又招呼他坐下,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沒事沒事,不用倒茶,我就是來看看她, 過一會就走。”

江素心沒再堅持,越聞星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梁域進來的時候,她連頭也沒回。

左手被厚厚的紗布纏着,手掌心對着一個硬紙板固定,以防亂動傷到患處。

梁域注意到她的手,眼裏的光暗淡下來,輕輕地叫她:“蠶月,老師來了。”

越聞星指尖微動,淡淡轉眸,未發一語。

梁域被她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他略垂了下眼,不敢直視她的視線:“蠶月,老師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畫作集的是你不用擔心,等你的手好一些了,我再去給你談這個事,一定幫你完成這個夢想。”

越聞星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嘴角很淺地挑了一下,開口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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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人皆是一頓。

賀沉言走到門邊,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越聞星坐在窗前,窗簾紗幔輕柔地飄着,柔風掠過她耳側的碎發,她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清麗好聽,像春天的百靈鳥般,但語氣卻生硬陌生得很:“我不想畫畫了。”

梁域遲疑地問:“...為什麽?是因為手嗎?”

越聞星說完便撇開眼,将自己的胳膊往裏收了收,梁域手裏落了空。

他靜了半晌,眼裏的失望遮掩不住,好一會才繼續道:“我這次來就是幫你解決這個問題的,蠶月,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美國,我可以讓威廉給你找當地最好的醫生,他承諾——”

“梁先生。”

賀沉言走進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半蹲在越聞星身側的梁域,打斷他的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太太的治療方案,應該由我來決定。”

“賀總是不相信我?”梁域起身,與他平視,執着道,“我是蠶月的師父,我不會害她,我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

“是嗎?”

賀沉言挑眉,狹長的眼裏凝滿冷厲,“你是為她好,也是為了你自己的榮譽,更是為了山居先生的名聲着想。”

話音落,梁域垂在身側的手瞬間緊繃起來,“你什麽意思。”

“威廉的确是一位好醫生,可是梁先生利用你和他的關系做文章,讓我太太以為自己的手傷并無大礙,其實事實并非如此,我說的對嗎?”

賀沉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梁域的臉色一分一分變得蒼白,“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既然梁先生不肯承認,不如我現在讓人去請那位醫生過來。”

梁域大驚失色:“不用了!”

越聞星眼睫微動,梁域的反駁已經将那些話徹底證實,鮮血淋漓的真相擺在面前,她想去質問梁域,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然而還未開口時,一道聲音插進來,替她将滿腹心事全部傾吐而出。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說得好聽點是讓昔日的愛徒再創輝煌,說得不好聽一點,你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替你作畫的玩偶。”

賀沉言的聲音低沉而凜冽,仿佛無數道利劍。

一聲聲一句句,刺進梁域的胸口,“梁先生,你扪心自問,你做的這一切,真的是在為她着想嗎?”

梁域語塞。

不同以往的,他居然一句反駁都說不出口。

其實他心裏何嘗不知道,只是從不肯往這方面去想。

讓威廉加重複健的力度、安排緊密而繁瑣的工作、用“為她好”的名義來掩蓋自己的目的,久而久之,連自己都被欺騙過去。

他逐漸困在這個惡性循環裏,忘了一開始純良的本意。

僅僅只是,想對一個人好而已。

梁域最終無話可說。

離開醫院的時候,背影孤寂又決然。

他知道,這一回,蠶月不會再聽他的了。

賀沉言站在走廊上看了一會,直到肩膀搭上一只手,目睹了全程的季時禮由衷感嘆:“精彩啊,賀總剛才護妻的姿勢很帥。”

後者瞥他一眼,對他不走心的褒獎嗤之以鼻。

回頭,恰好撞上越聞星從窗戶裏投過來的視線。

“還有個棘手的事。”

賀沉言動作未變,話是對着身邊人說的,眼神卻落在原處。

季時禮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啧”了一聲:“其實這事也好辦,她只是心裏有道坎過不去,離婚恐怕也是吓唬吓唬你,生病到這個階段尤其缺乏安全感,你可能得多下點功夫...”

說到這裏,季時禮停頓了一下。

賀沉言疑惑:“怎麽了?”

後者輕笑一聲,嗓音柔和地問:“你太太這幾天是不是從沒哭過?”

周末,江素心照常過來送飯。

這幾天越聞星的心情好像好些了,多多少少能吃點東西,越家父母也很欣慰,每天變着法做好吃的送過來。

臨到門口時,江素心看見有護士正在整理床鋪,原本放在櫃子床頭處的果籃和花束,還有一些瓶瓶罐罐都不見了。

她心裏一驚,上前詢問:“護士,這床的人呢?”

“她今天上午辦了手續,已經出院了。”

江素心站在門口,撥通電話。

這邊,越聞星放在膝蓋上的手機響了兩聲,她剛接起來,卻被一只手将手機抽了過去,按滅通話。

賀沉言把手機放在一邊,注意到身邊人的目光,這才開口:“二人世界,要屏蔽其他人。”

“......”

