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顧文堂面色沉沉地走進晚香居。
他原也沒想到會與南邊的舊人這般見面,時隔多年,不曾想那些殘留的舊人竟将他視作了仇敵,令人費解。
駐足看着晚香居的牌匾,不由搖頭失笑:諸多事由,難不成還能和钰兒那個小丫頭說麽?
只是想到了什麽,他還是進了門。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已經過了府裏午飯的時間,想來現下她們都小憩去了。
顧文堂繞過一棵比人還高的玉石盆景,便見晏安寧伏在臨窗大炕上休息。她發絲微微有些散亂,長長的睫毛似蝶翅般輕顫,如玉般的肌膚上透着熟睡的暈紅,朱紅的唇兒微微動着,似是夢到了什麽好事。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了熟睡的美人身側,望着那露出來的一截,如雪如綢,白皙細膩的頸子。
姿态這般的乖巧與柔順,睡夢中毫不設防,看得他煩悶的心情莫名就平靜下來,甚至還生出了些歡喜。
只是不能久看。
顧文堂壓住眼底濃重情緒,剛閉了閉眼,忽然察覺自個兒的手臂被人抱住了。
錯愕地睜眼,卻見那睡夢中的人兒不安分,不知何時嘟嘟囔囔地摸索過來,像是藤蔓找到了着力點地摟住了他的手臂,好似那是個枕頭或是被子。
清隽的面容上便帶了一絲笑意,裏間隐隐有下人窸窣的動靜,他伸出手輕輕将她的手移開,只是分離之際,捏着那細膩柔軟肌膚的手不自覺地停留了半刻。
門外,正巧過來的秦瑤卿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狐媚!
顧明钰的乳母林氏從屏風後頭拐出來,見着顧文堂吃了一驚,忙行禮問:“您何時來的,奴婢竟一點沒察覺到。”又要去喊顧明钰起身。
“無妨,我只是來瞧瞧。既在睡着,便不必叫她。”又一臉正色地看了一眼晏安寧:“表姑娘午間怎麽沒回去?”
乳母便笑道:“姑娘可巧來了興致,便讓表姑娘下午繼續教。方才午飯的時候,留了表姑娘在這兒吃飯呢。”
顧文堂微微颔首,像是并沒放在心上,囑咐了幾句瑣事便起身走了。
這日下午,秦瑤卿帶着一大堆禮物來了。
顧明钰正和晏安寧有說有笑地做針線,見到秦瑤卿,臉上的笑容便淡了許多:“表姑姑來啦。”
秦瑤卿卻很熱情,上前去不動聲色地将晏安寧擠開,拉着明钰的手道:“從京城裏的鋪子帶了許多小禮物給你,你瞧瞧喜不喜歡?”
顧明钰只是看了一眼,神色不變:“不年不節的,怎麽能讓表姑姑這般破費?秦家姐妹多,表姑姑不如把這些東西分給她們?”
“表姑還是最喜歡钰兒你。”秦瑤卿沒被打擊到,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和她說東說西,顧明钰只能暗暗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好讓她們将晏安寧帶去旁處玩,不必在這裏受秦瑤卿的閑氣。
她實然是很不滿秦瑤卿視她的客人為無物的态度。
見她走了,秦瑤卿勾了勾唇角,嘆了口氣:“钰兒啊,你年紀小,不知這世上人心險惡。多少年輕姑娘們往你這裏來,是想借你的身份攀附你爹爹,你可千萬要小心,不能中了那些狐媚子的計。”
“表姑姑說的是,只是爹爹他為人方正,最重規矩,真是什麽品行不佳的女子,想來也入不了他的眼。”
秦瑤卿心裏一堵,想起她午間瞧見的那一幕,只覺得憋悶至極。
她還從來沒瞧過表哥待誰那般缱绻溫柔,竟是拉着那女子的手不肯放……
規矩是規矩,可美色當前,又有幾個男子能把持得住?且那女人一瞧便是心機頗深,明明是二房将來的侄媳婦,卻巴巴地來勾引表哥,如此寡廉鮮恥,實在可恨!
她又勸了幾句,見顧明钰不願再聽,這才起身告辭。
而等她一走,顧明钰轉頭就将她說的那些話說給了晏安寧聽。
“她也不覺得心虛?這滿京城的姑娘,也沒有那個像她那麽上趕着想嫁給我爹爹的!”顧明钰扁了扁嘴,很是不屑。
晏安寧不好說秦瑤卿的不是,想了想,笑問:“這麽說,七姑娘也不想你爹爹尋個新婦進門麽?”所以秦瑤卿才會跑過來在她面前給自己上眼藥,雖然沒明說,但那副指桑罵槐的樣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顧明钰卻搖了搖頭。
“不是,我只是不喜歡她來給我做新娘親。”她嘟呶着嘴,道:“我娘親生我的時候就難産過世了,這些年,爹爹身邊一直沒人照顧,瞧上去孤孤單單的。可是,不能是秦瑤卿,她那樣的,爹爹娶進來只會更心煩,天天便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家裏不得安生。”
晏安寧被她的說辭逗笑了。
也是,秦瑤卿這人,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性子來,連心儀之人的掌中明珠如此厭惡她都沒瞧出來,只顧着滿足自己的需要,可不是一看就能鬧得家裏雞飛狗跳麽?
顧明钰也嘻嘻地笑了笑,拉着她繼續做針線。
晏家表姐才不像秦瑤卿說的那樣呢,且不說現下和她談婚論嫁的不是她爹爹,便是真是,那也比這位表姑着調多了。她也做不了爹爹的主,一切便随爹爹心意就好了。
和顧明钰這個小丫頭之間的關系,經過這一番話,倒是越發親近起來。
一大一小湊到一塊兒,有時也不會僅僅做針線——顧明钰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會央着她展示些別的給她瞧瞧。總歸晏安寧讓她覺得很自在,偶爾跟着她彈幾個調子,縱然慘不忍聞,卻也比起在女夫子面前戰戰兢兢,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地洞去要好上太多了。
這日,晏安寧從屋裏拿來了一本琴譜,兩人看了一會兒,顧明钰忽然指着上頭的一篇嘻嘻地笑:“晏表姐,彈這個!彈這個!”
晏安寧低頭一瞧,無奈地發現是《鳳求凰》。
這般直白抒臆的求愛之作,不免讓她赧然,耐不住顧明钰這小丫頭片子拉着她的袖子央求,晏安寧被纏得沒法,只好随了她:“只彈一小段。”
不然傳出去,顧昀那頭還不知道要想些什麽呢。
顧明钰眼睛亮晶晶地點頭,便看晏家表姐挽起袖籠,在香煙袅袅中,白嫩修長如蔥段般的手指揉上琴弦,曲色便在指間緩緩流淌。
她撐着小臉,在一旁簡直就要聽入迷了。
忽地有不速之客闖進來,怒氣沖沖地掀翻了桌案上的古琴,指着彈琴之人的鼻子就罵:“你這狐媚子!你這這裏彈鳳求凰,你安的什麽心?”
晏安寧堪堪躲過了對方鋒利的指甲,擡眸便見秦瑤卿盛怒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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