越聞星瞪他一眼,頭瞥向別處。

賀沉言嘴角微揚,捏她的手玩,語氣有點無奈,“你真打算一直不跟我說話?”

她回頭,用他放在身邊的手機打下一串文字:“離婚就說話。”

他收回手機,将那串字一一删除:“那你還是別說了吧,聽我說就行。”

“......”

車程不算短,越聞星迷迷糊糊靠在車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視線裏的景色有點熟悉,不同的是,道路兩邊的梧桐樹似乎比許多年前長高了不少。

轎車停在一幢類似于療養院的建築門口。

賀沉言帶她下了車,走入鐵門內,越聞星才想起來這裏是哪裏。

穿着病號服的男女老少,在院內的草坪上散步,郁郁蔥蔥的香樟樹将院子的大半部分襯得陰涼,樹幹底下不知道是誰架了個秋千,随着暖風搖搖晃晃。

越聞星走過去,手覆在那飽經滄桑的繩索上摸了摸。

以前,她好像坐在這架秋千上玩過。

“記得嗎?”賀沉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十二年前,你站在那扇窗戶前對我說過的話。”

她順着他所指的地方看過去,那面牆立處于療養院背面,纏繞了滿牆的爬牆虎,那扇窗戶就在隐藏在綠意中間,紅木漆色的窗戶打開着,淡藍色的窗簾半掩住室內的光景。

那時候的香樟樹還是一束小苗,枝桠也并未遮天蔽日,擡頭,還是可以看見天空中的漫天星光。

十二年前,這裏還是一家私立醫院。

賀家出事那天,賀乾夫婦帶着他們十五歲的兒子,被推進這家醫院的手術室。

手術室門前的紅燈亮了一整晚,天将破曉時,醫生才從裏面出來,可等來的并不是好消息,而是一張病危通知單。

不眠的一夜。

整整8個小時,走廊上的天色從灰暗變得明亮。

終究,還是未能将人救回來。

白花花的病房裏,十五歲的少年躺在床上,眉目清俊,身上好幾處被纏着繃帶,不知道是陷在噩夢裏還是因為疼痛的關系,他渾身緊繃着。

從滿頭汗漬裏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少年獨自躺在病房裏好一會,沒有人敢去跟他說明父母剛剛過世的消息。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

得知真相的那天,他差點将醫院鬧了個天翻地覆,所有親近的人都沒有辦法,勸說和安慰統統都沒有用,最後只能用鎮定劑作為輔助藥物,讓他安靜下來。

少年任由自己陷在傷痛的泥潭裏。

直到某天,一位父親曾經熟識好友帶着女兒來看他。

那個小姑娘長着一張漂亮的臉蛋,眼睛像葡萄似的,和父親說話時的神情溫軟又可愛,一看就得到了父母很多的愛。

他不知道為什麽發狂,突然将女孩推出去關在門外,女孩被吓住了,哭了起來。

路過的護士醫生都來哄她,可怎麽也哄不好。

少年煩躁不已,被哭聲鬧得無可奈何,他打開門,冷着臉扔給她一盒糖果,聲音冷硬的說:“再哭就把你賣了。”

女孩當即收了聲,在衆人驚訝的眼光中,癟着嘴,小步小步地挪進房間,在椅子邊坐下,喜滋滋的捧着糖果吃起來,不再鬧。

大概是因為無聊,她順手将糖果折成了,下午在幼兒園老師教給她做的小花、青蛙、以及別的什麽。

大人在走廊上和人說話,女孩過了吃糖的新鮮勁就想找人陪她說話,小眼睛晃晃悠悠,注意到一直在對面沙發上,沉默坐着的少年。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她問得十分小心翼翼:“哥哥,你在想什麽?”

少年沉着臉不說話。

其實他不說,她也能知道一些。

十多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女孩時常能聽見父母在談論着什麽,就好像大人們此刻在門外說的那些。

看在他給自己糖果吃的份上,女孩推己及人,歪着腦袋想了下,随即跳下椅子,捧着糖果罐走到少年面前。

将手裏的東西放到一邊,奶聲奶氣地說:“我看電視裏有人說過,人去世之後,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一閃一閃的發光。”

少年輕嗤一聲,明顯不信,“這種話,都是說來騙你這種小鬼的。”

“怎麽會!”女孩伸手戳戳他的肩膀,煞有介事地指着窗外的天空,想證明自己說的是對的。

應景似的,那夜的星辰格外的美。

女孩的手在空氣裏抓了一把,背景是璀璨星辰,從這個方向看,就好像真的在天上抓到了什麽,收回手,攤開放在少年面前,“你看。”

視線觸及,少年低垂的目光頭一次染上亮色。

那細嫩的掌心裏,放着兩顆用糖紙做成的,金燦燦的星星。

五個尖角在夜色下散發着奪目的光芒。

女孩笑容燦爛,彎着眼角的樣子比星光還動人,“沒騙你吧,我把星星摘下來了,現在送給你。以後你不開心的時候,它們會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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